就如雲嫋所說,她?家的祖訓流傳了百年之久,許多祖輩都?將其遺忘了。
雲停可以不守的,或者在?人前裝一裝做個樣?子就行。
唐嫻悄眼看雲停,船艙中隨處是罩著?白紗的燈籠,她?能清楚看見雲停纖長的眼睫。
他娘親應當是個很?美麗的女人……
唐嫻不合時宜地這樣?想。
“再看收銀子。”雲停端起茶盞再重重放下,瓷器碰撞聲將唐嫻驚回?神。
她?略微閃躲,將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拋開,順著?雲停的話問:“你很?缺銀子嗎?”
“誰會嫌銀子多?”
是這樣?沒錯,沒人會嫌銀子多,何況他還有那種野心。
唐嫻歎氣,看來藏寶圖的事情已無法?避免。
她?又問:“天下太?平,你為何一定要起兵造反呢?成了還好,若是不成,你父母親人都?將被你連累,那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雲停每次聽她?提起皇室,心底就生出奇怪的感受。
她?像是在?維護皇室,但言辭中,對皇室並沒有那麼敬重。
雲停抿了一口茶水,道:“如今的太?平盛世靠的是曆代先皇的餘威,而非當朝者的勤政。近年來皇室荒唐,有能耐的人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縱觀曆代皇室,各有各的不堪,這樣?的王朝能傳幾百年,雲停身為皇子皇孫都?覺得詫異。
可唐嫻陷入為難,躊躇了下,道:“這幾年皇室是荒謬了些,可不能因為幾個皇帝就打翻了所有人,皇室祖上也是有過數代明?君的……”
“隻論當下。”
隻論當下。
也是,如若今上是個英明?神武的君主,國境之內哪裡有人膽敢造反。
局限於當今的天下,於公,唐嫻是認同雲停的,這荒誕的王朝是該換人來做了。
雲停就是真的登上了皇位,不消說做得多好,至少能比前麵幾個短命皇帝有魄力。
於私,唐嫻卻是不想他謀逆的。
一是真的怕他造反不成,連累家人,她?不想雲嫋成為第二個她?、更加淒慘的她?。
二則是為她?自己?,她?已與雲停產生了糾葛,回?顧過去,有吵鬨、有爭執,但她?從來沒想過雲停死?去,就像雲停從來沒有真正傷害過她?。
公私相逆,她?來回?傾斜,拿不定主意。
矮桌上的燭芯劈啪響了一下,唐嫻從苦思?中醒來。
江山社稷,從來不是一個未知的寶藏能夠左右的,唐嫻也彆無選擇,唯有先換回?煙霞與自身的自由。
想到這裡,她?道:“我把藏寶圖給你,你放過煙霞好不好?”
“放過煙霞,也放了你?”雲停幫她?說出心底的話。
唐嫻輕輕點了頭。
“我不明?白。”藏寶圖幾乎是唾手可得,可雲停臉上不見喜悅。
他腰身緊繃端坐著?,高出唐嫻許多,冷漠地俯視過來,“你隻與她?相處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救了她?的性命,照顧她?的傷勢,而她?反過來騙你入狼窩,為什?麼你還能這麼信任她?、為她?著?想?”
“也不算是狼窩啊……”唐嫻放在?桌上的手悄悄抬起指了指雲停,哪有說自己?的府邸是狼窩的?
……她?剛入府時是這樣?想過,不過現在?她?改觀了。
見雲停對她?這話不理不睬,唐嫻訕訕縮回?手,道:“我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但她?幫了我許多……”
光是煙霞為防她?害怕,拖著?重傷的身軀陪她?入墓%e7%a9%b4侍寢,就已經足夠唐嫻銘記於心了。
煙霞愛玩、喜歡捉弄人,但是在?唐嫻與久困皇陵的侍女眼中,她?是一束照入墓%e7%a9%b4中的日光,強烈耀眼,帶著?無限希望。
“她?在?我孤苦無依時幫了我許多。”唐嫻鄭重地重複回?答。
“我沒幫你嗎?”雲停語氣不虞地反問。
唐嫻聽他這話怪怪的,怎麼和煙霞爭搶一樣??
她?偷偷往雲停臉上掃了兩眼,被他銳利地逼視過來,急忙低頭。
平常她?能胡攪蠻纏,商量正事時是不敢與雲停硬杠的。
唐嫻把奇怪的想法?晃出腦袋,認真想了一想,道:“幫了的,你幫了我……嗯……那個……幫我……呃……”
雲停蹭地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
唐嫻連忙追上去,動作太?急,不慎踢翻了一隻燈籠,圓滾滾的燈籠先她?一步滾到雲停腳邊,被他一腳踏滅。
“幫了我的……”唐嫻趁機拉住他,“幫我擋了箭、救了我許多次……”
雲停回?頭,厲聲逼問:“所以呢?你可以信任煙霞,卻始終對我有這麼重的防心?”
唐嫻受傷後就沒見他這麼凶過,呆了一下,愣愣道:“可是、可是你救我……是為了找到煙霞與藏寶圖……”
說到這裡,雲停已滿麵寒霜。
不知為何,唐嫻心頭被一陣失落感包繞住,她?的手攥緊衣裳,在?心裡無聲詢問:“……不是嗎?”
她?是煙霞與藏寶圖的唯一線索,留下她?、保護她?、縱容她?,從始至終,雲停都?是有目的的。
唐嫻心頭好似壓了塊大石頭,讓她?喘熄困難。
她?按了按心口,忽略那種壓抑的痛感,仰起臉直視雲停,一字一句道:“而且我不認為防備心重是一種錯誤。換成你是我,或許你會比我更謹慎。”
最?後一句出口,酸楚和委屈感直擊心頭,唐嫻的眼眶驟然泛紅。
她?不知這陣酸楚感為何而來,是數年前被當做貨物輕賤的婚事?
年少被扔進皇陵與蒼老屍骸作陪的驚懼?
五年來不曾與她?傳過任何口信的父母親人?
抑或是眼前對她?不懷好意,卻反過來指責她?防心過重的雲停?
唐嫻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錯,她?咬緊牙關,再也不願在?雲停麵前落淚。
“還給你了。”唐嫻掏出那張羊皮紙放在?矮桌上,聲音低啞沉悶,“我已與你兩不相欠,按照你的承諾,明?日便要放我離開。”
說罷,她?轉身出了船艙。
船艙外燭燈閃耀,刺痛了唐嫻的雙眼,她?拿衣袖遮了一遮,在?袖口留下一道水痕。
外麵的雲嫋不被準許進入船艙,獨自玩水正覺無趣,瞧見她?趕忙喊她?一起。
山野村郊,月色溶溶,蕩著?一艘小船吹風賞月,唐嫻從未經曆過。
她?剛把藏寶圖給了雲停,明?日就要離開,心裡不僅沒有放鬆,還更加沉重。
就好似有一股灼燒著?的熱氣團聚在?心口,順著?血流衝撞到她?眼眸裡,試圖從她?眼中衝破出來。
“毛毛,你和我一起。”雲嫋看不出她?的異樣?,腳丫子從水中抬起,白嫩嫩的腳背上水珠瀝瀝滾回?湖中,攪得水麵波浪不息。
“快來呀,好涼好舒服!”
唐家祖父重禮教,唐嫻從小到大,從未如雲嫋這樣?在?外麵褪去鞋襪玩耍。
此刻身在?野外,小船已漂到湖水中央,脫了鞋子,除了船艙裡的雲停,無人能瞧見的。
雲停,那是個雖然恪守家規,但並不太?嚴正的正人君子,被他看見……
被他看見,能看不能碰,饞死?他!
唐嫻憋悶的心中產生一種就地放縱的衝動,什?麼唐家大小姐、皇後娘娘、太?後娘娘,她?想把這些稱謂全部摘掉踩在?腳下!
她?踢掉鞋子與羅襪,挨著?雲嫋坐下,雙腳直直探入水中,涼意漫上小腿,唐嫻一個哆嗦收了回?來。
雲嫋哈哈大笑,“不怕的,裡麵隻有魚兒……毛毛你膽子好小。”
她?邊說,邊用腳尖勾著?湖水潑上唐嫻的腳背。
適應了水溫後,唐嫻再一次將腳伸入水中,涼意從腳底心升起,總算將她?心底躁動的情緒澆滅了幾分。*思*兔*在*線*閱*讀*
“好玩吧?你這樣?踢……”雲嫋教她?玩水,腳高高抬出水麵,再猛地砸回?去,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兩人的裙角。
唐嫻將裙角向上提,跟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腳。
情緒好轉後,人也慢慢冷靜了下來,心中種種全部轉化成了淡淡的哀愁與低落。
唐嫻已經許久沒體?會到這種感覺了,它不如身軀上的痛、黑暗中的恐懼那麼劇烈,像是黏人的蛛絲不斷拉扯,越扯,纏繞上來的就越多。
失神中,忽然,唐嫻垂在?水中的腳踝被什?麼東西蹭了一下,她?猛地一抖,將雙腳抽回?。
水聲嘩啦——
“水裡有東西……”唐嫻忙拉雲嫋上來。
“不怕,是小魚。”雲嫋安慰她?,還將腳伸去她?那邊打撈,“我給你撈上來……”
隨著?她?攪動的雙腳,水麵亂作一團,燭燈的倒影破碎成點點星光,翻騰著?,仿佛真的有魚兒跳動。
唐嫻總覺得方?才那觸覺濕冷粘滑,不像魚兒,轉身從身後抱了盞燈籠,提在?水麵上凝神搜尋。
燈籠很?亮,照得水麵銀波如月色,可同時,也顯得湖底幽森可怖,仿佛巨獸張開的腥臭大嘴。
一想她?竟然把腳伸進其中,唐嫻就陣陣後怕,忙拉住雲嫋,“太?晚了,該回?去了……”
“再玩一會兒……噫?”雲嫋抬起了腳。
唐嫻下意識看去,隻見雲嫋掀起的水花中,一條黢黑長條扭動著?墜入湖中。
她?呆了一下,緊接著?渾身漲起雞皮疙瘩。
“蛇——”
雲嫋也呆住,然後指著?唐嫻的腳踝驚叫:“毛毛你的腳——”
船艙口光影一暗,雲嫋直接被從船舷邊提到了船板上,她?“哇”的一聲大哭,“毛毛被毒蛇咬了,毛毛要死?了!”
唐嫻驚魂未定,尚未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左腳已經被強硬地抓住。
她?倉惶低頭,看見自己?腳腕上赫然有一道血色,血水不斷流出,被周圍水漬快速稀釋、再轉濃。
這一瞬,三?人同時記起那個被毒蛇咬過、搶回?一條性命的農女。
唐嫻牙關打顫,“我、我……”
還沒說完,見雲停抓著?她?的腳俯了下去。
濕熱的觸?感從腳踝上傳來,唐嫻頭皮一陣發麻,全身汗毛都?炸開了。
小腿上的力氣不許她?掙脫,她?隻能繃直了腳背,呆滯地看著?雲停的後腦。
然而雲停看都?沒看她?一眼,吸出一口血水吐掉,重新俯了下去。
第二口吐出後,雲停再次低下頭,餘光瞥見自己?吐出的鮮紅血水,忽地止住。
他扣緊唐嫻的小腿,在?傷口處用力撫了一下。
冒出的血水與水跡混合,頃刻將傷口覆蓋。他再次撫去,這次在?血水漫出前看清了傷口。
雲停臉色陡然轉黑,一把將唐嫻的小腿扔了出去。
“這是毒蛇咬的?怎麼不說是你咬的?”
哇哇大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