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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之後 霧十 4267 字 6個月前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太監怎麼會有自己的孩子?張娘子覺得絮果肯定是認錯了,不想他白白衝出去送死。

恰在此時,連廠公勒馬偏頭,太陽下,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絮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亮了,他篤定地握拳,沒錯了,是我爹,我爹就姓lian!

第3章 認錯爹的第三天:

昨日。

連大人與友人在院中對弈,一壺兩盞淡酒下去,他在醺醺然中談及自己總會頻繁做一個相同的夢,與天空有關。

“哦?什麼樣的天空?天空既有可能寓意事業成功,也可能代表家庭美滿。不,不重要,讓貧道先來為你起一卦。”連亭的友人是個修道的居士,道號不苦。他本想給自己取名叫“吃不了苦”的,奈何名字太長、太不講究,被逼與他傳度的師父寧死不屈,這才折中擇了“不苦”二字。

不等連亭回應,性格和名字一樣不靠譜的道袍青年,已經迅速從袍中掏出了龜殼,一看就是個上了年份的老物件,殼麵被盤得鋥光瓦亮、溫潤而澤。

披頭散發的大師一邊往龜殼裡倒銅錢,一邊得意洋洋地炫耀:“我跟你說,這龜卜的龜殼,用什麼品種的龜、哪個年份的龜,都大有講究。小弟不才,剛收了個曾在坐忘宮老仙師手下養過靈氣的。我用它算的第一個外人就是你,夠意思吧?”

“倒也不必。”連亭眉眼一斜,就是一個大寫的拒絕,他根本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並不想算。

“不!你想!”不苦大師拒絕了連大人的拒絕。

不苦大師昂藏七尺,麵中低平,天生骨子裡就帶著一股死不屈服的不羈。他最近剛接觸六爻,正在興頭上,見了誰都想給對方起一卦,不準不要錢,準了也不要錢。他緊閉雙眼,這就替友人虔誠地搖了起來,上三下三,左三右三,頗為講究。

但如果他命苦的師父在場,大概隻會給一句評語:沒一步是對的。

前朝的銅錢搖出來三次,不苦大師的表情就跟著古怪了三次。好一會兒才擠眉弄眼,神叨叨地表示:“你五行屬木、納支午火,這是子孫爻,風水渙*啊。”

“說人話。”

“你懷孕了啊兄弟。”

連大人一撩下擺,起身就走。

不苦大師趕忙追上,卻不是為了道歉,而是很有職業操守的堅持道:“我認真的,溪停,哪怕你不是懷孕,也是要有孩子了。我可以拿我的公主娘發誓,就在近日,這卦象裡震卦多於坤卦,說明是男孩的幾率更大。不出三五天,你肯定要與你兒子見麵。”

連大人腳下生風,走得更快了,多給對方一個眼神都算他輸。他一個無根的東西,哪來的兒子?他可沒有給彆人當乾爹的癖好。

連廠公,姓連名亭,字溪停,小名……狗剩子。

出身大啟西南邊陲的一座小城,窮山惡水,瘴雨蠻煙,他老家鎮南最知名的“特產”就是宦官,持續性地為內廷輸送了一代又一代的閹童。

連亭的二叔便是自幼入宮,可惜他得勢後還沒有來得及照拂家裡,便突發惡疾去世。同樣在兄弟中排行老二的連亭,便再次被安排了相同的命運。他進宮後因二叔留下的舊情,得了一個內書堂讀書的機會,後因識了字而有幸侍候在楊皇後身邊,不久就升任了長春宮的總管太監。

如今皇後變太後,身邊的“老人”都有了二次雞犬升天的機會。連亭抓緊時機,為初涉朝堂的年輕太後出謀獻言,在東緝事廠複設後,坐上了頭把交椅。

年僅二十,便已位高權重,春風得意。

但大概老天就是見不得他太好,總想搞點事情。

“雖然你前二十年的命格裡注定六親伏藏,吃夠了親情的苦,但十年一大運,五年一小運,如今正是你戊申大運的轉運期,物極必反,你注定要有一個真正的家了啊!”小麥膚色的道長手持拂塵,一路追著朋友送到了大門外,為引起對方的重視,一時口快喊了句:“我沒和你開玩笑,連狗剩!”

這一聲果然有用,連大人當下便駐足回頭,細長的眼中凶光大盛,皮笑肉不笑道:“你叫誰?”

不苦:“!!!”風緊,扯呼!

道觀朱紅色的大門以平生自己都罕見的速度狠狠合上,在哐當一聲落鎖後,徒留幾片落葉,打著旋兒從門前清冷地劃過。

不苦大師彆的不行,打退堂鼓卻是一門絕學。

“嘖。”連亭嗤笑出聲。

***

複日,連廠公被人前呼後擁的簇在馬前,眼睜睜地看著一團白光,從街邊的小攤旁突兀地衝了上來,差點驚了馬。

引來一片嘩然。

幸好連亭手穩,攥緊了韁繩,這才及時控製住了身下的掠影。

不用連大人開口,就已經有諂%e5%aa%9a之人喚來左右,高聲斥責:“是誰瞎了眼?膽敢衝撞督主的馬?還不快將這宵小之徒拿下!”

絮果也被嚇壞了,根本沒聽清旁人說了什麼,眼裡隻有變得無限高大的紅鬃烈馬。他渾身僵硬,差點忘了呼吸,但認爹的本能還在,代替他在那一刻給出了回答:“阿爹,我是絮果啊。”絮果非常自信,因為他娘說,你爹一準能認出你。

在外人看來,這一幕就是絮果麵不改色,威武不屈,在眾目睽睽之下,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爹。

大庭廣眾,絮果的這一聲不高不低,卻效果斐然,在所有大人們腦中轟然炸開。他們努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不想讓震驚表現太過,但又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詮釋內心,隻能屏息,任由死一樣的寂靜在全場遊走。

不管這小孩是認錯了人,還是在騙親,亦或者根本就是旁人故意安排來嘲諷連太監的,都無異於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說不定下一刻就要血濺當場。

馬上的連亭卻反而有些想要發笑,自東廠重開,他手握權柄,朝中人人自危,對他不是瑟瑟發抖、就是冷眼相對,如今難得遇到一個敢騙他的。是的,騙,連大人很篤定,因為絮果出現的時機太巧,昨天不苦才說了他命中要有一子,今天孩子就主動送上了門,這要不是不苦那傻逼安排的,他連亭就改回原名連!狗!剩!

連大人好整以暇,向前微微傾身,眯眼看著攔在馬前的小孩,似笑非笑道:“有趣,你說,你是雜家的種?”

其實稍微熟悉連亭一點的人,都能聽得出來,他特意強調了一句太監自稱的“雜家”,就已經是在給絮果台階。

隻要絮果順勢說一句認錯了,他就會放他一馬。

沒什麼具體的理由,有可能單純是因為連亭那天心情好,也有可能隻是眼前這小孩長得投了緣。總之,他委實沒必要跟著不苦那潑皮一起胡鬨。

偏偏絮果太小,對太監沒有概念,也不懂雜家的意思,隻一門心思的認爹。其實他還是有一點害怕的,眼前的連大人好看是好看,卻不怒自威,氣勢驚人,又有現場其他人的烘托,讓絮果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就在他怯步前,他再一次想起了阿娘猶在耳邊的囑托,一遍又一遍,掰開了揉碎了,恨不能融進他的骨血裡。

她說:

“你爹人很好,隻是我們不適合,所以分開了。”

“但他應該很愛你,每年都有寄錢與寫信。不過,不愛也沒有關係,我們絮哥這麼棒,可以自己愛自己的,對吧?”

“爹娘的身份都有些特殊,你此去京城必有波折,若出現意外,一定要在人多的地方認親……”若絮果獨自上門,有可能根本見不到他爹。

娘說的很多話,絮果其實都聽不懂,但他是個好孩子,阿娘說什麼,他就做什麼。②思②兔②文②檔②共②享②與②線②上②閱②讀②

於是,絮果懵懵懂懂對著連亭再次點了點頭,莽莽撞撞地當街認了親。動作雖然緩慢,卻很堅定。

圍觀群眾裡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看絮果就像在看一具屍體。

絮果卻反而繼續認親的步驟,掏出了荷包中的信物:“這是信物。”

荷包套荷包,信物同樣是裝在一個荷包裡,不過這荷包是淺綠色的,還繡著一隻小狗。絮果沒見過裡麵的東西,隻記得阿娘說:“把這個給你爹,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啊。

絮果的記憶到此為止,他也不清楚後麵具體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好像是出了意外,有人高喊了句“狗賊,拿命來!”,然後就是鏘鳴的金屬碰撞之聲。場麵一下子就亂了,尖叫聲,踩踏聲,他惶惶不安,不知道躲避,也不知道反應。隻在潮水一般的人群擠過來前,傻乎乎地看向了他爹,就好像在看著唯一能救他的神。

連亭心想著,我憑什麼要救一個小騙子?

但手比腦子快,等他有意識時,絮果已經被他一個九天攬月,直接從地上救到了馬上。絮果也很配合地抱住了他爹的臂膀,像隻小八爪魚,甩都甩不脫。還很自來熟的和爹的馬掠影表示:“駕!”

當時的情況混亂極了。連大人卻隻有一個想法,這孩子怎麼養的?看上去瘦小,實則很有分量,沉甸甸,肉乎乎的,就像一個小暖爐。

第4章 認錯爹的第四天:

連宅。

絮果從榻上悠悠轉醒時,已經是下午了,他蓋著小被睡在陽光裡,整個人都暖融融的。

餘暉似頹山,透過槅心花紋的門窗,一路鋪灑到了床榻旁低束腰的馬蹄矮幾上,在板心浮雕上投下了三交六椀的菱形光斑。絮果以前住在江左,南邊的門窗多是冰裂紋,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能組成花瓣樣式的錦菱紋,以小攢大,栩栩如生。

小朋友的眼睛不由睜得滾圓,像小貓追逐光點一樣,好奇地想要去抓住這初秋之景,一摁一個小圓點。

連狗剩,咳,不是,連大人此時正倚在對麵的太師椅上,一手卷著情報,一手托腮沉%e5%90%9f。美人哪怕什麼都不做,也雋永得就像是一幅畫,寫意又風流。

不過,這“畫中人”很快就動了起來,他挑起眉眼,麵對絮果醒來後沒哭也沒鬨的隨遇而安,頗有些“見不得他如此無憂無慮”的不得勁兒:“在陌生的地方醒過來,不先搞清楚自己在哪裡,身邊的人是好是壞,反倒是玩起來了,我們絮果少爺可真了不起。”

陰陽怪氣,大概是每個太監必然會掌握的一門傳統手藝。

絮果順著話音抬頭看去,在見到是他爹後,立刻蕩起了兩個小梨渦,渾身開始散發開心光芒,肉眼可見地驚喜道:“呀!”

順著時間的洪流追溯,絮果終於想起來了,他之前為什麼會睡著?因為坐在馬上阿爹的懷裡一搖一晃的,又暖和又穩重,安全感爆棚;那他為什麼在馬上?因為他與阿爹相認了啊,他有爹啦。

他確實好了不起哦,自己一個人就認親成功了!

廠公:“……”沒能得到想要的打擊效果,就很不服氣。於是,他放下手中毫無頭緒的情報,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