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什麼?”
“屠龍這種事情,還是應該我來為殿下做,不是嗎?”
“你——”
“殿下隻需閉目靜候就好了。
您想要的一切,我自會送回到您的腳下。”
“……”
修的聲音像具有某種魔力。
顧念在他的話聲裡,不自覺地慢慢闔眼,直到他的雙手撤開,而她的眼前依舊黯下。
顧念聽見腳步聲從自己身旁走過去。
死寂之後。
一聲驟然的龍%e5%90%9f,像自遠古的時間長河裡激蕩掙出,昂然直上,撕破了蒼穹雲霄,翻覆了日月與天地。
顧念驚慌睜眼。
最後清明的意識裡,她隻見到漫天的金色與血雨,耳邊龍%e5%90%9f痛徹,龍身垂死掙動。
隻有一件東西跌落,重重地砸在她麵前。
是龍沉睡時也銜著沒舍得鬆口的那把純金“椅子”。
不是椅子。
是陪了她很多很多年的,被惡龍掠走的她的梳妝鏡。
顧念心裡驀地一慟。
她的意識陷入了黑暗裡。
……
再睜眼,已是龍城外的王國邊境。
星子細碎地灑在漆黑的夜空裡,朝躺在藤蔓織起的睡網裡醒來的公主眨了眨眼睛。
顧念呆了片刻,猛地翻身坐起:“修——”
篝火旁,修長的身影一頓。
褐色的眸子溫柔回望:“醒了?”
不及顧念回神,旁邊一道影子衝過來,帶著哭腔:“殿下,你可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
顧念茫然地看著伏到她腿前惱哭的侍女,幻境裡侍女倒在她麵前的那一幕還在眼底,她仿佛還能記起濺到她冰涼的鎧甲上的血的滾燙溫度。
而眼前這個……
顧念抬手,在伏到她膝上哭的侍女頭頂摸了摸。
侍女掛著淚花,打著哭嗝往後躲:“殿下,我們不是說好了以後不、不摸我頭了!”
顧念一怔,莞爾:“還好,是真的。”
“什麼…什麼是真的?”
侍女哭得眼睛通紅,問。
顧念愣了下,收回手,低頭問她:“在龍城城堡的幻境裡的事情,你都忘了?”
侍女茫然搖頭:“進了城堡以後的所有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其他人也一樣。”
“那你們是怎麼回來的?”
“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裡有個聲音一直趕著我們離開,然後清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在這兒了。”
“……”
顧念下意識抬頭,看向篝火旁的男人。
那人已經起身,隻朝她遞出一個含笑安撫的眼神。
不等顧念再開口,身邊侍女突然興奮地開口:“對了殿下,你看!”
“什麼?”
顧念回眸,順著侍女舉高了指向她身後的手臂望過去。
在她身後,原本的惡龍領地已然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天坑。
深不見底的天坑裡飄著遮蔽的雲霧,而正中,仿佛在天儘頭的天坑正中,一座擎天的石柱昂然赫赫。
是惡龍盤柱。
而龍首,正是那座看起來嶙峋而奇異的城堡,孤立於萬丈天坑之中。
顧念看得失神。
侍女在旁邊興奮得麵色通紅:“殿下,你真的做到了!從此以後人族和惡龍城堡就天塹相隔,惡龍領地和上麵的妖獸族群已經全部消失了,人族再也不會受它們騷擾了!殿下你一定會成為最最神聖的傳說!殿——咦,殿下,你要去哪兒?”
“……”
披著大氅朝天坑走去的公主沒有理會她的聲音。
侍女著急地想追上去,卻被一隻手臂攔停。
她身影微僵,回頭看向攔住她的那個長發美人。
“修…閣下?”
侍女不知道原因,她隻知道結果:從那片詛咒之地回來以後,他們這一行人中的每一個,都對麵前這個看起來溫柔無害的長發美人自心底生出一種敬畏感。
而那人對他們溫和如故分毫未變,也分毫沒有差異,是完全相同而近乎冷漠的一視同仁。
“我過去就好。”
“…是。”
迎著夕陽的餘暉,修走到停在天塹前的公主身側。
她沒表情地望著腳下深不見底的雲霧,眼神很淡,好像沒什麼情緒,又好像在難過。
她問:“它死了麼。”
修:“死了。”
“……”
顧念眨了眨眼。
她又想起在失去意識前,被那條惡龍寶貝似的在睡夢裡都要銜著的她的梳妝鏡。
她心底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像是映證。
修長的手在她眼皮底下張開,那個聲音溫柔,“這是它的逆鱗。”
血紅色的,寶石一樣的鱗片。
顧念咬住嘴唇。
耳邊那人溫柔地笑:“現在,它是殿下的了。”
“……”
溫柔冷得入骨。
☆、渡我
第88章
《勇士公主》(五)
公主歸城那天,是英雄凱旋。
從邊陲小城開始,公主侍衛隊所過之處萬人空巷,花果擲空,夾道相迎。人族內口口傳頌著這一趟屠龍之旅的驚險與奇異,喟歎折服於公主殿下完成的屠龍壯舉。
昔日死於龍城的已經被遺忘,唯有成功且活下來的成為勇者中的傳奇;而過往提起惡龍領地就會籠罩上來的陰影和噩夢,到今天則隻為屠龍英雄加冕的榮耀上更添一抹瑰麗色彩。
但“傳奇”本人卻鬱鬱寡歡。
從邊陲到王城的一路上,顧念連那頂公主轎都沒怎麼下過。
距離王城隻剩最後一段行程,公主的儀仗隊在兩城之間休整,侍衛小隊的成員們聚首閒聊。
“走的時候還是和我們一同騎馬,怎麼屠龍凱旋,回程殿下反而要乘公主轎了?”
“或許是受了傷?”
“不可妄言!殿下英明神武,屠龍英雄,怎麼會受傷?”
“沒錯,一定隻是累了。”
“不過我聽說,殿下醒來以後就去了那惡龍領地崩毀塌陷後的天坑旁邊,回來的時候眼睛通紅呢。”
“這,這……或許是受惡龍荼害太多年,終於功成,殿下太激動了?”
“有可能。”
“殿下心係蒼生,果然——哎呀,修閣下,您怎麼親自出來了!?”
侍衛小隊成員中的一人在某次抬頭後驟然驚呼,其他人嚇得也連忙從石頭上爬起來。
幾人慌忙整理鎧甲盔頭,金鐵交碰,發出沉重又清越的聲響。
侍衛們口中的閣下正停在旁,他一身不設防的布衣,長發垂後,神色溫柔,完全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
而即便如此,這些握著閃著鋒利寒芒的長矛的侍衛們也沒一個敢輕視他,甚至不敢和這個長發美人對視。
那種畏懼發自心底,又不知緣由。
但不知緣由就更叫人畏懼。
長發美人對他們的敬畏視若無睹,溫和如故地笑著問:“殿下還沒出來嗎?”
“是的,閣下。”
“那我去看看。”
“這……”
為首的侍衛小隊成員想阻止,但一個字剛出口,就對上長發美人落來的溫和視線。
他一卡,聲音憋在了嗓子眼,沒能說出第二個字就匆忙低下了頭。
修平靜溫和地收回視線,轉身走向公主轎。他到公主轎外的時候,正見著侍女愁眉苦臉地從裡麵出來。
侍女抬頭見到長發的修,表情遲疑了下:“閣下?”
“我來看望公主。”
“殿下`身體不舒服,可能不方便見您,”侍女愁得低下視線示意了下手裡的東西,“今天中午準備的餐食,殿下又沒吃幾口就讓我拿出來了。”
“……”
修的目光在托盤上掠過。
很快他就抬起視線,也伸手過去:“給我吧。”
“不……”①思①兔①網①文①檔①共①享①與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
侍女本想拒絕,但她甫一抬眼,就見那人緩步近前,眸子裡像是帶著某種不可抗拒不可違逆的威壓,她幾乎全憑本能地就把雙手抬著的托盤送上前。
等驀然回神,侍女驚醒回身,已經隻來得及見美人最後一塊衣角沒入公主轎的外簾之中了。
侍女一身冷汗。
她開始努力回憶方才片刻間發生的事情,但什麼細節都想不起來,唯一殘留在記憶裡的就是一雙……
一雙微微泛起金色的瞳孔。
侍女慌亂裡不安地朝著公主轎邁出一步:“殿下,您——”
“沒關係,你回去休息吧。”
“……”
公主轎內傳出女聲,輕而憊懶,是侍女再熟悉不過的調子。
侍女這才鬆了口氣,轉身像逃似的離開了。
顧念答完以後就落回視線。
公主轎內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隔著張精致的小矮桌,毫不見外的長發美人就坐在她對麵。
餐盤上她沒碰兩口的東西被修長漂亮的手指一件一件擺回來,或許是那人手生得好看,那些叫她沒食欲的餐食上桌的過程她都忘了阻攔。
等回過神,麵前小桌又擺滿了,顧念皺起眉想說話。
“你在看什麼?”溫柔聲音抬眸望來,先發製人。
顧念低了低頭,對著手心裡的東西猶豫幾秒,她還是慢慢把手從桌下抬起來,放到桌上。
攏起的五指慢慢打開,伸平。
一塊寶石似的鱗片在她白淨的掌心裡露了出來。
修似乎並不意外,他眼神溫和又無謂地望了一眼那片逆鱗,就沒什麼留戀地抬起視線看向公主:“殿下喜歡?”
“……”
顧念抿唇不答。
她不說話,隻忍著,因為她知道自己一開口就會說出很過分的話——她不喜歡修對它的態度,在他眼裡的龍鱗像是一件禮物。
一件,染滿了它的血的禮物。
這沒什麼不對,如果將這片龍鱗的來源宣布出去,世界上所有人族都會歡呼,為它慶賀,他們眼裡那條惡龍死不足惜。
原本她也是為這個來的。可如果這片龍鱗就是那個半妖少年的,如果它並不想作惡,如果它在難得蘇醒的日子裡一次次威逼王國邊陲,隻是不會說話、隻是想討來幾件她的東西,像那個梳妝鏡一樣被它銜著把玩,那它真有理應被殺死的大錯?
可不管有沒有,它已經死了。
連逆鱗都被撕下來,在她昏過去前聽到的那聲痛徹的龍%e5%90%9f,還有那片血雨……
顧念緊緊闔了闔眼,手指再一次合攏,逆鱗堅硬的棱角幾乎被她楔進掌心,之前還會疼,現在卻已經隻有麻木了。
“…我認識它。”
很久之後,顧念聽見自己用很低很輕的聲音慢慢開口。
“我隻是不知道,原來我認識它。”
修眼神一動。
他慢慢撩起眼簾,褐色的眸子裡壓抑著某種亟待掙出的墨黑情緒,他溫和垂眼:“殿下不舍得了?”
顧念沉默很久,輕聲:“我隻是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那時候我或許應該把它留在身邊,至少教會它該怎麼和人族交流、說話,該怎麼提要求。”
“要求?”修的眸子垂下,唇角卻微微勾起,“什麼要求?”
“無論什麼要求,如果人族能夠滿足它,能夠有不被它威脅的希望或者可能,那人族就都不會和它殊死搏鬥。”
“什麼要求都可以?”
“……”
顧念握緊了鱗片,那種冰涼的觸?感一直涼到她心裡,她覺得難過,想哭一場。
可她是人族的英雄,是屠龍的勇士,她不該在凱旋時為一條龍哭。
顧念聲音低低的,發啞:“什麼要求都可以。”
修倏地笑了:“即便,那惡龍要的是殿下您麼?”
顧念一怔。
那聲龍%e5%90%9f,還有血雨裡摔落在她麵前的梳妝鏡,聲音和畫麵一並找回她麵前。
顧念眼底被那片血紅的雨淋得微栗,她更緊更緊地握緊了鱗片,薄嫩的皮膚終於沒能扛住鋒利的棱角。
一絲血絲慢慢浸入那寶石似的鱗片,然後交彙。
顧念沒察覺,她聲音微顫:“如果能夠預見這樣的結局,那我願意選擇另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