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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281 字 6個月前

隻是情緒隨著路程的遠去越發低沉。

傾風倒想搭把手,小桃妖也不讓。

到了幾人停下來閒話的時候,好似終於忍耐不住了,嘴角往下一瞥,猶如洪水決堤,嚎啕大哭起來,蹲在地上傷心地抹著眼淚:“我娘真的不要我了!”

傾風手足無措,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看著她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伸手在下麵接了把。

小童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抬起手上前想摸她的腦袋以作安慰,豈料女娃兒掉著眼淚彎腰一躲,躥到傾風身後,對小童的臟手很是嫌棄。氣得小童原地跳腳,叫嚷著以後再不帶她一起玩兒了。

桃桃一點也不在意他虛張聲勢的威脅,轉過身邊走邊走哭,一張臉紅得像快要背過氣去。

再前方的路逐漸陡峭,不好走了,全是起伏不定且布滿石子的荒道。

桃桃因為腿短,走得跌跌撞撞,下坡的時候腳底一滑,“噗通”一聲結實摔到了地上,嚇得後方小童發出尖銳的驚叫。

傾風也是看得心驚膽戰,箭步過去,提著她的後衣領將她拽了起來。

桃桃不待站穩,緊張地伸出右手,檢查了下被自己緊緊握在掌心的一枚果核。

在妖域裡,小妖們從小被教育不能隨意丟棄種子,不定那些種子以後會是他們的弟弟妹妹,所以眾人對此都格外珍惜。

桃桃吃剩的果核捏了一路都沒鬆手,摔了一跤後趕忙將東西小心翼翼揣進懷裡,又溫柔地拍了拍。

這一意外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抽抽搭搭地收起哭腔,緩過一口氣來。

傾風擦了擦她的花臉,柔聲問:“累吧?”

桃桃點點頭,又搖搖頭。

傾風笑說:“怎麼?還要自己走啊?摔了不疼嗎?”

桃桃小聲道:“我娘說了,儘量不給你們添麻煩。而且我是一棵樹啊。”

她摸摸自己的膝蓋,又把身後那個很寶貝的鬥笠拿下來,抱在懷裡,自我安慰地道:“不疼。”

後麵的小童早已是咬得牙根都泛酸了,不過是不想被比自己小的孩子比下去,才硬撐著麵子,繼續在這山林裡攀爬。

此時聽到桃桃的發言,簡直兩眼發黑,腳步打晃,歪歪扭扭地朝邊上一倒,靠在了林彆敘身上,閉著眼睛氣若遊絲道:“師父,我快不行了。我雖然是樹,可我的力氣全用來長腦子了,我很嬌弱的。”

林彆敘想笑,可也沒為難,單手將他撈了起來。

小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師父的可靠,精神抖擻,衝他豎起大拇指,閒不住地道:“是個好男人!師娘,不然你也讓我師父背著你走!”

這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一會兒掐著林彆敘的胳膊稱讚道:“師父的臂膀真是強壯有力!”,一會兒又催促著說:“師父這傳說中的龍驤虎步,一看就知道可以走得更快!”

路過桃桃身側時,握著拳頭揮了揮,朝她炫耀了把。

桃桃又走了一段,到底是精疲力竭,順勢往地上一坐,由身後的高大竹箱撐住身體的重量。

傾風顛顛地彎下腰,問她要不要幫助。就見桃桃從身後的書箱裡摸出一捆手臂粗的藤條,隨意往地上一甩。

緊緊纏繞的藤條當即分散開,自行編織成一張極為粗糙的草席,馱著女娃兒往前走。

傾風驚喜叫道:“乖徒!乖徒——帶帶為師!”

她撲了過去,將桃桃抱在懷裡,任由底下的草席沿著不平坦的山路往前爬行。

小童羨慕地看著二人再次反超,回過頭給了林彆敘一個幽怨的眼神。

豈料林彆敘這人臉皮厚比城牆,居然先發製人地問道:“你怎麼沒有這樣的法寶?”

小童氣笑道:“這是桃桃她娘給她的!”

林彆敘意有所指地點了點他的竹箱:“那你娘呢?總該送了你一些彆的法寶?”

“我娘?我娘恨不能脫我一層皮!她隻讓我老實點兒!”

小童說著抬起的腳,將鞋給脫了下來,感覺腳底肯定已經磨出泡兒了,要展示給林彆敘看。

氣得林彆敘差點將他丟出去。

傾風不知道祿折衝當時跋涉了多久,一行人走走停停趕了將近一天的路,眼前依舊是爬不完的山,一望無際的群山遙遠得令人不由心生絕望。

桃桃的法寶失去妖力,憑自己又走了一個來時辰,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最後被傾風拎著腰帶提在半空。

林野極為幽靜,失去了蟲鳴鳥獸的叫聲,那些重重疊疊的山峰與曲曲折折的小路,顯得倍加迂回淒清,令人厭煩。

隻有抬頭看時,那些顏色深淺不一的樹木,頂梢淺淡的綠意仿佛是一點不散的晨光,還透露出微末的生命氣象。

直到翻過一片茫茫白霧遮掩的山頂,傾風才停下疲累的腳步,帶著震撼之色,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眼前景象,將桃桃放回地上,示意她退去林彆敘身後。

前方是一排從地底深處鑽出的樹根,似乎纏繞禁錮著什麼東西,沿著一道筆直的劍痕,朝兩側延伸而去,不知長幾許。

由樹根多層交織形成的高牆,直指綠色天幕,縫隙之中,依稀可以看見從中散溢出的威赫白光。不知高幾許。

一把如銀河倒衝的垂天之劍。與承托劍勢的參天巨木。

兩名小童捂著嘴低呼了聲。

林彆敘緩步上前,若有所思地道:“兩境屏障。”

傾風蹲在地上,試圖窺探這堵高牆的背麵,聞言說道:“兩境的屏障,就是當年那把沒有徹底斬斷龍脈的山河劍?”

林彆敘回過神,喃喃說了句:“看來是如此。”

傾風摸了摸腰間的木劍,低聲道:“妖境的山河劍……原來一直留在這裡?”

難怪祿折衝尋求劍主上百年,一無所得。這把劍始終懸停在他曾經的消亡之地,撐起了兩境之間的帷幕。與他相距咫尺,又遠在天涯。

傾風往前走出一步。

這一步分明是踩在落葉成堆的土地上,可一腳出去,好似陷進一條洶湧長河中,水流驟然暴漲,要將她吞沒進去,耳邊更是出現無數交疊的說話聲。

傾風神智恍惚了一瞬,兩腿灌鉛似地往下沉落,可意識中的自己卻鴻毛似地漂浮起來。眼前出現諸多淩亂的畫麵,宛如行走於難言的時間長河之中。

這玄妙的感覺尚未厘清,緊跟著手臂被人拽住,朝後拉回一步。

傾風身形晃顫,刹那間失重得找不回手腳。被林彆敘在肩膀按了一把,才好似神魂重新回到肉身。

傾風喘著粗氣,喉嚨有點乾渴,解下腰間的水囊,仰頭喝了一口,用手背擦去嘴邊的水漬,笑道:“這就是那個村長說的迷瘴?有點意思。”

她用目光丈量了下自己與屏障之間的距離,僅剩十多步之遙。看著那被樹根盤繞阻擋的長劍,隻覺其中殘留的劍氣至今仍浩蕩得超乎想象,其勢足以開天辟地。

傾風扭頭問:“走過去,就能拿到這把劍?”

第193章 千峰似劍

(世間那麼多路,選一條,往前走走看吧。)

林彆敘被她這一句不起波瀾的豪言給震在了原地,過了會兒才打趣道:“不愧是傾風大俠啊。”

邊上的小狗腿子聽不懂話中的揶揄,已經跳起來拍馬屁道:“不愧是師娘!一身浩然正氣,俠肝義膽!”$思$兔$網$

林彆敘抬手按住自己小徒的腦袋,將他往後推去,不要在中間礙眼。

小童蹦躂了兩下,見傾風不吃自己的吹捧,遺憾收起一片真心,跑去桃桃身側乖乖坐著。

從身後的書箱裡掏出一堆瓜果,用袖子擦了擦,在地上分成四份,高興地拍拍手,隨即彎下背慵懶地坐著,托著下巴等對麵大人的談話結束。

傾風瞅了兩個小娃兒一眼,眸中略帶笑意,轉向林彆敘問:“怎麼?不是嗎?”

“這把劍不是那麼好取的。祿……村長說了,山河劍在此斬殺了祿折衝,自此,龍脈、劍意、祿折衝的氣機彼此貫連,迄今已有三百多年。這場心境試煉……”

林彆敘見傾風雖然看著自己,可明顯有些三心二意,對付地點頭,估計隻聽了個含糊,無奈道:“罷了。我不與你講這些,隻是要將利弊先同你說清楚。”

他指向麵前那堵高不見頂的圍牆,臉色是難得的沉凝,再三斟酌著道:“你若是真將這把劍取出,兩界屏障得以消除,它日龍脈寂滅,人境要吃的苦頭,會遠比現在多……”

傾風從容淡定,“嗯”了一聲,打斷他問:“那我若是不將這把劍取出,它日龍脈寂滅,妖境的百姓十不存一,這筆血債是不是也得算在我頭上?”

林彆敘被問得噎住,回道:“當然不是。”

傾風又問:“兩界分明頭頂同一片天,腳踩同一塊地,可每次天塌地陷的浩劫,都是落在妖境頭上。人境若是繼續心安理得地躲在後麵,這筆血債又該怎麼算?”

林彆敘再次語塞。縱然有滔天的智慧,也給不出足夠信服的結論。

“對嘛,你也說不準。可是換作是我師父,換作先生,換作刑妖司裡的任意一名修士,我敢說,隻要尚有一線生機,他們便不能見死不救。”傾風坦然自若地一笑,語氣堅毅地問道,“我隻想知道,這把劍捅進少元山的劍,是不是必須得拔出來,才能有那一線的生機?”

林彆敘唇角緊抿,眼皮輕顫,從迷離的遐思中回神,點頭道:“是。”

“行。”傾風將身上無用的東西都拋了過去,僅留下一把木劍,朝林彆敘瀟灑笑道:“照顧好我徒弟啊。”

隨即縱身一躍,跳入那片迷瘴之中。

輕薄的霧氣如同萬年寒潭之下的冷水,爭先恐後地灌入傾風的口鼻,一刹那,仿佛有千萬根銀針在她靈魂中穿刺,神智脆弱得像是排空巨浪下的一粒黃沙,被凶猛的力道一次次往深處拍去,再沿著河流的末端隨波漂流。

刺骨的涼意之下,隨之而來的是一段龐統無序的記憶。

那些磅礴而不受控的瑣碎畫麵如同潮水在傾風麵前漲落,她浮沉其中,聽不清任何一句細語。

意識消弭之際,她無力抬手抓了一把,在觸摸到某一碎片時,被大腦遺忘過一遍的百年光景,倏然活了過來。

——是以前在儒丹城裡,因吸收了霍拾香的妖力,而經曆過的生生死死的人間萬象。

諸般驚惶不安的哭聲與悲痛至極的哀嚎,功成名就的狂喜與老病蒼頹後的豁達……

一段段亦真亦假的紅塵百味,錘煉出的那點人生明悟,猶如三千大夢初醒時閃現在腦海中的那點理智,將傾風從近乎溺斃的痛苦中驚醒過來。

傾風睜開眼睛,耳邊的囈語蕩然一空,隻剩下如串串朱玉落盤的清脆雨聲。

大雨如注,在漆黑的夜幕裡匆匆而下。

一道淺紅的火光快被潮氣澆滅,映照出一間狹小的山洞。

傾風抬起頭,驚慌中屏住了呼吸,遠眺著憧憧黑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