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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313 字 6個月前

第184章 千峰似劍

(所以你們都巴不得丟下我!(回憶殺)

白重景每日風雨無阻地來給這位朋友上課。

他自己當然是不樂意聽課的,但知道祿折衝想學,對方又不肯收他送的錢,隻好硬著頭皮將先生講的那番天書都記下來,再到這間破屋裡背給祿折衝聽。

照他的爹話講,這叫人情。

這樣以後他再被人欺負,就可以求祿折衝幫他出麵教訓。他多求兩遍,祿折衝總會心軟。

白重景這榆木腦袋永遠拐著彆人想不到的彎兒,但陰差陽錯地總能達到目的。

祿折衝最後還是留下了他,作為回報,有時候也有會教他怎麼打架。

雖然是些下三濫,算不得正統的武學路數,可在同齡人裡最是好用。

白重景對學武算有悟性,沒跟念書一樣,總是氣得祿折衝想要跳腳罵人。可也是個吃不了苦沒耐性的家夥,學站樁、馬步,堅持不了多久,就忍不住四處跑去玩鬨。

夏天到處抓屋後亂蹦躂的□□。有次不小心撲出了一個骷髏頭,嚇得他麵無人色,慘叫連連,此後才收斂起來,再不敢隨意亂動了。

下定決心要修身養性的白重景,每日放堂後,開始幫著祿折衝劈竹子。

他實在手笨,劈歪了祿折衝好幾株竹子都沒練出師,有點不好意思。

祿折衝脾性很淡,懶得為這種小事跟他生氣,隻是兀自每日從竹林裡多扛來幾株老竹,任由他或砍或劈地造作。

白重景覺得他特高人風範,端著的那張臉比傳說中的大妖還厲害,尤其是都不跟自己生氣,比他爹有涵養多了。

那種一遇事就抓狂,一看人犯錯就叫罵的,能頂得住什麼大任?肩上怕是連兩袋米也頂不起來。

白重景很快就放棄了劈竹子這麼威猛的事情,抓過一旁削好的竹篾,學著祿折衝的模樣轉而編起鬥笠。

他看著粗苯,實則不乏細致。學起手藝活兒很是靈巧。隻無奈他養尊處優慣了,哪怕老挨他爹的狠揍,卻是沒乾過苦工的。

一雙手細皮嫩肉,乾不了多久,就被竹子的小刺紮得滿手血點。

祿折衝看不下去,一腳將他轟趕,讓他滾一邊兒自己念書去。

祿折衝思忖許久,苦思冥想也不明白,白重景這樣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為什麼非要同自己賴在一個全是孤魂野鬼的爛地方,有次忍不住問出來了。

“沒事就回家,你老跟在我身邊做什麼?”

“因為你對我太好了。”白重景一板一眼地說,“你對我真的太好了!比我爹還好,所以我相信你!”

祿折衝耳朵紅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手指壓著竹篾,幾次沒穿過去,壓著嗓子凶悍罵了一句:“閉嘴!”

白重景現在不怕他了,才不聽他唬喝,兀自絮絮叨叨地說:“隻有你不欺負人,而且我覺得你說的比書院裡的先生有道理。他們讀聖賢書,是為了掙錢,其實背地裡根本瞧不起我們這些妖。覺得我們是無知的蠻夷、孽畜。學子間私鬥他們也不管,就在一旁看笑話,像看街上的阿貓阿狗,還覺得我們野性未脫……”

祿折衝打斷了他,悶聲說:“也有人很好的先生。”

白重景狐疑道:$1!?”

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沒瞧見半個鬼影,剛要裝傻充愣地玩笑一句,被祿折衝在腦袋上賞了一巴掌。

白重景捂著後腦$1!”笑道:“我不管,反正你才是最好的先生!以後我教你識字,你給我講道理!”

“你用講什麼道理?”祿折衝握緊拳頭,拍了拍手臂上的肌肉,衝他翻了個白眼,“你給他們亮拳頭就行了。”

白重景震驚道:“這樣也可以嗎?”

祿折衝說:“你又不主動惹事、不欺負人,那道理自然都是你的。但是你嘴笨,腦子也笨,吵不過他們。壞人做壞事,永遠有自己的歪理,你又不是傳道的聖人,何必引那群泥沼裡的廢物向上?打一頓,按著他們腦袋,再問他們服不服。十個有九個會說服。”

白重景順著一捋,覺得是啊,自己可是重明鳥,連他那個便宜爹都說他三悶棍憋不出個臭屁來,那他做什麼多費口舌同人講那些辨不清的道理。

搶他銀子的那群小猢猻不知道自己有錯嗎?

在街上橫行霸道、不知是人是鬼的匪賊不知道自己有錯嗎?

知道仍要作惡,與作惡還不自知,都不是可以憑他三言兩語開解得了的。他隻能做好自己的事,認準自己的理,將自己的路給走明白了。

白重景好奇問:“那剩下一個呢?”

祿折衝想了想,大抵覺得以白重景的悟性處理不了那種鐵頭,說:“喊你爹吧。”

白重景兩眼發亮地問:“那我喊你行不行?”

祿折衝很想把鬥笠砸他腦袋上,看能不能聽個水響:“老子不想收你這麼大的兒子!”

白重景置若罔聞,握緊拳頭,高舉在空,崇拜地說:“祿折衝!你比我喜歡念書,比我聰明,往後你教我幾個道理,我照你說的去做!”

他對著虛空像模像樣地打出兩拳,拳風颯颯,回頭對祿折衝擠眉弄眼地吹噓道:“我告訴你,我可是重明鳥的血脈,以後我會很厲害,非常非常厲害!做我大哥可劃算了!”

祿折衝沒嘲笑也沒否認,隻是把手上編好的鬥笠仔細打磨了下邊角,看有沒有突刺,隨後蓋到白重景的腦袋上,說:“送給你了。”

暗沉的暮色裡,少年抓著鬥笠的沿角,興奮地在小路上跑跳。

好日子沒過多久,白重景的父親出兵去了,這一去就是數月沒個消息。

少元山那邊也變了天,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大片火紅的彤雲,鋪在地麵散不開。濃霧還在不停往他們這座城鎮擴散。

家中奴仆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本就是臨時招買來的雜役,談不上忠心,見勢不對紛紛反了。搶了家中值錢的東西倉皇逃竄。

第二日,一些城中地痞流氓見家宅裡無人看守,跟著強住進來。

白重景害怕,不敢再在家中居住,翻出些他爹交代過他的一些輕便錢財,揣進衣服裡,跑去城外找祿折衝。

豈料祿折衝的那間破屋子也被曾記恨他的一把火給燒了。屋中還放著好些沒賣出去的鬥笠。

白重景很是心疼。

那些鬥笠賣不上價錢,可都是祿折衝從砍竹子一步步做起的,經常忙上一天也混不上一頓飽飯。

他氣得跺腳大罵、憤恨不已,覺得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情全叫他們兩兄弟給碰上了。

倒是祿折衝看得通透,按著他的手叫他冷靜下來,說:“錢沒用了。鬥笠也沒用了。”

白重景還是止不住地抹眼淚,傷心至極,哭哭啼啼地道:“我們怎麼辦啊?我爹沒了,我家也讓人給搶了。”

祿折衝說:“慌什麼?大不了就跟我一起去要飯。”

白重景很憂愁地道:“可我不想去要飯。”

祿折衝無情地說:“那你就等死吧。”

白重景:“……”

白重景擦了擦臉,嚴肅道:“你這樣不行,你也得改,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被人打死的。”

祿折衝對著他翻了個老大的白眼。

白重景不哭了,蹲在地上,滿臉委屈地說:“我想去少元山找我爹,他肯定去那邊打仗了。”

祿折衝嗬斥道:“不許去!等你翅膀硬了再說,現在好好留在這裡當孫子。”

白重景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在這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地方,唯一信任地人隻剩下祿折衝。

不到晚間,少元山的那股紅霧便浩浩蕩蕩地刮到了這座偏遠的城鎮。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在①線①閱①讀①網①友①整①理①上①傳①

本就亂成一團的小城,愈發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祿折衝這才察覺出不對,帶著白重景想要逃離。

祿折衝的真身不過是隻普通的小妖,雖然體魄比白重景要雄厚些,但論血脈天資到底是薄弱,完全擋不住那濃重戾氣的侵蝕。

隨山脈吐息席卷而來霧氣又蔓延得太快,祿折衝撐著口氣,還沒逃到城門,人已經快不行了。

他七竅流血,終了膝蓋一彎,重重摔到了地上,剩下一點力氣,推著白重景讓他自己跑。

那些惶恐逃難的人看不見地上的兩個無辜孩童,失去理智的成年人橫衝直撞地從祿折衝身上踩踏而過,白重景隻能用身軀拚命遮擋,哭喊著大叫道:“走開!走開!滾開!”

這個平日畏首畏尾的小童,這回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猛,齜著牙衝路人發狠,可惜無人在意他的狠辣。

祿折衝強忍著身上的痛楚,咽下喉間不住湧上來的血,聲音沙啞道:“你還不走?去找你爹吧。少元山出事了,他肯定不在少元山,你往反麵去找。”

白重景將他架起來,背到身後,大吼著道:“你騙我!我爹才不會丟下我!”

祿折衝輕聲笑道:“你這麼笨……”

“我是笨!”白重景淚流滿麵,哭得撕心裂肺,控訴道,“所以你們都巴不得丟下我!混蛋!壞透了!”

祿折衝不說話了,頭軟綿地垂了下去,下巴一點一點地搭在他肩上。

白重景哭得越發傷心卑微,快喘不過氣來,祈求道:“我以後乖乖讀書,聽話還不行嗎?你們彆丟下我一個,我害怕。”

祿折衝費勁地抬起一隻手,撫在白重景的頭上。意誌瀕臨潰散,沒一會兒手滑了下去,身子一歪差點從白重景背後滾落。

白重景淒厲叫道:“你彆死啊!”

白重景及時撈住倒下來的祿折衝,漲紅了臉,用妖力粗暴頂開身上的各路竅%e7%a9%b4。

以往修煉總是不順暢的地方,這回蠻力衝襲下變得暢通無阻,白重景顧不上筋脈被強行打通時的痛苦反噬,周身骨骼寸寸拔長,發出火焰燃燒時的爆裂聲響。

隨即高喝一聲,化為重明鳥的原形,翅膀伸展開原先的兩倍大,一把叼起祿折衝,帶著他飛到尚未被霧氣包圍的上空。

羽毛眼裡的鳥獸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在空中飛了半圈,決定還是去少元山找他親爹。隻有他爹有辦法救祿折衝了。

聽說山那邊還有一個極其厲害的先生,什麼都懂,能找到他也行。

白重景拚命鉚著勁,可拖著一個比他還重的祿折衝,實在堅持不了多久。殘留在他身體裡的戾氣也因他妖力流轉加速進入他的筋脈,沒飛出數裡遠便摔了下去。

這一摔,下方分明該是一片堅實的平地,二人卻好似掉進了個無底洞。

白重景倉促變回人形,一把抓住祿折衝的腳踝,跟著他一起墜向漆黑的淵洞。

光線一明又一暗,交替後顯露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色。

天空是綠色的,四麵都是生意盎然的植被。

白重景隻來得及看上一眼,身體落在一片柔軟的大葉子上,被托住後往上失重地彈了起來,大腦發沉,再抵不住疲倦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