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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252 字 6個月前

忽然黯淡,陰影填滿了地上的細縫,叫他回憶起當年的一些零碎場景來。

想起趙鶴眠跪伏在地上,嘴裡幾難成句,吐出幾聲蚊蟲似的低喃,對著少元山祈求真龍顯靈。

額頭磕地,時而暈厥時而清醒,凡有一分力,便一寸寸地往前挪。走過的泥地上全是他的血。

若不是當初一念之下起了惻隱之心,也不會有妖境如今的五分局勢了。

少年扶了扶鬥笠,看向傾風,忽然冒出一句:“我不止救了他,其實我還救過你。世道真是奇妙啊。”

傾風愣了下,指著自己道:“我?”

少年說:“是的,在你大約四五歲的時候吧。”

“你胡說吧?”傾風質疑道,“我四五歲的時候,哪裡需要你來救?雖我不記得早些年的事情,可我幼時唯一的生死大劫,是我師父為我化解的。”

少年聽她不識好歹,拍著腿激動叫道:“你真是同趙鶴眠一樣發癡夢,來少元山上找奇遇。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啊?!你師父背著你在界南隨處亂走,偏生就遇到了陳氏六萬蜉蝣的隕落之地?我連做夢都不敢這麼做!你居然心安理得!你以為你是大道之子嗎?!”

傾風:“……”

隔著半丈的距離,傾風也感覺他的口水快噴濺到自己的臉上。下意識抬手抹了一把,訕訕一笑。

少年揮舞著右手道:“是你師父一劍斬破祿折衝的妖域,使他重傷,叫我能有機會調用少元山的妖力。而你師叔……是叫什麼來著?哦,謝引暉!他隨祿折衝回到妖境之後,請趙鶴眠幫忙照看陳冀,趙鶴眠又轉告於我,我心血來潮多關注了幾眼,從兩境通道裡見到你師徒二人在邊境落寞遊走。憐你師父一生功高淒苦,無緣劍主……自然也有一些原因是因為我自由的時日不多,乾脆大發慈悲,再行一件好事。”

傾風聽得欲言又止。

少年說:“我耗費了幾十年積攢的修為,才在陳氏殉道之時,在陳冀腦袋上開了一條與通道相連的口子。當時還額外送你一道龍息,幫你吸收蜉蝣的妖力。否則你哪裡能有今日的小命在?又怎會受社稷山河劍的額外青睞?”

傾風與林彆敘俱是一仰頭,對視一眼,眸中難掩錯愕。同時那些被忽略過的邊枝末節也在他的解釋中浮出水麵,帶著那些“巧合”的疑點,得以真相大白。

可這些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巧合呢?隻不過更多是人事辛酸所湊成的偶然罷了。傾風就是在這偶然夾縫中的幸存者。

傾風硬邦邦地笑了笑,輕聲道:“我還以為是我意誌堅定,又心性通徹,所以山河劍才如此偏愛我,見我幾麵就送我一道劍意,認準了我做它的主人。”

少年聞言也是覺得好笑,片刻後,還是勉勉強強說了句公道話:“自然也有這麼一個緣由在,否則豈非人人能成劍主?不過除卻修行人的本心與天資,也缺不了龍脈的認可與白澤的護道。社稷山河劍最初可是出自於少元山啊,少了龍息,自然少了一絲本源之力。”

傾風又是一怔:“拔劍必須得有龍息,這竟然是真的?不是祿折衝胡扯?”

少年說:“確實如此,這個他倒沒說謊。隻不過妖境沒有白澤,他察覺拔劍無望之後,再不寄望於此了,也想順道斷了人境的劍主之路,所以他要是說了什麼會送龍息的話,那定然是扯謊。”

傾風想到紀欽明謀劃萬般的圖求,也不全算是虛假,他窮極一生是為從妖境求一道龍息,隻是沒想到傾風從小就得過。

傾風五味雜陳道:“真是沒見識。這樣的好東西你送我,我從未察覺過。要是早些知道……”

林彆敘打斷了她,說:“傾風,人走過的每一條路,尤其是求索的大道,不可能一直是正確的。莫因執念自誤了。”

道理傾風自然懂,隻是細想之下仍會覺得可惜。難免哀歎。

林彆敘笑說:“你不是說自己從來不信天道嗎?以前祿折衝總瞧不起你占儘天時,覺得你能成劍主是天道不公。而今看來,所謂天時俱是人族先烈的庇蔭,諸般塵緣,誰說又不是山河劍的偏愛呢?”

少年跟著附和了句:“不錯,遇到趙鶴眠時,我可從未想過當時還沒出生的你能成為一代劍主,結果到了現在,那些因果際會,全都落在了你的頭上,那麼大的機緣都叫你給接住了。換做另一個人來,都做不了你陳傾風能做到的事。”

少年摩挲著下巴,自我沉醉地道:“這樣一想,該不會我才是那個天道之子吧?隨意救下的幾個人,沒想能有什麼回報,結果後麵全有了大作為。不得了啊。”

傾風:“……”

你又在發什麼癡夢?

第182章 千峰似劍

(我生於陋巷,不過是個市井之輩。)

少年自娛自樂地笑了會兒,又補上一句:“你師叔能活到今日,也少不了的我慷慨相助。陳傾風,你欠我好多啊。”

傾風本來信了七分,心頭正生感動,聽他跟點族譜似地一個個曆數自己救命的大恩,要收割他們老陳家遠近幾畝地的莊稼,有點動搖起來,問:“你不是在牽強附會吧?你接下去不會說我師父也有半條命是你的?”

少年斜過眼睨她,眼神裡滿是鄙夷,表情十分欠揍,拍了拍腳背上已經乾了的泥團,譏諷說:“你好沒良心啊,小小年紀就不動腦子了嗎?你師叔初到妖境,也就知道個祿折衝的大名,見識短淺得恐怕連大妖都沒見過,更不懂傀儡術的內裡乾坤,妄論化解,卻連從祿折衝手上脫困的木身都提前備好了。就算是他十八輩的祖宗排著隊往祖墳裡燒青煙,也辦不了這事兒啊!”

傾風給他震住了,訥訥道:“不是趙鶴眠幫的他嗎?”

少年指指上空,不屑道:“趙鶴眠被囚於巨木之下寸步難行,自己都是個翻倒背地的王八,拿什麼救人?朝天撲騰的四條粗腿嗎?又靠什麼說服那棵獨善其身的木妖,要它自損過半的真身跟修為,借你師叔寄存神魂?憑他閒著沒事到處翻泥巴撿來的垃圾啊?自然都是靠的我的臉麵!”

傾風:“……”

這張小嘴可真是會說話。跟蜜蜂屁股似的一吐一毒針。

……冤孽啊冤孽啊,怎麼她也學了點精髓。

少年說著停頓了下,還是為趙鶴眠說了句公道話:“哦也不能說趙鶴眠撿的全是垃圾,真有一幫蠢貨將自己偷來的寶貝埋到少元山,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最後全便宜了那小子。還有些跑到山腳下亂打架的。趙家小子扒東西的動作那是真的快啊,誰不小心摔了一下,劍就被他順走了。那幫紙糊的腦袋還以為是自己見血觸怒了山上的真龍,不僅不敢叫趙鶴眠將東西還來,還帶著一乾禮品跑來供奉,把趙家小子都給養肥了。我頭回見主動送進圈來的肥豬,他們可叫我長了見識。扯遠了扯遠了——”

少年正了正衣襟,挺直腰板道:“總歸還是我,憑德行為他們勸服了那個關鍵的木妖!才給你師叔留出一條後路!”

這話擲地有聲,但很難讓人接下去,所以旁聽的兩人都沉默了。

少年見傾風不說話,擠擠眉毛道:“是不是?拉屎都拉不出一坨這麼圓的,因為我說的是真的啊!”

傾風:“……”

她一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後在林彆敘快憋不住的笑意裡小心開口道:“襟懷坦蕩、厚德流光的村長!以後彆說你是祿折衝了,不然我聽著腦袋疼。”

換做她是祿折衝,不辭辛苦也要趕來殺了這家夥。

少年憋屈壞了,憤懣道:“我說你這人會不會聽人說話啊?不求你跪下磕個響亮的頭給我謝恩,鼓鼓掌叫聲好怎麼也是應該的吧?你覺得自己跟師叔的命不值錢嗎?”

他八百多年了沒找到合適的聽眾,好不容易來了兩個,還不捧場不配合。

他命好苦啊。

傾風發現自己是被這少年的一張嘴給侃出神了,趕忙拍著手補上。可慢慢琢磨出有點不對,遲疑地道:“等等,這麼巧?我師叔當初選擇叛離人境,不會也是被你給‘勸服’的吧?”

少年冤屈叫道:“喂,彆潑我黑水,源頭可不是我!是你們人境的白澤先告訴謝引暉,說人、妖兩境的破局之處在妖境,謝引暉自己起了心思,才想跑妖境來謀謀出路。我不過是為他搭了橋,告訴他唯一的一條活路罷了。”

傾風歎了口氣。┆┆思┆┆兔┆┆在┆┆線┆┆閱┆┆讀┆┆

少年轉了轉眼珠,說:“何況就算是我說的又如何?這事兒沒錯啊。”

傾風瞥他一眼,又喟歎一聲。

少年表情沉重地說:“彆唉聲歎氣的了,你歎得我要多老幾歲。生生短我壽命。年輕人就該仰天長嘯三百聲……”

傾風大驚道:“我是猿猴嗎?!”

少年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按著腦袋上的鬥笠放聲大笑。

他身後的竹林跟著一陣窸窣,枝葉搖顫,將陰涼處一些未乾的露水給抖了下來。

細碎的長風穿林打葉,帶著清涼的溫度與味道拂麵而過。

傾風等他消停,在那樹根上搖搖晃晃地坐穩了,才問出有一個困惑:“祿折衝與你究竟是什麼關係?”

少年壞笑道:“你猜?”

傾風看向林彆敘。後者搖了搖頭,說:“聽先生所述,你能將我二人從祿折衝的妖域裡搶過來,又與祿折衝此消彼長,還有能將他人製成傀儡的妖術。著實不曾聽說過。”

少年吸了口氣,長長吐出,遙望著遠處的密林山徑,眯著眼睛道:“這個說來話長啊。”

傾風眼皮抽了抽。

……費了這半天口舌,您這長話的癮還沒過去嗎?

傾風說:“不然你先從結論開始說。”

少年五指輕敲著自己膝蓋,裝模作樣地思忖一會兒,神神叨叨地問:“你們聽說過畫龍點睛嗎?”

傾風與林彆敘同是坐直了身,精神一震,目光如炬地盯緊了少年。

少年砸吧著嘴,慢悠悠地說:“當然我不是那條龍,我隻是打個比方啊。”

林彆敘啞然失笑。

傾風拿著那把草劍,站起身,走到少年身前,砸回到他懷裡。

少年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撿起劍,對著傾風那張寫滿了臟話的臉比劃了兩下。

“你們知道人族,為何是萬靈之長嗎?”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因為人族天生擁有智慧,隨著年歲增長可以思考、可以修煉。這是妖族最羨慕的事情。我等妖族雖然自詡妖術高深,修煉大成還能掌控一方妖域,可無不是要經過磨礪,獲得機緣,才能感悟到天地大道。無祖輩血脈自行修煉的初代妖族,哪怕是同窩生的兄弟,也可能隻是普通的牲畜,一個小崽子無朋無友,可謂吃儘了苦頭。而修煉有成的標準,看的也是能否化成人身。”

他說到這裡也是甚感辛酸地沉了沉肩膀,聲音低了下去。隨手往後一薅,不知從哪裡又抓出幾根長長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