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圖讓他起身。
龍脈戾氣到了這地方倒是不見了蹤影,餘下一些,也被白澤的血液自然淨化。
隻是被反噬出的內傷沒那麼容易好轉。失去內丹的林彆敘,看著比昌碣城裡的小妖還要脆弱一些。
他睜開眼,散亂地看了一圈,視野該是極為模糊的,一時間沒觀出此地的迥異,隻是含糊地問了一句:“不是天黑了嗎?怎麼又亮了?”
傾風竭力保持著冷靜,回他說:“你睡了一整晚了。彆睡了。”
林彆敘苦笑道:“是嗎?那看來是我太累了。”
傾風想把他背到身後,帶他去彆處找找有沒有水源,可一壓到他%e8%83%b8口,他就疼得抽氣,隻能換個姿勢,架著他往前走。
路也不敢走快,怕岔了他的氣,慢慢吞吞地踱步。
那半邊身體的重量,比刑妖司後山的試劍石還要沉重。傾風背在身上,不敢顛簸,不敢停頓,努力去聽他微弱的鼻息,時不時地叫他兩聲,聽他應答,才有力氣繼續往前走。
林彆敘好幾次快睡著了,又被她叫醒,眼皮沉得睜不開,腳步隨她動作,木然地拖動。
“這鬼地方好像沒人。”傾風知道他疲憊,還是不停想引他說話,“天都是綠的,你腦袋上也是綠的,林彆敘,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我們要怎麼出去?”
林彆敘的下巴搭在她肩窩,聞言強打起精神,笑了兩聲,道:“我都這樣了,你還催著我說話。好狠的心啊,傾風師妹。”
傾風說:“我閒著無聊。你當然不能一個人睡。你快看看啊,這是什麼地方!”
林彆敘抬起頭,朝遠處看了一眼,腦子遲鈍地運轉,良久才得出結論,自己也不認識這個地方。感受到從傾風身上傳來的熱意,人好似泡在溫泉裡越發懶散,骨頭都拚不到一塊兒了,與她溫聲商量道:“我不想走了,傾風,你讓我休息一下吧。”
“不行!”傾風凶狠狠地道,“你再等等,我們馬上到了!”
林彆敘被她一罵,元氣竟真的恢複了一些,幾件早已想過數回的腹稿從犄角旮旯裡翻了上來,好比死灰複燃,開始順著風向往上飄,想對著麵前這人袒露個乾淨,否則帶去了陰曹地府,怕是要死不瞑目的。
“傾風,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林彆敘加重了點聲音,“祿折衝說得對,我避世多年,在刑妖司裡苟且偷生,今朝既然回到妖境,就該付出代價,才能出世。”
傾風抗拒地道:“你彆跟我說這些歪道理!我又不認!”
林彆敘等她停下,又自顧著道:“我在人境的時候,同衍盈一樣,隻想從先生那裡解惑。隻是現在我不執迷於什麼道了。人道、妖道、天道所求,我想得很累,越是深思,夜裡越是怕得睡不著覺。你知道我害怕什麼嗎?”
傾風聽得兩眼發酸,可眼淚好似已經流乾了,澀得發疼。嘴裡來來回回吞咽了許多回,才找出幾個完整的、清楚的字,溫柔地說:“那就彆想了。”
“我怕你會死。”林彆敘說完這句,喉頭滾了滾,略微發顫地道,“是我引你走上否泰山的,本來你都要離開了。我還答應過要為你護道……可我現在有時想,如果你當初遂你師父所願……”
傾風不等他說完,便大聲打斷道:“你彆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不是你引的路,是我自己想走!是我師父願意讓我去,我才回去!”
“是嗎?”林彆敘悶悶地笑道,“我們傾風師妹,果然是個有自己主意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傾風聽著很不是滋味兒,想要反駁,腳步忽地一頓,瞪向枝葉掩映間突然出現的那個人。
壯漢腳上穿著雙破洞的草鞋,露出一半腳趾。褲腿高高紮起,卷到大腿根,上身衣服敞開,肩上則扛著把鋤頭,四平八穩地從小路上走來。
傾風第一眼沒有看他的臉,而是注意到了他的腿,隻覺得他腳步異常沉穩。再觀他身後,走過的一段泥濘路,竟沒留下半枚腳印。
是個高手。
傾風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對方,那壯漢也是滿臉新奇地端詳著二人。
與傾風的如臨大敵不同,壯漢顯得極為隨意,抓過肩上的麻布粗暴抹了把臉,招呼道:“生人啊?真是少見,哪裡來的?”
傾風戒備地停在原地,與林彆敘小聲說了一句:“這鬼地方居然還有人?”
林彆敘低低笑了一聲,呼吸的氣像是涼的,激得傾風一陣忐忑,又緊了緊抓著他的手。
對麵的壯漢耳朵很靈,不樂意道:“怎麼說話的呢?我們這裡人傑地靈,什麼叫鬼地方?進我少元山了,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話。”
自打傾風記事起,再往前推個三百年,少元山這個詞就與“人傑地靈”無關了。
“受傷了啊。你男人瞧著快死了。”壯漢放下鋤頭,麵色有些為難,猶豫了會兒,還是撓撓頭道,“算了,跟我走吧。算是我今日積德行善了。”
他想是知道自己這形象在姑娘麵前有些不雅觀,轉過身後,彎腰把褲子放了下去,敞開的薄衫也潦草係緊。
他主動在前帶路,走了兩步,沒聽見腳步聲,揮著手臂慵懶喊道:“走啊,難不成這裡你還有彆的地方去?”
又走了幾步,還是沒察覺到有人跟來,想著這小姑娘忒有點不識好歹,瞧他這五官周正、英俊瀟灑的模樣,能是個壞人嗎?
壯漢肅著臉回過頭,卻見傾風就跟在自己半丈之外,詫異中將到嘴的自誇之詞悉數收了回去。
壯漢不由正色,盯著傾風的臉瞧了片晌,知道她是在同自己示意,她不是個好惹的主,複又展顏笑道:“倒是我小瞧你了。那你繼續撐著吧。”
傾風彆的沒有,不服輸的那個犟性,是多得能填海造陸的。一路提著內勁,不緊不慢地跟在壯漢身後。
二人腳程慢,壯漢每走一段,就不得不停在路邊等候。他倒是很有耐性,一張臉春風化雨的,始終沒有催促。
一直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到壯漢的村莊。
這地方原來真的有人?
傾風用力眨了眨眼,反複確認。若不是騰不出手,還想再捏自己一把,看是不是什麼幻象。
尚沒走近村口的大門,留在裡麵的百姓已觀猴一樣地圍了過來,繞著二人打轉跑動,激動嚷嚷道:
“生人啊!”
“哪裡來的外人?你怎麼發現的?”
“快去告訴村長!他今早就不見了!”
小童更無顧忌一點,穿過人群衝到傾風身前,近距離地觀察著她。對她身上的衣著與佩飾也尤為的好奇,咬著手指,忍住了沒伸手去摸。
“閃開,都讓一讓。你這小子滿臉的口水臟死了,又背著你娘偷吃了什麼東西?走走走,不然找你娘賞你一頓竹鞭炒肉。”壯漢擋在前麵,替他們揮開一群礙事的看客,“沒見人快死了嗎?彆攔著他道了。這小娘子厲害得很,會打人的。”
周圍哄笑聲一聲,傾風心裡壓著太多事,沒空計較他的調侃。
壯漢的屋舍就在村口不遠處,他一腳踢開大門,往邊上一站,示意傾風先進去。
林彆敘走到半路時已昏迷過去。傾風將人放到屋內唯一的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那頭壯漢打發了外麵一乾人等,順手丟了鋤頭在牆角,走過來彎下腰想看,還沒湊近,便被傾風擋了回去。
壯漢剛要說道她兩句,傾風先行躬身朝他賠罪,行了個禮,放低姿態道:“多謝壯士俠肝義膽,援手相助,隻是我二人屢遭歹徒坑害,不敢輕信於人,是以隻能先做個不識抬舉的小人,暫時冒犯大哥了。大哥豁達寬宏,望請海涵。往後我定結草銜環,以報深恩。”
壯漢不知信還是沒信,但見她這草木皆兵的態勢,確實是陰溝裡翻過船的模樣。又見她態度誠懇,自己也不好發難。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方地說:“真是可憐啊,你們兩人這年紀輕輕的。也罷,我去給你們找個能辦事的來,你們安心待著。”
傾風還打算試探他兩句,壯漢已歡快地跑出門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離開沒多久,便帶了個人回來。
來者看著比壯漢還要年輕幾歲,兩手細長,身上有一股濃烈到略微發苦的草藥味,衣襟上也沾了深深淺淺的草藥湯汁,臉上寫滿了不情願,幾乎是被壯漢生拖硬拽過來的。
壯漢指著林彆敘道:“就是他了,你看看,能醫醫,不能醫我給他找個地方埋了,不能死在我床上啊。”
傾風一瞬間想暴起罵人,結果那被他帶來的黑皮青年隻朝林彆敘掃了一眼,半聲不吭,扭頭就跑了出去。
“誒!我說你——”壯漢扒著門框叫喊,沒攔住人,訕訕回過身,朝傾風笑道,“沒事,你再等一等,他這人就這樣,做什麼都像是在趕投胎。”
傾風渾身肌肉緊繃,片刻不敢鬆懈,對他與這座神秘的村莊都還懷有疑慮,不知他是什麼身份,有什麼目的。剛站起身,聞言又緩緩坐下。守在林彆敘床前,寸步不離。
壯漢站在她對角,與她大眼瞪大眼,末了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的不知該乾點什麼。
他在屋中轉了兩圈,手閒不住地四處敲敲打打,終於找到把不穩當的矮腿凳子,眼睛一亮,抄在腋下到院子裡“叮鈴哐啷”地修了起來。
傾風聽著外麵的動靜,滿腹疑團,覺得那壯漢憨得有些過於真實,又實在不敢相信。暗想林彆敘要是醒著,不定能猜出一二,叫她在這裡,隻能把什麼都往陰謀裡想。
該不會全是祿折衝布出的假象吧,隻為要她放鬆警惕。
祿折衝雖叫囂得厲害,但定然不敢承擔殺害白澤的反噬,先假意為林彆敘醫治,端過藥來,讓傾風喂下,便可逃脫天道製裁。
不怪傾風心思如此陰穢,一根弦拉得緊了,多觸動一下,放出半點聲來,都覺會是奪命的箭矢。
正胡思亂想之際,那黑皮青年果然端來一碗烏黑的藥水,矯健跳過門檻,不顧傾風在前,要把手裡東西灌進林彆敘的嘴裡。
第178章 千峰似劍
(走得這兩腳血肉模糊,死又有哪裡好怕?)
傾風情急之下,抬手揮在了那個藥碗上。
常年修習劍術的力道,說要直接將那個看著做工粗陋的木碗拍裂也不意外,可黑皮青年的反應卻是比她想象得更快——甚至連腳步都未曾挪動分毫,不過是手腕稍稍傾斜了下,盛得滿滿當當的一碗藥,起了點稱不上波瀾的起伏,便恢複平穩,沒濺出去半滴。
進到村來,隨意碰見的兩個人,具是深淺莫測的高手。究竟是太過巧合,還是這村莊裡的住民全是不凡之人。
傾風愣了下,才看著他問:“你要做什麼?”
“我還想問你要做什麼呢!”黑皮青年氣憤道,“你知道這碗藥有多珍貴嗎?我好心給你送來,你差點打翻了它!”
壯漢見傾風乾杵在原地,有些呆笨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