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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295 字 6個月前

更起不來身,好半晌手臂才蓄出兩分力,抱著人往少元山一深一淺地走去。

昌碣的小攤與商鋪如常支起,隻是街上行人少了許多。百姓們還因前一夜的動亂提心吊膽,城中那些忽然出現的陌生麵孔更叫他們惴惴不安。

傾風跟貔貅選了一個攤子吃麵。飯點時這小麵攤的生意倒是不錯,前後的桌子都坐滿了人,全是附近的住客,彼此壓著嗓子,激烈討論著昨晚的事。

貔貅昨日吞的那些法寶還沒來得及消化,隨意吃了半碗便沒了胃口,敲著筷子同傾風胡天胡地地亂扯。

剛說到他們映蔚的鬼市如何奇妙,連狐主也曾騙過幾次,就見街頭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來,正停在一貨郎的攤位前,拿起上麵的木雕細細觀賞。

貔貅一把扼住傾風放在桌上的手,眼睛大睜,還沒開口,傾風也已發現那個行跡詭異的人。

祿折衝察覺到二人視線,將木雕緩緩放下,長袖輕抖,信手往貨郎懷裡拋出兩枚大錢。眨眼刹那,人已挪移至木桌前。提起衣擺,風度翩翩地在空位上坐下。

貔貅與他相鄰而坐,心裡不由發怵,又怕自己矮了聲勢,迅速將手抽了回來,抓起桌上的筷子,裝作泰然自若地夾起麵條吸了一口。

傾風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

因這傀儡肉身麵色青白得失真,眼下又是一團黑紫,宛如塗了幾層厚重的鉛粉,渾不似活人,更像個難以投胎的惡鬼,所以隻覺得五官熟悉,沒往深處去想。

這陰邪至極的妖力與氣場,縱然不曾見過這張臉,也知他除祿折衝外彆無他人。

傾風見他一雙充血的眼睛直勾勾與自己對視,語氣帶上了些許輕蔑,怪聲怪氣地道:“喲,您老親自來?趕得這麼快,想來吃口熱乎的?這副不人不鬼的尊容,該是吃不了東西吧?”

貔貅見她如此勇猛,湊到她耳邊告狀道:“陳傾風,這就是你師叔的肉身啊!”

傾風呼吸一窒,表情陰沉下來,連冷笑也收了個乾淨,握著筷子往桌上一頓,內勁將那細小的木筷直直穿透了桌麵,咬著牙關道:“還給我師叔,彆臟了他肉身!”

祿折衝不將她的羞辱放在眼裡,抬起手臂,欣賞著這具半殘之軀,聲線沒有起伏地道:“此番特意前來送還他下葬。怕他失去肉身太久,去了陰曹地府,記不得自己是誰。”

傾風手指僵直,震怒中把露在外麵的半截木筷從中折斷。

貔貅鼻子動了動,又說:“他身上有花妖的氣息。”

傾風隻聞見了血肉的腐臭,沒聞到什麼香氣。聽他這樣說,指尖仿佛被刺出來的木屑蟄了一下,瞬間想到一些事,問:“你見到她了?”

“她死了。”祿折衝那張麵無人色的臉上,居然能看出些許惆悵來,“她若是肯開口認錯,我也可以格外寬恕。偏她到死都不肯服軟……”

傾風不等他說完,按住手邊的劍,貼著桌麵揮了過去。

劍鞘因衝勢出了一半,被對麵的人輕巧接住,兩指往前一頂,將方出鞘的半寸劍光又合了回去。

傾風身形後仰,在逼仄的空間內拉出距離,手掌握著劍柄朝上劃出一個半圓,劍鋒帶著銀月的弧度,削向祿折衝的脖頸。

那怒濤似的劍意,在即將割破祿折衝的咽喉時,被他兩指及時製住。

他那手好似精鐵磐石不可撼動,長劍竟不得前進半寸,隻不甘地顫鳴了兩聲。

後方的食客被劍%e5%90%9f的餘韻驚嚇住,從那不大牢固的木椅上跌了下去。桌上的碗筷因他抓著木桌朝下傾斜,跟著摔落在他身上。

他顧不上燙,匆忙在友人的拉扯下站起身來,在四起的尖叫聲中狼狽奔逃。

不多時,小攤附近已空無一人。連攤主也顧不上銀錢,抱頭沒了蹤跡、

祿折衝說:“你太莽撞。”

傾風怒極反笑道:“祿折衝,你這人的腦子是真的有病。”

貔貅在心裡附議叫好,含蓄地點點頭,也不著痕跡地起身朝後撤了兩步。他從袖中摸出信號的煙火,往空中甩了出去,示意城中守衛不得靠近。

祿折衝未在意他的舉動,不溫不火地回傾風道:“你辱罵兩句,能有何用?”

傾風說:“我不是罵你,我隻是如實述說。回回剛出現時好似豁達寬容,虛偽假麵維持不了多久,一言不合便氣急敗壞。你在我否泰山上癲狂的模樣我也不是沒見過,此時來裝什麼清高?我再問你一遍,那花妖怎麼樣了?”

“死了。”祿折衝扯扯麵皮,似笑非笑道,“你不相信?可以親自去陰司見見她。”

傾風好似被人蒙在巨鐘下狠狠敲了一擊,耳邊嗡鳴作響,理智隨之出走大半,怒罵道:“你這瘋子!”

傾風抬腳一踹,將麵前的桌椅掀翻出去。

祿折衝鬆開手,身形輕飄飄地騰躍而起,落在街道中央的空地上。

聽見身後趕來的腳步聲,祿折衝遺憾道:“這就是你們逐求的大道?你們覺得昌碣如今,就算太平安康了?”

他語氣中是說不儘的失望:“人境可不同於妖境,沒有五座大城分地而治。你們眼下尚能共處,可不論是貔貅還與狐主,誰願屈於人下?過不多時,即便我不出手,昌碣這座邊城也要淪為權勢的爭搶之地。若是他朝兩境破界,這戰火還要繼續焚燒,不止不休地爭奪。”

“我給你們自由,給你們權勢,可你們偏不識好歹,反將刀刃對準了我,偏幫外人。”祿折衝回首看向謝引暉,低啞的嗓音逐漸變得暴戾,“為何你們如此愚鈍?”

“我倒是沒有那個野心。就算有,這野心也不值得與我小命相比。”貔貅嬉皮笑臉地道,“陛下,你也彆說得那麼好聽,兩境屏障如若真有消除之日,你的野心又還能像現在這般,容忍我等擁兵自固嗎?也是要殺我們的,且隻會殺得更狠。”

第174章 千峰似劍

(“這條路,我走定了!”)

附近的百姓正在逃離,但還有部分人藏在家中心存僥幸。

雙方若真較量起來,四散的妖力難免要誤傷周遭人的性命。

祿折衝來此目的不為血洗,是以遭貔貅當麵奚落,也極有耐心站著靜等。

他不曾率先發難,傾風等人便也強忍著沒有出手,隻從四麵以合圍之勢阻斷了他的退路。

貔貅這人最是耐不住性子,被祿折衝用陰惻惻的眼神盯著,渾身上下好似被尖針倒插成了刺蝟。

傾風能察覺到他那微妙的退縮之意,心說這人可真是又慫又勇,微微側過身說:“你怎麼那麼害怕?至於嗎?當初一口一個‘小爺’掛在嘴邊,現下要當人孫子了?”

貔貅不敢挪開自己視線,生怕分神之際祿折衝出招突襲,聞言也不覺羞恥,隻理直氣壯地回道:“廢話,你見著他的活屍傀儡,你不覺著邪門兒啊?”

他快哉赴死倒是沒什麼好怕的,怕就怕死後連屍體都成了祿折衝的座前牛馬。那他臉麵哪裡去擱?

貔貅從祿折衝的眼神裡看出了隱約的嘲弄,硬著頭皮挺直%e8%83%b8膛,謹慎地與她耳語道:“這玩意兒怎麼煉製的我都不知。你當我同你一樣是初生牛犢不識高低?我可是在妖王治下活了上百年。”

確切來說,傾風連祿折衝真身本相是什麼都不知道。她有此疑惑,便順勢問了出來。

豈料貔貅說:“我也不知道。”

傾風麵露驚詫。

貔貅煩躁抓了把頭發,說:“管他呢!反正你我都是過河卒子,沒有退路,且殺就是!真要不行了,記得添我幾刀,切莫留我全屍。”

好狠一虎啊……傾風都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祿折衝豎起一根手指,沉聲道:“一炷香。”

貔貅聞言,又甩袖放出兩枚信號。遠處鐘鼓銅鑼聲齊鳴,震得九霄之上的煙雲都似乎激蕩起來,而緊閉的門戶中依舊無人出現。⊥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還不走?”貔貅又急又氣道,“他們找死,可就怪不得我無情了。”

這僵持的局麵直至林彆敘出現,才終於告破。

天邊風凝雲滯,四麵黃塵懸浮而起,祿折衝半闔的眼皮顫了顫,隨即便感覺一股浩蕩之氣從上空垂落。

“八方之內,皆循我令。”

林彆敘單手掐訣,低眉斂目,一身寬鬆長袍纖塵不染,隨風鼓動,有種觸不可及的悠邈。威嚴之聲如萬籟齊響,磅礴中正的妖力凝為一雙巨手,朝地麵壓去。

橫掃之下,那些戰戰兢兢躲在家中,不知亡期將至的百姓,這才在他外力操縱下,相繼從家中推門走出,有序沿著街巷朝偏遠處撤離。

祿折衝仰起頭,饒有興致地看向林彆敘,說:“你居然真敢出來。”

林彆敘站在遠處高樓之上,身影與背後的層雲相疊,好整以暇道:“妖王親臨,哪有不相迎的道理?還有一位朋友,也隨我在此久候,妖王不如一見故人,再行決斷。”

白重景從長街儘頭處快步走來,穿過數人,卻不敢靠得太近,遠遠朝祿折衝跪了下去。

祿折衝的視線刻意略過了他,平靜在謝引暉、貔貅等人身上都過了一遍。良久後才看向那跪伏在地的男人。

縱然有過長久的準備,目光觸及白重景的一瞬,祿折衝的表情中還是露出了一抹罕見的悲痛。

他眼中情緒如潮水漲落,來回反複,難以平息。輕聲道:“阿景,我萬不該,讓你來昌碣,押送林彆敘。若非如此,你我二人如今還是兄弟。”

傍晚漸現的夕陽將祿折衝慘白的臉都照出了微紅的顏色。

“你忘了當初是我舍命背你出的少元山。你我是過命的交情。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這世間,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

白重景始終不吭聲。重重一叩首,將額頭貼在地上,八尺魁梧的身軀此刻竟有些脆弱。好似祿折衝的話字字帶刀,將他原地施行了一場淩遲。

祿折衝走上前兩步。

“我給過你諸多機會。我命你帶白澤回京,你為何不從?我命你護道昌碣,你為何反替陳傾風傳信?我命你殺衍盈,你為何放她離開?你幾次違逆,我都不忍罰你。你此刻又為何,跪在我麵前。”

祿折衝喉結滾動,嗆進些粗糲的氣體,割得嗓音嘶啞難聞。低垂著眉目,不算有力地質問道:“阿景,今日你是不是也要來殺我?”

白重景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祿折衝生硬笑了兩聲:“你想要殺我?怎麼還不動手?”

白重景五指收緊,抓住一把潮濕的黃土,攥緊在手心。

祿折衝見狀,好聲勸說道:“你現在去殺謝引暉,無論成敗,我既往不咎。”

白重景好似啞巴了、殘廢了,任憑他說,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

他的沉默更催生了祿折衝的憤怒,叫他第一次生出眾叛親離的悲戚感來。傀儡上的妖力隨祿折衝的怒火不受控地散溢出來,站定在白重景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