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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287 字 6個月前

朝後倒了回去,古井無波地道:“我主親臨,就算是狐主能及時趕來昌碣,也擋不了我主大勢。你我都知曉他的手段,何必多此一舉臨陣脫逃?不如留在這裡,看看鹿死誰手。何況我耿耿忠心,不曾叛主,緣何要走?”

衍盈低咳兩聲,抬袖掩唇,無奈笑道:“那不過是你以為。你所行種種,足叫妖王疑你誠心。”

白重景未與她深究於此,又問道:“你是從何時起,決定叛離我主?”

第172章 千峰似劍

(卻是前程難行,後會難期了。)

衍盈掀開眼簾,看向上方那個麵容堅毅,目光沉靜的人,徐徐說:“白將軍,你若真是赤膽忠心,也不會屢次向我打聽了。”

白重景似不為所動,眉眼間的正氣顯得有些鋒利:“我隻是好奇。我主深信於你,且與你所求皆是大道蒼生,你為何要臨陣倒戈?若非我主謀算精深,數十年布局許要因你一時興起付諸東流,妖境百姓還要在水深火熱中磨難彌留,不見天日,你如何能狠下此心?”

“白將軍,所以何為大道?何為蒼生?昌碣的人奴不是蒼生嗎?人境的百姓不是蒼生嗎?若是今朝殉亡以期來日,那今朝亡故的百姓,不算蒼生嗎?”衍盈將額前的碎發挽向耳後,“我不知道大道蒼生的抉擇,不知誰該死,誰該活。許是我眼界狹隘,不識天高,我隻是不忍為妖境的子民,屠戮人境的百姓。”

她素淨的臉上掛著抹略帶苦味的淺笑,蒼白的麵容難掩憔悴,像是冬日厚雪消融前即將凋落的白梅。不曾得見天光,已邁入枯朽之態。

眼神中的那些悲憫與仁慈,便顯得徒勞而可憐。

衍盈等了等,見他不再出聲,兀自轉身走出城門。

古道長且曲,大日斜於天。

草上白花如冰霜,飛禽穿雲似孤帆。

衍盈踩中一枚石子,看著地麵上那振翅翱翔的淺影從雲煙中落下,停在她的身後。

白重景又問:“那我換一問。衍盈姑娘,你當初為何不殺人主?”

衍盈再次回身看他,隻覺他此刻頗似當初的自己,道心動搖,於是苦苦追詢,沿途問路。什麼也聽不下,偏還自欺欺人,不敢承認。

“人主曾許諾過你什麼?”白重景費儘心思地想要說服她,好像能以此證明自己所行無錯,將自己動蕩不止的人生重新平息下去,“許不過是迷離幻想。”

“許諾?”衍盈聽著笑了出來,搖頭說,“他沒有。他不敢。”

衍盈初到人境時,為接近紀從宣,扮作他偏殿靈堂畫像上的那名女子。

可紀從宣沒有認出她來。

便是日日供奉,紀從宣也從不曾想象自己母親活著該是何種麵貌。隻將衍盈當做是一名遇難的小妖,對她多有關照。

如若生母真的存活於世,他這位人境的陛下或許反要惶恐不能終日。

紀從宣所謂的孺慕親情,未必是對那素昧蒙麵的母親,不過是基於世情的虛實之下,一種難以抑製的逃避與幻想而已。

衍盈已記不大清紀從宣都曾與她說過什麼,不過寥寥時日相處,自覺已看穿他的本相。認為這位人主除卻一些寬仁善良,更多是平庸與畏縮。

衍盈說:“可是當我迷惑住他的心智,想要擊潰他的心神,更替他的記憶,卻幾次失敗了。我不解他為何如此執著於過去。他大多的苦痛皆來源於他的出身,在先生的遮掩下已近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我說我能幫他忘記,讓他從此做一個真正的‘人’,這樣難道不好嗎?或許還能因此叫他摒棄天性裡的自卑,生出他一直向往的果決跟勇氣來。”

白重景聽著她說,半信半疑道:“他能憑意誌抵擋住你的妖術?紀從宣?”

衍盈斂下眉眼,說:“是。後來我耗損了內丹的修為,才叫他忘記自己的姓名。可也改變不了他大體的經曆,所以隻能讓他在昌碣做一個半人半妖的小卒。需每日小心看護,才能叫他不半途清醒。饒是如此,他也幾次險些掙脫出我的妖術。”

白重景不相信道:“為什麼?”

衍盈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

當時她也奇怪,問紀從宣:“難道你沒有不想要的東西嗎?為什麼不肯放下?”

紀從宣告訴她說:“有很多,可是我得拿著,才能知道我想要什麼。”

她生來便迷惘於世途,上下求索隻為解惑。

她不像祿折衝,道心堅韌,不管他人評判,無視世間榮辱,堅守己心,隻為證道。

也不像陳傾風,心性通透,身無掛礙恣意逍遙,不論對錯闊步前行,無路的峻峭險壁也敢生生趟出條道來。

她沒有白澤那樣的大智慧,也不似謝引暉那樣的決絕。

她隻能同水中撈月一樣地執迷不悟,在不斷的遲疑問道中,追求片刻稀缺、平凡的安定。

她同紀從宣才是一樣的,都是凡俗中徘徊不定的浮塵。天地間的風要往哪邊吹,他們便要打著旋兒往哪邊去。

哪怕中途轉過千百圈,有萬端徑途,終了抵抗不過天命所歸。

可是紀從宣又比她要好。

他沒有世人想象的那麼弱小,他天生有口氣在,隻要不落地,便爭著往上爬。哪怕千頃河海,萬峰刀山,隻要有路,他便敢去。

“許是‘人情反複,世路崎嶇’吧。”衍盈從恍惚中回神,用力一闔眼,對著白重景說,“我道心不堅,又受恩於白澤,是以幸遇先生後,決意為先生驅策。縱是身死,也不過還命於白澤,無有悔憾。將軍與我不同。天命未至,無人能知對錯。您若覺自己所行無愧於心,便遵從自己心意,不必再三叩門。”

白重景靜默良久,聲音很輕地說了句:“我明白了。”

衍盈朝他行禮:“我走了。將軍。望後會有期。”

從昌碣前去少元山的路,尚未退去往日的蕭索。

今日風急,熱浪掀湧下黃沙彌天,衍盈的衣裙上沾滿了土塵,一步一行,在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泥沙上留下了極淺的腳印。

那茫茫沙海之中,逐漸走出一道挺立的身影。

衍盈看清來人,不多悲痛,隻是慨歎了句:“到底是晚了一步。”

“不晚。”祿折衝說,“早來亦是如此。我在此地久候多時。”

他這具活屍傀儡已經年太久,麵上皮膚青白,身上帶著股淡淡的腐臭。手背上留著無法痊愈的暗瘡與傷口,看起來血肉模糊。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祿折衝似有似無地歎了口氣,“你若能給出理由,我可以不殺你。”

衍盈站在原地,與他四目相對。

祿折衝抬起手,略過眼前的人影,朝著她後方打去一掌。

黃沙隨他掌風蕩開,辟出一條清朗的道來。那內力雄渾的一掌拍在虛空上,如水波漾開,衍盈的真身重傷下顯現,撲倒在地,嘔出一口血。

向來白淨的臉龐也第一次染上泥漬。

她回過頭看去。祿折衝略有些驚訝道:“你怎麼會覺得,能從我上手逃脫?”

衍盈眉頭輕皺,仍是竭力擠出個笑來,無力地說:“陛下,你的道是一統兩界,為此你可以放縱犀渠在邊地虐殺,可以興兵征伐人境。可我的從來不是。我二人既不同路,我為何要向你解釋?”

“一統兩界。”祿折衝大覺荒謬地笑道,“你以為我所求是權勢嗎?”

他右手輕輕一招,衍盈如牽線的紙人迅速朝他飛去。

祿折衝一把扼住她的脖頸:“我也不想殺你。妖境隻你一個花妖,還是啟蒙於少元山。可為何你不懂我的苦心?我不曾告訴過你嗎?龍脈枯竭之日,妖境難逃滅絕。為何你不明白?為何你要背棄於我?”

衍盈蒼白的臉上因窒息憋出一層暗紅的血色,抓住他的手,艱難地道:“許是……我信天下有道,而你信天下無道,所以你我,終歸殊途……”

“我明白了,衍盈。”祿折衝指間用力,臉上流露出真切的惋惜,“是你太天真了,所以你更願意相信那兩個白澤的鬼話。他們從來隻在嘴上唱得好聽,百年來龜縮於人後,不曾在妖境曆練,自然無謂妖境的存亡。你竟能相信他們。什麼有道無道——”⊕思⊕兔⊕網⊕

祿折衝眼神一寒,重重咬字道:“我就是道!”

他正動了殺念,一道鐵鏈及時從後方刺來,纏住他的右臂,不斷收緊後拽。

祿折衝沒有回頭,雙腿在沙土上拖拽出一道劃痕,任由手臂被那鐵鎖勒得變形,不肯懈力,直至掐斷衍盈的頸骨。

一聲清脆的響動。

衍盈睜著眼,上空的雲煙與前方的人影悉數落入瞳孔之中。

她天南地北皆行過幾程,終了前回憶往事,卻發現時間如飛梭過眼,不過瞬息之間。

往事似寒潭沉影,了無痕跡,她無所留戀。

隻是輾轉萬般,剛找到自己的同道之人,卻是前程難行,後會難期了。

祿折衝鬆開手,衍盈的身軀跟著滑落到地上。

身後的鎖鏈含恨收了回去。

祿折衝蹲下`身,左手輕柔地自衍盈額上往下拂過,為她闔上眼。這才看向身後的趙鶴眠,麵無表情地將被鐵鏈掰斷的手骨接正。

祿折衝問:“趙鶴眠,你也趕來找死?”

第173章 千峰似劍

(祿折衝,你這人的腦子是真的有病。)

趙鶴眠肩背上的鐵鎖緊緊繃直,為強行離開少元山,半邊身軀的筋骨仿佛被生剖出來,深色破舊的衣袍下,傷口狼藉。以致於嗆鼻的風沙裡,摻雜上了濃烈的血腥味。

祿折衝淺色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幾分虛渺空洞,像是不在認真看他,聲音與那蒼涼的遠風合為一調:“看來林彆敘為買你這條命,也付出了大代價。你值得這筆錢嗎?”

趙鶴眠兩手抖個不停,%e8%83%b8膛隨粗重的喘熄劇烈起伏,權衡良久,終是挪開視線,朝後退了兩步。

他伸出尚能活動的右手,甩出一截鎖鏈,伸向衍盈的屍首。

黑色鏈條剛纏住衍盈的腰身,準備要將她拉回,被祿折衝一腳踩住。

一身枷鎖隨趙鶴眠揚手的動作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祿折衝無視他被怒氣染得通紅的臉,表情顯得極為無情,冷淡地說:“是我太過仁慈,所以容你們在我眼下藏躥。即便你們不肯順從,我也隻當你們是一窩蛇鼠蟲蟻,憐惜你們修行不易,留你們一條生路。可你們若生出不該有的野心。連你我也是可以殺得的。天下沒有我祿折衝不能殺的人,你切莫太看得起自己。”

趙鶴眠聽著他的恐嚇,緘默不語,後背的傷口在他經脈噴張下崩裂開,血液從手腕不住往下淌落,一點點滴在乾燥的泥地上。

他察覺不到痛楚,用力一抽鏈條,震得祿折衝收腳後退。

趙鶴眠單膝跪在地上,試圖將衍盈抱起。他散亂的頭發上全是細碎的沙礫,草草看去,好似倉促間白了頭。

兩腿站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