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衍盈想出有力的反駁之詞,倒是先有頭腦清明的百姓暴躁大罵:“你這廝再危言聳聽,說些蠱惑人心的妖話,我便動手打你!先生與我們共濟一舟,還有救命的大恩,好好同你解釋你不聽,偏拿著那幫賊人的幾句說辭在這危急關頭胡亂賣弄,存的什麼心思?這王將軍三年多前就在妖境了,許多人都認得,哪裡能做得假?莫非三年多前人境的國運已經失了?當下借著我們這群連刀劍都沒有一把的半殘之人,去辟人城,殺妖王?彆的不說,你殺得了這兩位妖族嗎?”
半數多人不能聽信傾風所言。
眾人雖隻困囿於方寸之地,字也不識得一個,不知天地廣莫,然人情冷暖看得還算通透。
但信不信紀從宣為人族皇帝是一回事,願不願意聽傾風統率又是另一回事。
縱是傾風所言有虛,也不過是因知曉這王姓小妖是個良善人,可以信賴,想叫眾人安心,才編出這麼一套漏洞百出的謊話。
何必非得拆穿?
眾人各懷心思,各有考量,四麵便紛紛響起應和聲,裝作信以為真。
傾風從容淺笑,用劍指向質疑的那人:“你有話說錯了。人境國運被轉調至妖境,是因人境重新出了一位劍主,並非如你所說,已近窮途末路。人境正受天道披澤,方興未艾,日益東升才是。”
她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底下百姓一時忘我,放開嗓門驚叫起來,討論聲震耳喧天。
“何為劍主?”
“連劍主你都不知道?劍主就是國運,有劍主就是國運昌隆!人境百多年來的富庶,都是因為有劍主!少元山上的趙鶴眠,便是離劍主隻餘半步之遙,惜被妖王戕害。”
“所以妖境國運複蘇,是因為人境重出劍主,特意分潤過來?”
“你這人好生不會說話,什麼叫分潤?那本就是人境的國運。想是先生們慈悲,憐恤妖境蒼生,是以才斷腕賑濟。國運這東西,是說割就割,說讓就讓的嗎?”
“難怪人境能出劍主!都是大善之人啊!”
大善之人沒見著,大開眼界倒是做到了。
貔貅抬手挖了挖自己耳朵,感覺連腦子都在發癢,對傾風的厚顏無恥更是有了新的認知。
連妖王的功勞都搶啊?
這也忒不要臉了!
貔貅見傾風說得如此氣定神閒,篤定她早就盤算過這陰險的念頭,打好了腹稿存在心底,隻為能倒打祿折衝一耙。今日是終於逮到了機會。
傾風無視貔貅那刺人的視線,用內力將聲音蓋過眾人,接著道:“人、妖兩境閉鎖之後,彼此不得越界,後來妖王自少元山上尋得破境的法門,才得以潛入人境。我們陛下——”
傾風又指了指紀從宣,振振有詞道,“陛下窺破妖王詭計,無奈開不了兩境通道,又憂心妖境子民,才將計就計,假意被妖王擒縛,忍辱潛伏於昌碣,臥薪嘗膽,伺機而動!”
紀從宣正稀裡糊塗,腦子都被一團霧水給撐大了,麵上還得不動聲色,陪著傾風演這出大戲。
他心中驚疑不定,摸不準傾風意圖為何。又暗暗希冀她所說的人族劍主為真,千頭萬緒憋在%e8%83%b8口,引得背後冷汗出了一身,一時在火冰二重天裡反複徘徊。
眾人本都以為傾風是在胡扯,可聽她越說越真,前後竟還能推敲得上,震驚之餘跟著搖擺起來。
再見紀從宣氣度雍容華貴,相貌如鬆似玉,真有幾分想象中人主的矜重。心中的擺鐘不由偏得更厲害了。
“人境的陛下是個妖啊?”
“說你蠢真是不冤枉,這妖身定然也是偽裝的,你瞧他現在就變成人了。陳先生在昌碣,也曾被誤以為是妖,定是有什麼法寶,能幫他們瞞過城主!”
“彆再叫城主了,那就是個畜生!往後該叫他潑賊!還怕什麼?”
一些善察言觀色百姓們小心翼翼地窺覷傾風,怕那些肆意的質疑會惹她不快。
傾風挺拔站立在起伏的石塊上,由著他們爭論,靜等他們聲音小了,情緒穩定下來,才和顏悅色地問:“你們想繼續做人奴嗎?”
眾人緩緩搖頭:“不想。”
人群中間一位青年中氣十足地發出咆哮:“不想!”
一人的嗓門生生壓過周圍成百上千人的聲音。
傾風掃向他,發現他就是先前那個睜著眼睛擁護自己瞎話,兩句將局勢穩定下來的暴躁小哥,笑說:“怎麼?其餘人,背著犀渠,連句不想都不敢說?先前的那股膽氣呢?隨著殺幾個小妖就抖落乾淨了?彆是我高看你們。想不想?!”
百姓們咬咬牙,齊聲應道:“不想!”
“是了。這幫監工的小妖是可惡,但罪魁禍首不是他們,是犀渠。”傾風振奮激烈道,“是犀渠將你們貶為人奴,是犀渠命他們欺壓爾等,是犀渠心狠手辣,動輒屠殺。”
傾風拔高聲調:“殺了這幫小妖,還會有更多妖兵要殺你們。但是殺了犀渠,你們就能翻身做主!”
眾人聽得恐懼又興奮。哪怕隻有萬一的機會,在這兩種矛盾心情的交織下,還是不切實際的野心占據了上風。
屈辱嘗得夠多了,他們今日隻想求個痛快!
傾風厲聲喝問:“敢不敢殺?”
眾人漲紅了臉呐喊道:“敢!”
“殺了犀渠!”
“翻身做主!”
傾風鼓舞了幾句,見眾人士氣大盛,滿意點頭道:“想殺犀渠,就得聽話。我現下回城喊人,你們在此等候,聽憑陛下調令,不得違逆。”
眾人聽她要走,主心骨頓時缺了一半,依依不舍地喊她留下。
這個傾風沒有辦法,人心隻能叫紀從宣自己收服,她已是儘心竭力了。
紀從宣急急追上她,待出了人群,用氣聲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傾風指著花妖說:“你問她。”
花妖斂目道:“她確實是人境來的。”
“你說你是刑妖司的司主,那先生呢?”紀從宣張了張嘴,神色黯然道,“你姓陳?你是陳氏的人?陳冀與你是什麼關係?你是如何到妖境來的?你……”
他在緊迫中壓抑住的情緒隨著疑問井噴出來。
傾風停了一步,打斷他道:“我很難同你解釋清楚,也沒有那個時間。你等我師叔或是林彆敘來了,再跟他們敘敘舊吧。我師叔正是謝引暉。”
她說完急切要走,留下諸多的疑團,紀從宣哪裡敢不明不白地放她離開?跟在她身側,追問道:“你去哪裡?”
“我去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啊!你們在這裡殺得痛快,犀渠哪裡能不知道?等他派遣一支整肅的軍隊過來,你是要領著這幫農戶,與他們碰個頭破血流嗎?”傾風頭疼地催促道,“你快回去!彆叫百姓以為我們都要跑了!”
紀從宣尷尬愣了下,慚愧道:“我……我也沒預料會鬨到這等地步。”
“事急從權嘛。”傾風理解道,“人奴受不了要反,這又不是你能掌控,換我在此,隻會鬨得更凶。我也不知後頭具體要如何,去找個聰明人給你問問。你趕緊帶著這幫小兵操練一番,彆真到要作戰的時候,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貔貅耳力通達,聞言心道,林彆敘可真是倒黴。
第157章 千峰似劍
(我給你們出條退路。)
傾風見貔貅還傻站在原地,朝他使眼色道:“走啊。”
“什麼走?”貔貅忿忿道,“那麼危險的事情你還叫我去?我又沒收你銀錢,憑什麼要為你赴湯蹈火!”
“哦。”傾風平淡應了一聲,臉上寫著好自為之,“那待會兒我師叔來,你幫我轉告他一句……”//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貔貅利落衝到她前麵,招手道:“走!”
二人沿著原路,回到空曠無人的山腳。
兩匹馬見他們出現,揚起頭哼出兩聲粗重的鼻息。
貔貅磨蹭著解開係在樹上的韁繩,翻身上馬時,問道:“你們人族陛下來妖境是何其隱秘的事?祿折衝都沒將消息外傳,你就這麼直白地說了?”
傾風鎮定道:“說了就說了。”
貔貅聽她語氣,總覺得她有種破罐子破摔的任性,見著人奴捅穿了一角天,索性連腦子都不動,乾脆站在破洞底下淋雨了。
人族素來不要命,可是他惜命啊!
這窮鬼轉世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但他還有滿屋都堆不下的金銀財寶沒有揮霍,莫拉上他。
傾風一眼看穿他表情中的鄙夷,長發與衣袍隨著馬匹奔跑朝身後鼓動,顛簸著笑道:“這事就算我不說,花妖出現,祿折衝能猜不到嗎?”
貔貅說:“他自己乾的好事,怎能不知?何況還有個打燈籠也遇不到的愚忠鳥,祿折衝隻要發問,那重明鳥能幫你說謊不曾?”
傾風又問:“那假使有人去告密,犀渠能信嗎?”
貔貅:“……”
傾風幫他說:“他雖蠢,但又不傻。”
割了犀渠的腦袋,怕他都不能相信,自己手下那個奴顏%e5%aa%9a骨的小妖,會是人族皇帝。
見人族竟認“王道詢”為主,直接便要生出三分輕蔑。
誰會害怕自己養的王八翻身?王八翻身也不過是四腳朝天,原地蹬腿,難道還能騰飛化龍不成?
傾風說:“那就是了。該信的信,不該信的不會信。我說出來有什麼問題?”
二人奔出不多遠,幾句閒聊中,貔貅眸光一凝,抬手示意,緊跟著“籲——”得一聲勒停了馬匹。
傾風跟著停下,沒他妖族如此敏銳的五感,縱身一躍跳下馬背,將手按在地麵。察覺到順著土壤傳來的微微震動,知道真是料準了,是昌碣的兵馬來了。
人數該是不算多,速度也不快,隻不知是什麼路數。
想到自己這邊的三瓜兩棗,傾風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她握著劍轉身,心事重重地問:“你映蔚的兵馬,最快何時能到?”
貔貅猶豫片刻,還是如實道:“映蔚有支頂尖的斥候,一日一夜可以奔襲千裡地之上,且驍勇善戰,無堅不摧。我借法寶與他們傳信,隔日便能殺到昌碣。你們人城依北裡應當也有這樣的部伍,隻是數量與實力不及我映蔚。”
傾風聞言大喜,立即說:“那喊來啊!”
貔貅心疼地叫道:“那可是我映蔚最精銳的部屬!何況連夜趕路,待到昌碣,彼盈我竭,是要吃大虧!”
“城主都在這兒了,再精銳的行伍也得出場啊!”傾風慫恿道,“待我師叔獲知此地情形,定然也會傳召他的親信,不會叫你孤立無援。你也可以再報個價來,我去勸說,不能叫你白白替我們衝鋒陷陣。總歸最緊要的是先除去眼前的禍患。否則什麼三分利、七分利,都是癡人說夢。”
“你這人……”貔貅頭發都愁白了幾根,有些後悔與他們這幫亡命之徒綁上關係,正躑躅不定,聽她說話更覺煩悶,牙根都隱隱作疼,“還挺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