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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237 字 6個月前

彆敘:“先生貴為白澤,陳傾風又是您擇定的人族劍主,謝引暉若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合該看在您的麵上,聽您幾句誠心勸誡。”

傾風被噎得難受,覷著空隙總算插上一句:“給我個說話的機會。”

貔貅對她的如簧巧舌很是警惕,好似她也有花妖那般蠱惑人心的本事,唯恐自己動搖,踩進白澤的坑裡,小心翼翼地問:“與什麼相關?”

傾風不想開口了,沉默地指了指白重景。

“他聽不懂。”貔貅說,“我找人看好了他。不讓他通風報信。”

白重景嗤笑道:“憑你?”

“什麼叫憑我?白重景,你但凡還留著幾分良心,沒都被祿折衝騙個乾淨,此事你不僅該瞞報,還應為我等助力才是!”貔貅起身,用腿將凳子踢開,單手叉腰,指著大妖斥道,“趙鶴眠等人本就是從昌碣出去的人奴,而今謝引暉接他大任,欲重回昌碣掌權,與你主有何乾係?你要是連犀渠那狗東西都幫,往後出門也彆再頂著重明鳥的威名了,我都要替你祖宗覺得害臊!”

白重景跟著站起,渾厚內力震開身後木椅,不甘示弱地問:“你是借著機會故意罵我?”

傾風將椅子往裡挪了挪,順道招招手,示意林彆敘也給這兩位暴脾氣的大爺讓個道,請他們去外麵打。

“我盯緊你了,你這蠢鳥!”

二人互相瞪著眼,大步往廳外走去。

不多時,院裡傳來兩人打鬥的聲音。

盛夏的暑氣在時晴時雨中已初露端倪,傾風搶過林彆敘的扇子,輕搖著扇風,低聲說:“還沒找到陛下,又要去找謝師叔了。陛下該怎麼辦呢?總不能放任不管,叫他被花妖挾持著,換個地方繼續當小妖。”

“不必刻意去尋。”林彆敘挽起長袖,草草收拾了下麵前的碗筷,“謝師叔該已知道,有故人在昌碣等候。”

傾風想了想,搖扇的動作加快了,吹得她額前碎發亂飛:“也是,城中該有不少他的眼線。隻是一來一回地報信,不知多久才能傳到他案前。再等他決意動身來昌碣,我們得耽誤多少時間?”

“我所指不是這個。”林彆敘握著一把筷子,低頭看她一眼,默然稍許,忽而問道,“我沒有同你提過,謝師叔在妖境的境況嗎?”

傾風愣了下,無辜道:“沒有啊。”

她長歎一口氣,哀怨地說:“你們怎麼總這樣?我師父也是,一把骨頭七老八十了,怎麼腦子也跟著七老八十。常掛在嘴邊的就是,‘我沒說過嗎?’,害得我一出門,彆人就覺得我沒見識。你是他第二個徒弟嗎?為何要襲承他的衣缽?”

這回林彆敘安靜了更長時間,刻意地移開眼神不看她,斟酌半晌,咬字都含糊了,問:“那我有同你說過,陳師叔還活著嗎?”

傾風木在當場,呆了好一陣,恍惚以為是自己幻聽。隨即緩緩合上扇子,敲在掌心,朝邊上一指,辨不出喜怒地說:“你坐下。”

林彆敘放下手中碗筷,在她邊上坐了下來,見她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緩聲辯解了句:“你重傷清醒後,你我第一次見麵時,我是記著要告訴你的。隻是當時為了穩住白重景,沒機會與你詳說。將他勸走之後,一時欣喜,忘了此事。”

傾風頷首,算是認了他這個理由。

林彆敘說:“風塵仆仆地趕到昌碣,已是精疲力儘。夜裡你去村莊送糧後,我也想起來過,本打算等你回來就如實相告,結果你夜不歸宿,且一回來就去找城裡的妖族打擂了。我與犀渠在府裡假意殷勤,為你擔驚受怕,哪裡還顧得上此事?”

這事是傾風理虧在先。換她,也想不起來。

林彆敘:“第三日就是昨日,你出門兩趟,著了花妖的道。”

傾風跟著他回憶了遍,才發現這段時間,自己沒有過閒下來的一刻,喃喃自語道:“原來我到昌碣,不過短短四日。好似度日如年了。”

“嗯。”林彆敘將經過補充完整,“陳師叔臨終一劍,為先生破除陣法禁錮,本該身隕道消,恰巧你帶著蜉蝣的屍骨回來,先生用最後的妖力調用了蜉蝣大道的威能,為陳師叔換得一寸光陰的逆轉,留得生機。傾風,算是你救了陳師叔一命。”

傾風聽著他說,麵色沒什麼變化,維持著姿勢一動不動,仿佛失了魂魄。良久才感覺臉上有點涼意,抬手平靜地將眼淚抹去,等視線恢複清明,看著林彆敘關切的表情,吐出個字:“哦。”

“哦?”

這算什麼回答?

林彆敘湊近過來,想看看她是不是被氣糊塗了。

傾風斜眼睨他,嗓音低啞,說:“乾什麼?想我打你一頓才覺得安心?”

傾風沒親眼見到陳冀的屍體,是存過萬一的心念,設想他或許還活著。

隻是昏迷的那幾日,她翻來覆去地思考陳冀的死,又覺得死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陳冀若真是為救先生犧牲於刑妖司,這一生也算無憾無悔。該有不下萬人親自為他點燈送行,換他自己神魂在世,不定還得敲鑼打鼓地宣揚一番,說這是喜喪,叫大家都高興一點。

許是當時痛得太過,而今隻聽著他說,沒見著人,竟遲鈍得生不出太大的感觸。

欣喜也是淡淡的,被壓在一片厚重的海麵下。流那兩道眼淚時自己都未察覺。

千般怨恨,萬種離愁,也儘數收斂於風平浪靜的海水下,聞不見半點喧囂。

她還多得是事情要做。由不得她多愁善感。

傾風深吸兩口氣,抹了把臉,扯出一個笑說:“你還是先同我說說謝師叔的事吧。”

第148章 千峰似劍

(“這世上若真有天道。人心方是天道。”)

林彆敘看她的眼神深了些許,隻覺她在無常世事中的一番淬煉,頗有種脫胎換骨的沉穩。

當初是生死寂滅都隻圍著陳冀轉,無謂芳華,離群索飛。今昔已能撒開陳冀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無論失意仇怨,也隻當雨打風吹,處之泰然了。

林彆敘倒是起了腔難以言明的惆悵觸?感,隨即長睫一闔,掩下眸光,回答她先前的疑問。

“當年謝師叔是隨祿折衝一同來的妖境。祿折衝為人奸猾狡詐,最擅詭道,如何能輕信他的投誠?給他開了兩個條件。一是要他親自斬斷塵緣,拿十位刑妖司弟子的人頭來作投名。”林彆敘諷刺一笑,“謝師叔何其傲岸明潔之人,豈能答應?於是隻應了他第二個要求,便是在身上打下一枚烙印,將命門送予祿折衝。它日若生反心,祿折衝便可將其煉為活身傀儡。”

傾風聽得心頭一顫。

紀欽明便是死於傀儡妖術,轉眼成了槁木死灰,再無清醒之日。

她訝然道:“真、真應了?還是師叔藏有什麼克製妖術的法門?”

“自然是真,若是無入虎口之地的決絕,哪裡能瞞過祿折衝的耳目?”林彆敘唇角輕抿,聲音也略微發緊,“謝師叔連劍也不帶,兩袖清風地隨大軍來到妖境。在祿折衝手下做了一年事,無甚誠心。祿折衝也知他不忠,不過是覬覦他的劍道天賦。畢竟謝師叔曾也是有拔劍之資的天驕。”▂思▂兔▂在▂線▂閱▂讀▂

“待謝師叔察覺身上傀儡之術已然根深,便趕在祿折衝動手之前,先行自斷手腳,並將神識寄存於一槐樹妖的木身,隨即在都城放了把火,趁亂叛逃離京。”林彆敘說著也不由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意,“祿折衝料定謝師叔難逃囹圄,對他下過妖力禁製後便管束不嚴,未防他還有這等後手。也算是妖王百多年裡摔過的最大的跟頭。”

傾風聽他講述不過三言兩語,但已能想象到謝引暉在妖境的離亂漂泊。煢煢孑立,韜光養晦,隻待一朝薄發。其中驚險、淒戚,難同外人相道。

傾風訥訥道:“所以……”

“所以妖境而今有兩位謝師叔,一是謝引暉的肉身,祿折衝的傀儡。不過因時日太久,肉身漸腐,已鮮少露麵。二是謝引暉的神智,與槐樹妖共存一體的殘軀——執掌人城依北的真正城主。”林彆敘故作輕鬆地笑了笑,“你若見到他,發覺他已成妖身,可彆太過驚訝。”

傾風低頭思索。心中情緒來回激蕩地跳躍。

林彆敘也不催促,耐心等她細想清楚。

屋外的打鬥聲終於停了,貔貅與重明鳥叫罵著去了彆處。

天邊是一片鉛灰色的積雲,方到正午,日色已暮,不久後開始下起蒙蒙的雨來。

傾風握著扇骨一下下敲著掌心,全未注意到屋外天色變換,抬起頭,帶著些微疑慮道:“怎能謀算得如此巧合?謝師叔被帶至都城後,祿折衝該對他百般約束,他到哪裡去結識什麼槐樹妖?能容納他神智多年不毀的樹妖,該也不是一位凡俗之輩吧?緣何甘願作此犧牲?”

她口乾舌燥,很輕很慢地吐息:“我師叔他……真還是我師叔嗎?”

林彆敘柔聲笑道:“那確實是一位有數百年修為的大妖。曾是先生的舊友。被困於妖境之後,一直修身於少元山的山腳。同有一顆澤世的白玉仁心,可惜,不知如何蕩這塵世濁清,祿折衝幾次相邀都遭他回絕,因故與謝師叔牽上關係。”

雨水飄過前簷吹打進來,門前的幾塊青石驟然濕了,潮潤的水氣跟著撲湧進來,傾風不由打了個寒顫,才察覺外麵下雨了。

傾風聽著那瀟瀟的冷雨,覺得林彆敘的聲音裡多出了一分清新的涼意。

“至於內裡曲折,我也不懂,原先隻當謝師叔是行嶮僥幸,絕處逢生。更想不明白,為何一位人境百年難出的絕倫之輩,要冒險來妖境尋什麼天道。不是瘋魔了,就是癡傻了。後來細思,又覺得前後諸般巧合,未必沒有人心的推助。人、妖兩境的求存掙紮,大多在人事而非時運。可惜我在妖境的那幾年,未曾見過他這樣的大人物。你若好奇,見到他之後,可以親自與他問個清楚。”

傾風猶豫了下,慫恿道:“要不你幫我問。”

林彆敘覺得她不安好心:“怎麼?”

傾風覥著臉笑說:“不能傷了我與師叔之間的感情。哪能見麵就懷疑他的誠心。”

林彆敘無情拒絕道:“放心,你二人未曾謀麵,沒有感情。”

“有!怎麼沒有?”傾風坐直了身,精神抖擻道,“我與陳馭空師叔都能一見如故,說明什麼?人以群分,我師父的情誼我也能繼承!”

林彆敘聽她無中生有,幾不可聞地笑了笑,又說:“其實也不必問。我隻知道,趙鶴眠曆經千難萬險,方在妖境撬開一條生路,為人族謀得方寸立足之地。他被祿折衝鎮壓在少元山後,那座人城痛失君主,惶惶不能終日。後連幾位主事的將領也被犀渠設計所殺。是謝師叔力挽狂瀾,才將那座來之不易的人城從傾頹之勢強拉回來。”

傾風自然也是希望謝引暉能持身守正,隻是存著謹慎之心,憂慮他與紀欽明一樣,一腔愛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