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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271 字 6個月前

光站立,影子在身後拉出短短的一條。偏黑的皮膚都在烈日下變得有幾分白淨,唯獨瞳孔被睫毛的陰影覆蓋,一片幽深。

“三次。”大妖豎起三根手指,隨即收起一根,沒頭沒腦地說,“還剩兩次。”

傾風聽懂了。

他打輸了,所以遵從江湖規矩在這裡聽傾風說長道短,可不容她辱蔑祿折衝,叫傾風不要欺人太甚。

傾風頓時覺得這妖還挺講道義。

“祿折衝抓了林彆敘,難道會殺他嗎?自然不會。”傾風抬起劍一指,聲線平坦道,“他是妖境的白澤,他若是死了,妖境氣運折損,你們可算是白忙一場。所以將他帶走頂多不過是折磨。我為了救他,是無所謂與你們死鬥的,斷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人去彆處受苦。方才我們打過了,你該知道我不是說大話。我或許打不贏那麼多人,但殺個半數不在話下。你又何必為此搏上自己一幫兄弟的性命?就算你這樣的英雄悍不畏死,也不想稀裡糊塗地死吧?”

她說完偏頭往邊上一掃,看不過眼道:“林彆敘,你彆笑得太得意,給我收斂一點,我正經說話呢。你還記不記著自己是個俘虜?”

林彆敘身上哪裡還看得見原先的頹靡之色,眉宇間意氣風發,坐在一乾草料上也不忘與她貧嘴滑舌:“傾風師妹千裡來救,難道不是為了看我開心嗎?”

這話聽著怎麼都覺微妙,傾風摸摸耳朵道:“沒有千裡,百裡都不到。頂多十裡,少元山上那個誰還送了我半程。當然,這是大恩,你還是要記得的。”

她說完不再看林彆敘那張快笑成花的臉,繼續同那若有所思的大妖道:“這位將軍,你怎麼不想想,兩位能領悟天道之意的瑞獸為何都要偏幫人族?所謂的偏私究竟又是什麼?白澤能拿什麼好處?真事事隨你主所願,妖境的困局就能消解嗎?將軍,總不會是天道瞎了,白澤癡了,隻你主一個是清醒的。”

大妖一動不動地站著,滿是褶皺的臉上看不出具體的神色。

他不算聰明,想不通太過長遠的事情,也怕受人花言巧語的哄騙,所以凡是認定了的事情,便尤為的固執,拿著撞上南牆亦不回頭的決心去做。

可是眼前,一個是妖境的白澤,一個是能牽動妖境國運的劍客,哪怕他再硬如磐石的心性也要在這石破天驚的轟擊裡鬆動下來。

傾風的聲音還如刀斧,在他意誌深處一下下開鑿。

“你追隨祿折衝,圖求什麼?難道是為了同昌碣的城主一樣,在人境無辜百姓的身上,宣泄一腔積蓄了數百年的恩怨?”

大妖哂笑。

他手上滿是老繭,身上一席粗布,連腳上穿著的也不過是雙磨破了的草鞋。堪稱寒酸。所求豈可能是外物,權勢什麼的更是過眼雲煙。

否則亦不會受此重任來接白澤。

“又或者說,你舍得殺我嗎?”傾風看著他,篤定地笑了出來,一字一句地道,“而今白澤也在。妖境憑什麼,就不能出一個劍主?”

第132章 千峰似劍

(“傾風大俠的氣性好大啊。”)

大妖身形僵硬了下,臉上的肌肉想笑,可不管怎麼牽動,笑容裡都有種淒苦。多年來的風霜寒雪,似乎已經將他的臉給凍住了。

妖境的劍主?

他們不是沒有奢求過。隻是幾百年了,天道何曾憐憫過妖境的百姓?這於他們而言,不過是條死路。

他喉結用力滾動,唾沫咽下時,耳邊不受控製地出現一道幻聽。

那個僥幸的想法,又再次可悲地,蠢蠢欲動起來——

萬一呢?

這個念頭瞬間猶如夏日的暴雨,叫他原本平靜的心湖泛濫起來,千萬條細細小小的邪念如同百川灌河,洶湧地衝入大腦。

他手上的刀斬不斷。

傾風聲音稍稍低了一點,到底還有點臉皮,會覺得不好意思,說:“不是我大言不慚,我的劍意你領略過了,連妖境的國運都願助我。這總不是憑著什麼天花亂墜的假話能蒙混來的吧?也與人境的山河劍沒有關係,那把劍留在境外,我取不回來,否則哪用站在這裡同你多話。”

“當日否泰山入道之時,我立誓所指也是天下蒼生。我能過山河劍的叩心之問,你總該相信我對妖族沒有惡意。”傾風說到前麵還能正色,到了後半句又開始現出原形,竭力板著臉道,“當然,我不是說妖境劍主定然是我,隻是如今看來,山河劍似乎與我有緣。你就當在我身上賭一把吧。”

賭?

大妖吸了口氣,一言難儘地想,這人是怎麼成為劍主的?

邊上的小妖們緘口不言,眼神中已有躑躅之色,信了傾風七成,但還是握著手中兵刀不放,隻等大妖令下。

縱是大妖說出“不”字,他們也願意與其同生共死。

可大妖的心緒亂如雜草,割掉一茬複又一茬,自己也理不清楚,如何能給他們領路?

周遭便靜了下來,連眾人交雜在一起的呼吸聲也變得尤為的聒噪。

半晌,林彆敘緩聲接上話題道:“‘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世人尋求天道,可天道究竟是什麼?所謂的執劍之資,或許根本不是天道偏愛呢?而是一場刀山劍樹,獨行窮荒的苦修。”

他的話音如金聲玉振,沉緩有力。白澤傳道的威能下,涼風似為和曲,如水長天,如煙亂雲,都隨之柔和下來。大妖不覺將視線轉向他。

林彆敘平和道:“當年陳冀、謝引暉等天縱之才,何其俊逸豪邁,終究也無緣劍主,隻能舍身衛道。傾風不過恰巧是萬丈高樓最上方的那塊青瓦,人境諸多英豪數代繼傳,壘下根基才有她今朝劍出之時。妖境亦是如此,百年磨礪,皆成一磚一瓦。如今功業垂成,難道反要推翻前人基業,誤入歧途嗎?”

大妖嘴唇翕動,身上的汗漬被吹乾了,眼睛在天光雲影的閃動下失了焦距。

斟酌良久,一顆心在小火的煎熬中幾要燒成碳,才大夢初醒地震了震,苦笑著道:“主上說,你最擅蠱惑人心,所以不敢派尋常人來。沒想到,我既不求名,也不圖利,自認磊落,內省無愧,還是要著你們的道。”

“說明我等所求本是相同,本就該是同道人啊。”林彆敘看向傾風,笑道,“何況,你可彆賴在我頭上。哄你最多的,可不是我。”

這時候又來分你我了。傾風冷笑,衝他一抬下巴,叫他趕緊下來。

林彆敘提著衣擺起身,緩步走下牛車。

大妖沒有作攔,心口仍是沉甸甸的,隻對著兄弟們輕聲道:“走吧。”

小兵們收好刀,緊隨在他身後。

傾風見人坐上牛車,趕緊爭取了下道:“能否把牛車留下?我們這裡有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走不了太遠的路。”

大妖回頭看了她一眼,默不吭聲地下來,要把板車卸下。

邊上的小妖們見自己的將領躬著背,一臉的鬱鬱寡歡,高大的背影中平添出一抹蕭索,齊刷刷將譴責的目光投向傾風。

這個人族好不要臉呐!

他們大哥兩袖清風,她來一趟,還人也搶,車也搶!

頓時四麵八方都是箭似的鄙夷,紮了傾風一身。

傾風:“??”她要那幾塊破木頭,是缺柴燒嗎?她想要牛啊!

“算了算了。”傾風打了個寒顫,不敢撿這便宜了,忙道,“你留著吧。是我錯了。”

大妖慢吞吞地抬頭,又看了她一眼,提著刀自己躺到牛車上。▼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邊上小兵立即跳上車轅,用妖力驅趕著牛車迅速逃離。

等一行人走遠了,路上再望不見,傾風那如芒刺在背的感覺才消減下去。

林彆敘抬起兩手,鐵鏈晃動著“哐當”作響,伸到傾風麵前。

傾風驚醒,叫道:“你怎麼剛才不說?!”

“因為他怕我偷,直接把鑰匙丟了。”林彆敘示意道,“砍吧。”

傾風抽出長劍,想到要用寶劍去剁那鐵鎖,有點不舍。

她比劃著下手的位置,就聽林彆敘問:“你怎麼會有妖境的國運?”

“說來我也奇怪。我昏迷將死之際,是聽著一群人吵架給氣醒的。幾個小妖跟人奸在村莊裡欺淩百姓,我忍不過,爬起來教訓了他們一頓。”傾風回憶著道,“一共有兩回。第二回 ,我傷情加重倒在岸邊,夢裡回憶起昌碣的那座村莊,憤懣不平,偏無力動彈,以為真要油儘燈枯了,經脈裡竟多出了股氣息,堪堪吊住我一命。後來少元山的那人送我一股龍息。它與龍息互相催生暴漲,我才覺出,原來那是國運之力啊!會隨我對妖境百姓的心神而牽動,所以不是人境的國運,是妖境的。”

傾風沾沾自喜,搖頭晃腦道:“看來傾風大俠,正氣浩然,命不該絕啊。”

“難怪你傷勢好得這樣快。”林彆敘忍俊不禁道,“傾風大俠的氣性好大啊。”

“怕了?不僅如此,我還記仇呢。”傾風收回劍,抓著鎖鏈往前一拽,威脅道,“不解了。彆敘師兄就這樣跟著我也不錯。”

林彆敘“嘶”得抽了口氣,疼得眉頭輕皺,一副可憐模樣。

傾風動作一頓,趕忙放輕手腳,將他袖口挽上去,還以為是大妖對他動了什麼私刑。

就腕上磨破點皮。

傾風欲言又止,一口氣憋著,認命地用長劍給他撬開鎖扣,將鐵鏈給他除了。

林彆敘揉著手腕,柔聲笑道:“多謝傾風師妹。”

傾風將劍扛在肩上,見他低頭整理著身上的衣服,眼珠一轉,用手肘碰了碰,調侃道:“彆敘師兄啊,看來妖境確實是你的傷心地,所以你才一回這裡,就渾然變了個樣,還叫彆人傳些自暴自棄的話,什麼,‘往後的路你自己走。’,沒有我,彆敘師兄在妖境可能寸步難行啊,難道不該死死扒著我嗎?”

林彆敘當時說得分明釋懷灑脫,到了傾風嘴裡,怪腔怪調的,矯情不已,聽著隻叫人害臊。

他氣得發笑,沒搭理,傾風見他心虛,越說越起勁,將八百年前的事情也給翻出來:“哎呀,當初是哪位先生說,來日要等我求他。而今我犯險來救,不知道能不能聽他補上一個‘求’字。君子該是會的,彆敘師兄你說呢?”

林彆敘嘴硬道:“你不管我我也不會死。祿折衝哪裡舍得殺我?”

傾風將劍靠在他肩上,煞有其事地道:“他是不會殺你,但會在少元山上找棵大樹,用粗上幾倍的鐵鏈把你鎖在下麵。你瞧瞧,我說你嬌生慣養都是委婉,隻那麼幾天功夫你都消受不了,到時候哭天搶地,一張俊臉……”

林彆敘一把捂住她的嘴,說:“可以了,我想聽點好聽的話。如果沒有,我倒是想問傾風師妹一個問題。當初傾風師妹說夢見一隻白毛大狗,不會是我吧?傾風師妹難道這樣想念我……”

他話沒說完,嘴裡被傾風塞了個紅色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