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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318 字 6個月前

睜不開,叫傾風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原先長什麼模樣。

這牽強的一笑裡,忐忑、愁苦、殷勤,各占了三分江山,從清透的瞳仁裡映出來。

她剛動了動嘴唇,傾風先開口道:“我要走了。”

邊上噤若寒蟬的幾人一齊叫出聲來:“什麼?”

傾風知道他們可能真將自己當成了什麼狐君,盼著她這大人物能留在村裡為他們鎮鎮場麵。

可惜,先不說她扯出來的這張狐皮是假的,縱是真的,昌碣城也未必如表麵那麼尊崇狐族。

國運複蘇之後,六畜興旺,就連這疏荒的邊地也要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她要是昌碣的城主,這段時日怕是得徹夜難眠,草木皆兵。此時聞訊九尾狐主家的人悄悄潛入城郊的村莊,甚至挑唆著村民殺了一個巡衛的小兵,斷然不會信她是為了找什麼失蹤的公子,隻會將她當成是懸在喉間的一把利刃,時刻想要了她的命。

她尚且無力自保,留在這裡,反會連累了村裡的人。

“方才那個妖族分明疑心太重,不會真的就此離去,多半還會再派人過來窺探。若是叫他們察覺我重傷未愈,許會拿我去討好我的仇家。”傾風沒解釋得太細,一段話說得有氣無力,“我走了,他們不知我深淺,才不敢拿你們如何。你們就當自己是被我挾製威逼,什麼都不清楚。”

眾人發鈍的腦子思考不了太多,聽她這樣說,便覺得有點道理。

高深的陰謀分析不出,最基本的情理還是懂得的,知道傾風對他們無害,兩次都是想救他們。

趙餘日挽留道:“吃、吃頓飯再走吧?”

才不過幾天而已,傾風本就纖細的身材又削瘦了一圈,看著身上連點多餘的肉都沒有了。兩次從昏迷中醒來,都沒吃上一口熱飯。

趙餘日說完,又想起家中也沒有多餘的糧食了,隻能去邊上找鄰裡借一把。煮個糊湯,再加把野菜,不知道傾風吃不吃得慣。

她丈夫聽著就要出門去找,傾風攔住了他,說:“不用忙了,我現在就走。等他日後反應過來,圍了村莊,我隻能被困死於此。”

趙餘日跟著她走到門邊,滿心慚愧地問:“要是林先生回來?我該怎麼跟他說?”

“就說我去昌碣城了。”傾風頓了頓,道,“他知道怎麼找我。你不用送。”

傾風抱著長刀,抬手示意趙餘日留步,走到門外,偏斜的日色恰從對麵斜照過來,她在刺眼的強光中身形一晃,迅速躲到陰影處,沿著村舍間的小路朝外圍的籬落靠近。

傾風猜的沒錯,王道詢現下忌憚她狐族的身份,不敢觸怒,隻留了幾名小兵分散遊離在村莊外。

傾風避開那幾處巡衛,從角落偷溜出去。

到了村外,看著一片陌生的蒼茫景色,轉了兩圈,發覺東南西北四方皆同,天長地闊無處可去,不由生出種寂寥無依的孤苦來。

漂泊異鄉,苶然衰頹,無一簷角庇護,卻連唯一認識的林彆敘也不見了蹤跡。

傾風右手被刀身的重量帶得無力下垂,心不在焉地想,林彆敘該不會還在少元山吧?

少元山她是去不了的,昌碣的主城該是建在西麵。她不如就在兩地中間等,總能等到什麼人。

傾風%e8%88%94了%e8%88%94嘴唇,腹部的五臟廟餓得敲鑼打鼓,感覺血液要被毒辣的日頭曬乾了。還沒走多遠,身上那點維係著的力氣就要傾瀉一空。

她定下神,耳邊隱約聽見了涓涓的水流聲,似乎正離她不遠,便拿長刀做拐,杵在地上,幾步一停地艱難找去。

春日已儘,人境的紅英都要凋謝了,妖境才剛因生機出現一片慵倦的春景。

路邊本該光禿禿的荒地上多出了一片毛茸茸似的野草,其中間雜著幾朵野花,開得很是憔悴。

小小的一朵,白色花瓣剛舒展開,就蔫蔫地收攏起來,邊開邊落。臨近溪邊,才受水氣浸潤變得繁茂幾分。

傾風意識昏沉,單薄的肩膀左搖右晃,走到溪邊時,視野中的光線已黯淡下去。

她用手捧著喝了兩口水,沒有因此清醒過來,反在那舒緩的水流聲中越發疲困,最後隨那西沉的斜日一同倒了下去。

刀身脫手砸入水中,濺起一片銀白的水花。

河流環繞著崎嶇的山線,往窈深的穀底流去,山壁上幾塊碎小岩石隨著行人的跑動滾落水中,嘈雜聲一晃而過。

水中殘陽落儘,夜色彌漫至蒼碧的山林,朦朧霧氣中的幾盞妖火變得醒目,壓過了半輪皎潔的月影,環繞在一棵古木下。

林彆敘站在枝頭,衣角沾著樹皮上的青苔。不複往日的清貴模樣,好在一身從容的氣派撐住了臉麵,沒叫他顯得太過狼狽。

下方的大妖仰著頭,語氣不溫不火,勸道:“林先生,下來吧,您總不能一直留在山上。幾日沒吃東西了,多少該下來喝口水。主上請您過去做客,都城再不入您眼,也比妖力衝湧的少元山好。”

林彆敘被他們追了兩日,也是累了,半靠在樹乾上,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敢請我回去做客。”

大妖一板一眼地答道:“主上說了,不必知道您是誰。”

“那你怎麼不上來抓我?”林彆敘手裡沒把扇子,頗覺得不自在,“你要我主動下去,我心裡總有點不痛快啊。”

大妖:“主上說了,全須全尾地請先生與我們回去。不能對您動粗。”

林彆敘低聲笑說:“請我回去容易,可想要我全須全尾,這就要看我了。”

大妖頭回見到有人在他麵前拿自殘相脅的,但見慣了世麵,還能麵不改色道:“主上還說了,不必聽先生說的話,更不能應您所求。先生想做什麼我攔不住,您若非要將自己餓死在樹上,我帶著您的屍首回去,也算是不負所托。”

林彆敘叫這泥古拘方的人給氣笑了,背靠著坐了下來,用手揮開麵前一叢雜亂的枝葉,眺望著天涯無儘,渺遠疏星。

下方的大妖見他無意配合,也不強求,招了招手,叫手下們原地休息,陪他乾耗。

不多時,林彆敘衣袍翻飛,跳下樹來,坦然地對他道:“我餓了。我想吃肉。如果有杯溫酒,就更好了。”

那大妖站起身,靜靜看著他不說話。

林彆敘驚道:“你真要把我餓死?”

大妖張開嘴,又是那句令人頭疼的話:“主上說了——”

“你不必說了。”林彆敘打斷了他,“祿折衝那張嘴太不會說話,你也把嘴給我閉上,否則難保我不打你。”

大妖固執地把話說完:“主上說了,先生吃飽就會生出逃跑的心力,不如先讓您餓上三日,再給您一點吃食。不過先生放心,抵達都城之前,您一定不會被餓死。”

他讓開位置,朝前一指:“先生請。”

林彆敘搖頭歎道:“真是倒黴。自打遇到傾風師妹後,我就沒遇上過幾件好事。”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後那排繁茂樹影忽然無風自動,樹葉婆娑搖晃,野草低伏,似有什麼危險之物藏匿在黑暗深處。

一眾妖兵立即抽出長刀,戒備地對準虛空。

大妖沉著臉上前,將部屬的刀尖壓下,對著前方敬畏一禮,放低了姿態道:“請趙先生莫要插手此事。龍脈因白澤被壓製,您該也受其牽累,我主亦不願再驚擾少元山,不過是請林先生回去做客,問些事情,何故相礙?先生覺得呢?”

林彆敘回身抱拳道:“不必勞煩先生相救,我隻出得起一個忙的價錢。您去找她吧。她要是……”

林彆敘話音稍頓,想那小瘋子,會不會像救陳冀一樣地跑來救他。還是頭也不回地獨自走了。

想必是不會吧,畢竟是樁折命的買賣。她擔著劍主的大任,苟延殘喘也該等著時機爬回人境去。

自己白白說這一句,倒是顯得自作多情。

林彆敘低下頭,說:“她要是好了,告訴她,往北麵走,去投奔她的好師叔。往後的路我就不陪她了。”

第128章 千峰似劍

(這真是他見過最坦誠的土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癱倒在地之前,傾風能感覺自己五臟俱損,已是鐘鳴漏儘了。多走一步都不行,這一躺下,直接命歸黃泉也不無可能。

遺言沒有兩句,遺恨也說不上什麼。隻是就那麼潦草地死在荒野,怪對不起林彆敘一番苦心的。

他為自己墜入妖境,又為自己去少元山尋人,還沒機會當麵同他道聲謝。

自己要是真去了,叫他徒勞一場也就罷了,今後在這淒苦地,隻給他剩下一堆的仇人,總感覺要虧欠他太多。

怎麼臨死前還會背上一身還不清的債?

傾風苦笑,她是想活著的,雖然其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活著。

當初在否泰山上,她捏碎數枚妖丹,照理來說就該死了,是社稷山河劍上的國運續了她的生機——

傾風眼皮動了動,牽著自己那僅剩一線的意識,在心中一遍遍地召喚山河劍。

那把國運之劍該是留在了人境,與此地隔著一重天塹似的帷幕,她努力了半天,仍是同先前一樣,全是無用功。

無計可施,索性病急亂投醫了,轉而默練起劍意裡的幾套劍招。

到後來思緒散亂,連一點穩定的念頭也堅持不住,又無端想起昌碣城外那片人奴的村莊來。

想到沒有墳塚棄置於野的粼粼白骨,想到塵霜滿麵疲役艱辛的彌天恨事。悲憤與愁情一時間傾瀉而下。

枯竭的經脈中竟隨之湧現出一股微弱的生機,柔和地在她身體裡流動,遏製住那些朽爛的傷口,將她從瀕死之境拽了回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有人往她身上灌了口溫熱的氣息。

那股肖似國運的生機與之衝撞,頓時猶如枯木逢春,猛然壯大起來。

兩者彼此催生興漲,隨著心臟有力的跳動,如驚濤卷過全身,叫傾風這具死灰般的身軀餘燼重燃。

而此時傾風已徹底暈厥過去。

再醒來時,右半邊的袖子被溪水打濕了,寒意隨著夜風冷露,絲絲縷縷地侵襲,可她卻是被熱醒的。

傾風恍惚了陣,手肘支撐著坐起了身,麵上閃過些許愕然,隨即低下頭,怔怔看著自己平攤開的雙手。

她慢慢曲張著手指,雖然四肢肌肉還有些乏軟,可不再像風中殘燭似地抽搐了,能使得出力氣,還能握得穩一把劍。

劍?

傾風陡然一個激靈,轉頭尋找那把被自己丟了的刀,很快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後麵摸到了冰涼的刀鞘。

她將上麵的水抖了抖,兀自坐在岸邊出神,感覺有股暖流正在身體裡流竄,就跟麵前這條新彙成的小溪一樣,潤澤了流經之處的一片瘠土。

傾風還不解於自己為何大難不死,耳朵動了動,朝自己身後看去。

數道放輕了的腳步踩在鬆軟的草地上,隨風傳來沙沙的響動。

傾風察覺自己五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