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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306 字 6個月前

來,隻覺自己一閉眼就要暈厥過去,化成一灘爛泥。

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向淺灘,停在岸邊,想舀捧水來解渴。剛一彎腰,膝蓋撐不住力氣,重重磕在了石頭上。

他悶哼一聲,身形歪斜,讓傾風從背上滑落下去。心頭一緊,立即伸手去撈,在半空接住了人,將她緩緩放到地上。

林彆敘半跪在地,低垂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傾風,眸中的光色似邊上那條清微的溪流,淺淺緩緩地流動。

這樣近的距離,他能聞見傾風身上乾涸了的血氣。連同對方眼睫的顫動與鼻腔間的呼吸也感知得一清二楚。看得久了,便有些恍惚,覺得麵前這人的臉變得不太真切。

林彆敘抬起手,輕輕扼在傾風的脖頸上。

指尖下的皮膚沁涼。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肉,那奔流血液中的脈搏更是微弱。

隻要他稍稍用力,傾風這口氣就能斷在他手上。

何苦?

林彆敘自嘲地想。

他又不是真的要求死,緣何要留這樣一個人在世上?

這人心裡裝了太多事,什麼陳氏、蒼生、山河劍,滿滿當當,唯獨不可能有妖境白澤的位置。

幾次三番為她破例,當是好奇。可這陣虛無縹緲的風已能掀起千尺浪,而他的枝梢已伏斜到地上,難道來日傾風對他刀鋒相向,他也甘願解落殘葉,碾作塵泥嗎?

是該殺了她,斷了這份執迷。

明澈的朝暉點亮了溪流的水麵,一片粼粼的波光潺潺地投映到傾風身上,婉約流轉。

不知是不是躺著氣喘不順,傾風咳嗽了聲,痛苦地皺了皺眉。

林彆敘將她脖頸上的手收回來,理了理她額前的亂發,又抬起她的頭,將她抱在懷裡。

“待你好,你亦不會承我的情。”林彆敘撕下一角布料,在一旁的水裡打濕,手指肌肉不住顫唞著,動作輕緩地給懷裡人擦去臉上的血漬,聲音低沉地道,“我若遭了什麼難,你怕是第一個丟我而去的。”

他自己思量著,控訴道:“陳傾風,你這人的大義,是不是對我太涼薄?拿我當妖,不會將我放在心裡,也不會在乎我是不是擔心。有朝一日,還會來殺我。”

他說著,怨憤道:“把你丟了算了。”

第123章 千峰似劍

(她在閻王殿溜達了好幾圈)

這條溪水大約是妖境吸取了國運後新生出的水源,林彆敘印象中附近沒有這樣一條清流。

等他為傾風粗糙衝洗了遍傷口,遠處晨霧初散,露出一片蒼茫的野色。舉目望去,寂涼冷落,寥無人煙,連同野獸的足跡也幾不可尋。

林彆敘頂不住滔天的倦意,抓著傾風的一隻手,半是暈厥地躺下闔目休息。

這一覺睡得昏沉,仿佛帶著萬石的巨石沉進了泥沼裡,除了五指緊緊握著,外界的任何響動都闖不進他心神。

等他醒來時,耳邊是一陣時近時遠的水流聲,空中的水氣比先前豐沛了不少,灑在地上的一片衣角已被漫上來溪流打濕。

林彆敘倏然支起上身,順著手臂看了眼傾風,見她倒是睡得安穩,沒被這陣漲水波及,心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再看日色,睡了其實才不過一個來時辰。

林彆敘生於昌碣,曾隨養父在人奴的村莊裡生活了十多年,知曉周遭並不安全。

城中時常會派遣幾隻馴化過的鷹隼在高空梭巡,以便劫掠過路的人族,即使是少元山的山腳,亦不是能久留之地。

可他背著傾風,就像棵折斷的蓬草,在這坎坷不平的路麵上走得腳步都要打晃,如何能帶她繞開昌碣的管轄,找到她那素未蒙麵的謝師叔?

林彆敘出了會兒神,眼底多出一絲迷離,又把了把傾風的脈象,隻覺得她如今的身體就是個千瘡百孔的風箱,一口氣進去%e8%83%b8膛,能吐出來的半口不剩。自己走得稍顛簸些,不定會將她這僅餘的半口氣也給抖落出去。

林彆敘艱難地起身,重新將傾風背到身上去。

對方的下巴分明就搭在他的肩窩,可他幾乎察覺不見活人的生氣。體重也是輕飄飄的,貼著他的皮膚一片冰冷。

林彆敘滾動著喉結與她說話:“傾風師妹,我怕不是上輩子欠了你的?不曾聽你叫過幾聲師兄,卻要替你去趟什麼水火。”

他聲音一停,周圍就靜得他喘不過氣來。

舍不得殺她,又舍不得不救,那便隻有一條路可走。

林彆敘心中雖有千頭萬緒,可定下目標來,那些紛紛雜雜,都乾脆地棄置不顧。

他溫聲說:“我為你去少元山找那人族,叫他渡你一股龍息。你縱是隻剩一點火星,也得給我繼續燒著,彆在我回來前就成了把灰燼。聽著了嗎?”

身後無人回應,他說完這句,溪邊倒是起了陣杳然的風。

那風低軟柔和,吹過他額頭泛出的細汗,拂去些烈日帶來的熱意。

林彆敘笑了笑,腳下又生出些力氣,晃顫著往前走。

待他走到那座熟悉的邊陲村莊時,暮靄沉沉,深路渺茫,已近黃昏。

林彆敘快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回妖境。故地重遊,全無什麼惦念之情,循著記憶一家一戶地找過去,最後停在一間老舊木宅前。

林彆敘將傾風從背上放下來,抱在懷裡,從後院翻了進去。

此時大多村民仍在外勞作,院中僅剩下一個年輕婦人。

林彆敘走進去時,她正背對著院門低頭縫補衣物,聽見聲音,下意識想回頭查看,卻不料身體不受控製,隻能僵在原地。

林彆敘從她身邊緩步走過,進了屋門,將傾風平放在靠牆的木床上。

那木床冷硬,底下隻墊了層薄薄的蒲草。林彆敘脫下外袍小心蓋到傾風身上,又順手合上不遠處的木窗。

幾間屋宅建得緊密,並排列在一起,彼此遮擋了光線。

窗戶一關,室內便陡然昏暗下去,連近距離的人臉都看不清楚。

婦人手中握著針線,心下一片駭然,慌亂地想要呼救,無奈隻能從喉嚨口發出幾道嘶啞的抽氣聲。驚恐的快哭出來時,手臂不自覺地抬起,帶動著雙腿,自發朝屋內走去。

老舊大門帶著摩攃的噪音轟然合上,黑暗中亮起一簇幽綠的妖火。林彆敘如鬼魅般站在床前,一張蒼白而明秀的臉靜靜注視著她。

婦人與他四目相對,片刻後,%e8%83%b8口的驚懼莫名減退下去,渾身緊繃的肌肉也鬆弛下來,腦海中一遍遍地自我勸解,認為林彆敘該是個好人,對她沒有惡意。

她目光渙散,嘴裡無聲呢喃,心緒徹底平靜下來之後,眸中才又恢複神采,同時出現的還有那消解不掉的惶惶不安。

林彆敘說:“你可以說話,但是不要叫喊。”

婦人屏住呼吸,乖順地點了點頭,戰戰兢兢地等他吩咐。少頃,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已能動作,匆忙朝後退去。

倉皇間撞上一旁的桌椅,險些摔倒在地。手臂及時撐了一下,勉強站住,但指尖捏著的粗針不見了蹤跡。

她一路退到牆角,順手抓過邊上斜靠著的一根扁擔,嚇得滿頭都是細密冷汗。

林彆敘見她已全然認不得自己,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伸長了手臂,平和道:“這個給你。”°思°兔°在°線°閱°讀°

婦人死死抱著懷裡的竹扁,哆哆嗦嗦地搖頭。

林彆敘將扇子拋進她懷裡,說:“你幫我照顧她幾日。等我回來,可以帶你們一同離開昌碣。”

婦人手忙腳亂地去接,沒接住,蹲下`身撿起來,對著妖火打量兩眼,發現是黃金做的扇骨,頓時覺得燙手,想還回去。

林彆敘在床沿坐下,碰了碰傾風的臉,低聲說:“她是個人。前兩日少元山上的異象你該有所耳聞,她是從人境過來的。”

婦人小步挪動著靠過去,遠遠朝傾風臉上掃了一眼,見是個麵容清雋的漂亮姑娘,著實不像個壞人,方壯起膽子說一句:“這位小郎君,我不知你說的是真是假,可我還是勸你一句,昌碣不是什麼養傷的地方,這裡更不是什麼好住處,你們趁早走吧。”

對林彆敘說的什麼人境,倒無太大感觸,想是太過遙遠,隻當是句妄言。

她兩手握著金扇,不敢直接遞還,躡手躡腳地放在了床邊,用手指往前推了幾許。

先前被她靠回到牆上的扁擔忽然倒了下來,砸在地上的聲音一響,激得她一個寒顫,嘴裡跟著低呼出聲。怕惹怒林彆敘,立即抬手捂住,瞪大了眼用力搖頭,表示自己不是故意。

林彆敘叫出她的名字,輕聲笑道:“餘日姐,以前你曾為我補過兩件衣服,你還記得嗎?”

趙餘日心下大驚,略微湊近了點端詳他的五官,從記憶中對上幾分相似處,卻是不敢認,隻道:“不知小郎君是誰?我從未出過這村莊。”

林彆敘點點頭,說:“是我。我而今有了個新名字,叫林彆敘。”

“真是你?”趙餘日一手掩著唇,猶自不敢相信,驚愕道,“你還活著?你沒有死?可是你……”

趙餘日印象中的林彆敘,不過到她腰間高,是個看著極為愚鈍的憨傻幼童。常年被他父親關在屋裡,不見外客,便是受人辱罵,也從不多吭一聲。若非後來能開口說話,她要一直以為對方是個啞巴。

趙餘日飛速朝窗口方向瞥了眼。

林彆敘從前就住在對麵的那間小院裡,因兩家離得近,他被反鎖在屋中時,常會不發一言地站在窗前與她對視。

林彆敘自小長了張白玉無瑕似的臉,趙餘日見到便心生不忍,偶爾會主動搭話,給他送些吃食,或是為他修改過於窄小的衣物。

“他們都說你跟五叔是死在路上了,我不肯相信,盼著你是真逃了出去。原來你果然還活著!”趙餘日壓著嗓子,興奮中語無倫次地道,“你如今好厲害了!方才那是什麼神通?你去了人境?拜師學會了大妖的遺澤嗎?你真是嚇到我了!”

她說著,抬起手想拍林彆敘的背,可見對方麵容憔悴,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太多的問題一股腦地冒將出來,自己也捋不清楚要先問什麼,隻顧追問:“你怎會弄得這樣狼狽?受了什麼傷?這姑娘是怎麼了?”

林彆敘起身請她坐下:“我一時答不了你,我馬上要走了。頂多兩日我就回來。勞你幫忙照看。”

“你這孩子!”趙餘日急得跺腳,“你就是帶著她去闖龍潭虎%e7%a9%b4,也比把她獨自留在這裡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昌碣是個什麼鬼地方!”

林彆敘說:“我要去少元山,她去不了。”

趙餘日閉嘴了。

趙餘日再看傾風身上的血衣,隻覺觸目驚心,不知上麵有多少血是彆人的,更不知她身上藏了多少傷。

這村莊裡是連藥材都沒有,更彆說正經大夫。生了病隻能聽天由命,留個奄奄一息的傷患在這裡,叫趙餘日如何照顧?給她挖個深點的坑來嗎?

“我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