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真能拔出社稷山河劍?天下大得很,你算什麼東西?連低頭也學不會!就算真成了劍主,這世上多的是你萬般圖求,卻做不到的事情!”
他說著拂袖一甩,傾風身上的鎖鏈再次收緊,深深勒進她的肉裡,將要折斷她的骨頭。
畢竟不是鐵鑄的骨架,傾風嘴裡咬出了血,還是隻能趴伏到地上。竭力抬起頭,也再看不見祿折衝的臉。
祿折衝見狀大喜,歡笑出聲。
“你這樣的毛頭小兒,豈能懂我們這些,未受天道垂憐,僅靠雙拳兩腿,屹立於世的狂徒!你在我麵前,甚至不配跪著!”
他想看傾風乞饒,想看傾風卑怯,想叫她失魂落魄,在自己麵前痛哭一場。
然而傾風的肩膀抖了抖,反發出幾聲笑,笑得身上泄了力氣,咳出一地的血來,還在用她蔑棄的眼神,表達著她尖銳的嘲弄。
祿折衝看著她,眼裡是濃勃的憤怒,問:“你笑什麼?”
“我笑你這人可笑啊。”傾風說話的聲音很輕,可字字句句都是從肺腑深處擠出,“你這人,隻有滿嘴的荒唐,跟一身私利的怨恨。妖境數百年生息回春,難道靠的是你?我呸!是妖境萬萬百姓,代代在生死邊緣的苦難求存。你不受天道垂青?哈哈!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令之下可使滿城覆滅,配叫自己亡命之徒?你不屑天道,又記恨人境的安定。於是便戕殺掠奪,無一不作。你是不是以為,妖境能有今日,全仰賴你的強盛?沒有你,妖境早已危亡?”
祿折衝的臉色隨她話語黑沉下來,手掌再次往下一壓,加重鎖鏈的力度。
傾風弓起背,妄圖對抗那千萬斤重的桎梏。
她可以死,但要是死在這樣的人手下,她才是真覺得不甘心。
“我比你好,我起碼知道,我能活到今日,即便不是依靠天道偏愛,也不僅是自己的雙拳兩腿。”
傾風兩手死死攀著地麵,鮮血淋漓地往上爬。居然真帶著滿身鎖鏈,朝前行進了一步。
林間傳來窸窣的響動,方才一陣亂鬥,誰也沒有察覺周圍藏了人。
狐狸再看不下去,從一棵樹後跑出來,帶著哭腔叫道:“陳傾風!你彆動了!”
傾風耳朵裡衝了血,全然聽不見狐狸的呼喊。兩條纖細的手臂撐在地上,連根乾枯易折的竹竿也比不上,肌肉劇烈抽搐著,借著筋脈中未散的妖力,顫顫巍巍地要支起上身。
妖力的反噬也千百倍地加諸到傾風身上,狐狸隻怕自己多眨一下眼,麵前的人就要被妖力割的支離破碎了。
狐狸咬咬牙,又往前追了一段,喊道:“陳傾風,把你的三相鏡給我!”
上方的妖將暫時不敢攔殺傾風,怕引動劍意,卻是敢殺狐狸的。當下就有兩人急速俯衝下來。
狐狸的膽子不算大,可是向來惜命,不似傾風這般,有種今天借了明天還的灑脫。可是白澤臨終前將氣運傳給了他,他不能坐視不管。
心下一緊,索性豁出命去,不退反進,兩手掐訣,用此前曾留在三相鏡上的妖力,驅動起法寶,將羅盤從傾風腰後召了過來。
他抓到三相鏡,立即將血塗在背麵,叱了一聲,又把羅盤朝傾風扔了回去。
三相鏡上白澤的威能溢出,雖與龍脈的妖力相比僅顯微末,可也替傾風擋住了些許壓力,傾風的手得以往上抬了幾分。
狐狸頭也不回,朝著山下奔逃而去,一麵哭著放聲喊:“陳傾風!陳傾風!你快執劍啊!給先生報仇!”
第120章 劍出山河
(劍出山河)
傾風隱隱約約聽見狐狸說的“拔劍”二字,一時間呼吸錯亂,又想起陳冀的那句臨終之言。
繼焰已經脫手,她兩手空空,還執什麼劍?
“我也恨,什麼天道要奪走我師父?什麼天道要陳氏亡族?什麼天道要界南十幾萬百姓一夕覆滅?”
又說天道偏愛人境,又說天道偏愛妖族,難道非要得到無上的垂青,立於眾生之巔,能劍破萬法,才配拿得起那把山河劍?
那算是什麼天道?
人境百多年未出劍主,能存於今日,靠的亦是前人跬步,而非天道庇蔭。
就算她再見識淺薄,也從沒認為過,單是選出個劍主來,便可叫百穀熾茂,八方寧靖。
若她能執劍,絕不是她一人執劍。
是陳冀一夕青絲成白發,戍衛邊地十五年;
是白澤百年鎮守刑妖司,自困一隅勞碌終生;
是陳氏六萬多人自刎玉坤;是無數有名、無名之人,死於落寞、埋於荒野。
是大道之下的螻蟻,於洪流中偷生;是數代英烈的殘魂,於黃土下傳承。
何來萬般圖求?將無用的都抹去,她平生也僅有一願。
可是這社稷山河劍,要的究竟是什麼?
傾風想起當年陳冀站在橫蘇的城門之外,隔著妖域,與滿地屍首的古城僅有寸步之隔。
她不如陳冀,縱然敢舍出命去,也揮不出那破境的一劍。
她憤怒地吼道:“你到底是要什麼!”
絕望與怒火的交織下,傾風生出一股駭人的力氣,右手又往上抬起半寸,手指間出現了幾道金光。
那金光從地底抽出,至陽赫赫,光流緊密纏繞,描出劍柄的輪廓。
劍台上的那柄古劍發出一聲如雷的共鳴,驀然破碎,鏽跡斑斑的劍身裂成無數細小的鐵片,自環繞的鏈條中掉落下去。
而其中的一縷金光似等到了百餘年的使命,倏然飛向傾風手中。
一眾妖將滿目驚駭,從劍台邊緣退開數步。
祿折衝反手去抓那點明光,猶如碰到一盞熾盛的烈火,手掌頃刻被光焰灼傷。刺痛感順著傀儡的身軀,險些燒到妖境的真身。
龍脈察覺到山河劍的複蘇,出現本能的恐懼。
強烈的懼意甚至撼動了少元山。
峰頂樹木倒塌,山道崩裂,像是要將整座山脈連根拔起、拓荒而逃。
纏鎖在傾風身上的妖力也變得更為暴虐,妄圖以凶蠻鎮壓一切,傾風方掙紮出一絲空隙,又一次被威壓死死按住。
傾風右手緊握,想將那柄長劍從地上抽出,可手臂無法再抬起分毫。
眼見山河劍終於受她觸動,傾風喉嚨裡含著口腥味濃重的血,疼得兩眼落淚,仍倔強地撐起頭顱,隻為叫這劍能出鞘問世。
倏然,一隻冰涼的手按住了她,在她耳邊問:“傾風,你為何執劍?”
傾風隻感覺一座巍峨的大山正壓在自己身上,%e8%83%b8肺都要被碾碎,唯有右手有股難以觸摸的力量,像是頂著岩石而生的新竹,微弱又勢不可擋。卻叫白澤這輕輕的一按,積蓄在原地。
白澤又問了一遍:“傾風,你為何執劍!”
這一聲,猶如傾風第一次在否泰山領悟劍意時,那淩越萬裡的震撼一問。
白草天風,千載忠魂,都隨著一聲劍%e5%90%9f,透過塵土叩她心門。
傾風自那重重疊疊的幻聽間窺見了急掠而過的眾生縮影。
暴雨之下,各地水位猛漲。
離刑妖司最近的上京城,不出半個時辰,雨水已漲至成人的腰身。
百姓們倉皇爬向高處,魁梧的小兵推著幾塊木板,在大水中挨家挨戶地搜尋。
良田被淹沒,農戶跪在田埂上失聲痛哭,隨即又被穿著蓑衣的小吏拉走。
而在更遙遠之外,累累白骨露出黃沙,幼童餓死於街巷。
數千人赤腳站在亂石河岸,滿地血痕垂死勞役。又有千人跪於冰結霜鋪的荒原,以頭貼地,祈求天時。
霜寒振衣,凍斃風雪。
歲暮凋零,哀鴻遍野。
弱者填壑,人狗搶食。
白澤的第三問,將她從那無儘的虛景中拽了出來。
其聲震徹寰宇。
“傾風,你為何執劍!”
傾風自那浩茫無際的遐思中捉到一念,混著血應道:┇思┇兔┇在┇線┇閱┇讀┇
“天下蒼生我求生機一線!社稷山河我求國運一寸!”
“我為眾生護道——!”
入道之聲直破蒼穹,在廓落高天之間回蕩盤旋。
百姓們紛紛抬頭,看著濃厚黑雲之間破開一道天光。
刑妖司弟子們淚痕未乾,震撼中喃喃自語:“社稷山河劍……”
白澤抓住傾風的手,助她拔出劍身。
原先還如磐石不動的鐵鎖,在白澤妖力的壓製下,變得輕無一物。
上方祿折衝麵目猙獰地吼道:“白澤,你真不要命了嗎?!你強弩之末,怎敢再與龍脈相爭!”
白澤抬起頭,瞳孔中金光灼爍,淡淡落在少元山上。
在傾風徹底拔出長劍之後,閉目輕闔,隨著白色長袍被卷進狂風之中,化歸原形,抬手壓向暴起的龍脈。
祿折衝被兩股浩瀚妖力夾在中間橫掃,額角青筋爆出,厲聲吼道:“白——澤!”
傾風手中這把金光凝成的長劍跟著%e5%90%9f顫,一股巨力的力道似要引著劍身往高中飛去。
她用儘全身的力勁將其製住,就見翔於高空的細雨都在朝著劍身集來,颯颯的春風穿野過林,叫蒼翠群山應和著發出齊齊呼嘯。
千山之上,雲霧散開之處,金色的靈光在日色下漂浮,如瀑布傾斜而來。
先前枯竭的國運,在劍出之時,重新遍灑人境,潤澤萬物。
傾風踏著長階疾掠而上,正欲一劍截斷那兩境的通道。
僅剩數步,又是十多條鎖鏈從地下鑽出,而先生不知所蹤。
那鎖鏈死死纏住山河劍的劍身,竟將劍上光華遮住。天邊剛散的烏雲在對峙間又有回聚之勢。
祿折衝唇角帶血,身後的妖將覷機已大半退回妖境,他張開左臂,嫉恨道:“自找死路!他白澤屢次妄圖鎮壓龍脈,才是違逆天道,罪該當誅!你就同他一起去死吧!什麼劍主,都是該死之人!”
傾風看著那天塹似的兩丈距離,雙臂肌肉繃緊,奮力想扯出劍身。
龍脈的尖嘯聲化為如刀的罡風,傾風被刮得渾身沐血,全沒了知覺,唯剩一腔信念,屹立不倒,半步不退。
“小畜生!你能拔出山河劍,我便能折劍——!我叫白澤與你共喪今日!”
傾風眨眼之間,聽見林彆敘似有似無的一聲輕歎,隨即餘光中再次出現一道白澤的身影。
那巨獸拍掌而去,以勢逼退龍脈,叫傾風得以再次掙開束縛。
龍脈同是負隅頑抗,接連受到兩隻白澤壓製,再無還手餘力,痛嚎出聲。
林彆敘的身上亦染了一層血氣。
“白澤?!”
祿折衝怔然一瞬,才反應過來,當即目眥欲裂,痛恨咒罵:“你是妖境的白澤,緣何要叛我妖族!為什麼!為什麼!!”
無論是劍主的出世,還是林彆敘的現身,都叫祿折衝癲狂。
他還有萬句斥責沒有出口,傾風已一劍刺穿他的%e8%83%b8膛。
劍身從他背部穿出,祿折衝張開嘴,喉間血液橫流,阻了他聲音。嘴唇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