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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343 字 6個月前

瀾也平息下來。

樹上繁茂的葉片,與那一叢燦爛的紅花,卻仿佛在劍勢之下瑟瑟抖動。

滿是缺口的劍刃擦向她的脖頸,冷風拂上她的皮膚,傾風那張清雋英氣的臉越來越近,嘴唇張合,清晰又無聲喊出——

——“霍拾香!”

隨即,那道清亮的聲音恍惚從九霄雲外傳來,如驚雷一般劈落在地,傳進她的耳朵,將她心口那片彌天的灰霧一蕩而空,宛如鴻蒙初辟。

整個世界都在那一劍的呼嘯聲後恢複了喧囂。

霍拾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急驟的冷風中,手腳宛如上了枷鎖,足有千百斤沉重。遍體鱗傷地挺立著,有種跋涉千裡的勞累。

隻想原地倒下,昏天暗地地大睡一場。

“霍拾香!”傾風還在喊,“霍拾香!”

這三個字反複印在她身上,由遠及近,由混沌到清晰。

霍拾香的思緒隨之浮浮沉沉,終於回憶起,這是她自己的名字。

——她是霍拾香啊!

她呼吸一窒,緊跟著又有無數的聲音騰湧而來,要拽著她的手腳將她往下拖去。

她有短暫的清明,可惜毅力不多,掙紮了片刻又開始絕望地想:算了吧。

世路艱辛,何人能懂她的苦楚?

憑什麼隻她一人走這條路?

不如殺了她。

傾風的聲音再次遠去,隻剩下她心底的自語。

殺人何其簡單?死又何其超脫?

她一雙手滅過數十人的生機,殺的第一個,就是她父親。

父親臨終前看著她落淚,說她此生難逃孤苦,注定顛沛流離。這話是個陰毒的詛咒,可是父親錯了。

刺在父親%e8%83%b8口的那柄長劍隨屍體一同入了棺,她的半生也早被埋葬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方寸之地。

光與風都從她的世界消逝。

霍拾香將自己溺進漫無邊際的苦海裡。

算了吧。

階前的流水,池中的倒影,有什麼好執著的?

霍拾香沉沉闔上眼,希望那道劍就這麼刺穿她血肉,結束她這少有清醒的荒唐人生。

可是預料中的劍鋒臨了卻偏轉開去,她等待許久,等不到那該來的一劍。

隻剩下隱約的人聲,隔著帷幕含混地傳來。

湖麵上,傾風對著這個無端陷入僵直的人轉了半圈,舉起短劍在對方眼前來回晃動,並拿劍鋒貼著她皮膚以示威脅,可如何都換不來半點反饋,震驚又挫敗地道:“怎麼回事?剛才不是快好了嗎?”

她用手推了推霍拾香的肩膀,對方也隻跟老木一樣虛頹地搖晃,再用力一些,恐就要拔根栽倒,枯朽敗腐。

傾風指著她問林彆敘:“是不發瘋了,但是傻了?怎麼辦。”

“是她自己消沉。”林彆敘緩聲道,“也是妖力浸染太久,一時去除不儘。蜃妖的妖力對她而言,是種深入骨髓的劇毒。”

傾風死死盯著霍拾香,沒有吭聲。

林彆敘收起周身散漫,端坐著歎息道:“看來,是沒有辦法了。終究是天意,還是差那麼一些。”

他要收回妖域,卻聽傾風在那不甘地破罵一聲。

“我今日打了這半天,你同我說白費?!”傾風嘴裡有股血腥味,朝地上不斯文地“呸”了口,咬牙切齒道,“我說我不信天意,閻王要來拿人,也得先問問我的意見!”

“姑奶奶我今日就不同意!”

她說的這話有種少不更事的狂妄與天真,更像是起於無能的狂怒。

但林彆敘知她心性,生怕她一時氣盛又做出什麼,沒有故意激她,反斟酌著語句想要開解。

傾風還是沒叫他失望,不等他阻攔,便兩指一並點在霍拾香額頭,下一刻,不要命地將妖力從霍拾香的經脈中吸引出來。

那股幽綠的妖力在傾風的指尖凝燃成火,轟然燒上全身。讓她整個人浴在光中,熊熊照亮這片寂涼昏沉的夜。

滿地的殘花落葉繚亂飛舞,在妖火中湮滅,化為點點銀白的光。

霍拾香眼皮動了動,困頓的意識如被清水洗澈,從那些沾滿汙濁的疲憊中脫逃。

半隻腳從虛妄邁入現實,耳邊叫囂著的鬼魅魍魎亦在激流中迅速消散。

她第二次睜開眼,看見一臉倔強的傾風站在她麵前。

整個世界都是冰冷的火焰,唯有抵著額頭的那雙手熱得滾燙。火光映躍中的那張臉,有種攝人的昡曜與傲然。

霍拾香被這絢麗的景象震在當場,恍然如夢,而傾風扯起嘴角,衝她露出個略顯張揚的笑。

林彆敘豁然起身,氣笑道:“陳傾風!先不說你是不是找死,你把那麼多妖力引到我的妖域裡,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第75章 劍出山河

(“你睡著了,天打雷劈都不醒啊?!”)

傾風聽不見林彆敘的訓斥,耳邊儘被火焰奔流爆裂的聲音所占據。

好在蜃妖的妖力殘餘已不多,傾風領著它們在身體裡過了兩圈,便隻剩微末的幽火。不必像上次的舉父麵骨一般,得豁出半條命去。

而且站在林彆敘的妖域裡,這股力量流散得尤為快,似乎天地間另有一種神通,在自行消融這些渙散的妖力。

她心裡想,這回該是不用吃那麼大的苦,但陳冀的竹條就不一定了。嚷嚷著要打卻總沒挨上的一頓,沒準這次要補上。

隻不知道怎麼腦袋有點昏,眼前的世界又開始翻轉起來,從霍拾香的臉,頃刻顛倒成了朧明的月,眼皮一闔,連那點淒涼的光也不見了。

意識輕飄飄地,在失重的感知中落到夢鄉裡。

林彆敘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抬手及時將人抱住,山風與湖風吹得他長袖滌蕩,又好氣又好笑地道:“我對你這般好,你卻這樣害我?”

可惜傾風已經聽不見。混賬完了兩眼一閉,將麻煩事一並丟給旁人。

霍拾香見人毫無征兆地暈厥,心下一急想上前查看,忘了自己身上才是瘡痍橫陳、五臟俱損,一提氣,也跟著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林彆敘:“……”

好在底下是一池湖水,磕不死人。

謝絕塵右臂處的妖力暴動總算減弱下去,但整片後背上的經絡還是在劇烈跳動,血液隨著心跳狂湧,根根筋脈自皮肉下突起,讓他不敢妄動心神。

他摒棄雜念,無聲背誦著那些晦澀的經文,等察覺四周妖力開始漸退,才緩緩睜開一隻眼,迷惘叫道:“師兄?”

林彆敘說:“沒事。”

妖域被他收了回去,周遭又變回那片頹垣斷壁的殘景。

謝絕塵單手支撐著起身,踩著滿地碎小的沙礫,過去將霍拾香半扶起來,往她嘴裡喂了幾粒傷藥。確認她呼吸雖然微弱,卻還算平穩,才重新將人放下。

他尚有些不適,衝林彆敘頷首打了聲招呼,用鞋清開地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塊,繼續坐下誦念經文。#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林彆敘做不到一帶三,將傾風放到平整的地方,等著刑妖司的弟子派人支援。

不多時,窄巷儘頭處的牆麵映照出幾個矮小折疊的身影,三人小跑著從拐角後麵出來。

張虛遊那略顯煩躁的聲音驅散了夜幕的寂靜,遠遠傳來,伴隨著他惱怒下故意踢踹路邊滾石的響動:“沒有啊!不是說了在這附近嗎?繞了幾圈也見不到人,連個耗子都沒一隻!”

“你瞧瞧,這都打成什麼樣了?我說怎——啊!”張虛遊花了眼,一腳踹在隻剩短短一截的牆根上,登時撲跌上前,尾音變調。

剛穩住身形,又慘叫著將手上的燈甩出去,金雞獨立地抱著腳來回蹦跳,響亮痛呼道:$1!!!”

柳隨月停在他身後,與他保持了數步的距離,及時彎腰撈住提燈的長杆,看著他頗顯滑稽的一番舉動,神色憂愁道:“張虛遊,你能不能稍微可靠一點?我們這是在做正事呢。”

張虛遊聲線顫唞,不停抽氣,聞言轉過方向,堅強地往前跳動,要讓柳隨月見識一下他的可靠。

柳望鬆第一個發現坐在巷道中間的幾人,麵露喜色,用長笛敲了敲一旁幸存的土牆,率先奔跑過去。

張虛遊一瘸一拐地跟上,速度比不上那個啞巴,勝在有嘴能用,高聲喊道:“彆敘師兄?你們怎麼會在這裡?我們方才在附近找過許多遍了,一直不見你們蹤影!”

謝絕塵睜開眼睛,見林彆敘隱在晦暗光色中,靜坐著調息,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就代為糊弄了句:“我們被拉進了蜃妖的妖域。”

“原來如此!打得好生轟烈!”張虛遊在他身邊一屁股坐下,臉上滿是看熱鬨的欣喜,伸出手準備查看他的傷勢,不料下一刻便被地上尖銳的石子紮得“哎喲”一聲彈了起來,捂著屁股暴怒道,“我今晚怎麼這麼倒黴!事事不順心!”

他高高抬起腳,又不敢再踢,嘴裡罵罵咧咧,挪動到牆邊先給躺著的傾風把脈。

謝絕塵瞅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問:“袁明怎麼樣了?”

柳望鬆舉起長笛短促地吹了一聲,音調是歡快的。

但正常人是不理解的。

謝絕塵眉頭緊了緊,不由開始自省:不知道是不是受霍拾香的影響,總感覺最近身邊瘋癲或癡傻的人特彆多。

著實有些可怕。

看著身邊兩個不中用的男人,柳隨月失望搖頭,描述起事情經過:“唉,說來話長。你們前腳剛走,袁明師兄就出了狀況。躺在床上手腳僵直發冷,整個人還不停哆嗦,我們用彆敘師兄教的方法如何幫他梳理妖力都不見成效,嚇得以為他要死了!好在沒多久袁明師兄自己清醒過來,同我們說了他在幻境裡看見的事情,得知你們在城南與蜃妖交手,趕忙派我們過來阻攔。”

她說著,目光早不由自主地轉到霍拾香的身上去,光是那件觸目驚心的血衣就足以讓她心生戰栗,後麵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幾不可聞。

她控不住麵上的忐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提著妖燈去照霍拾香的臉。

妖火的外焰色調幽深,她眯著眼睛斜斜看去,隻覺得對方臉色一片青白,不像個活人。

再鬼鬼祟祟地伸出手去摸對方的手背,觸手溫度果然冰涼。猛地將手收了回來,揣進懷裡,驚慌道:“這就涼透了啊?”

謝絕塵沉默了好半晌才憋出幾個字:“……還活著。”

他的心情被這幾人攪得很是複雜,偏偏此刻禁不起強烈的情緒波動,於是給自己喂了顆平心靜氣的藥丸,用後牙槽嚼碎了吞服下去。

張虛遊聽出他氣息中的虛浮,瞥一眼不省人事的傾風,眼珠反複動了幾圈,麵色越來越冷,肅然道:“這蜃妖的本事如此厲害?連謝師兄跟傾風聯手,都被打成這樣?!”

林彆敘不由乾咳一聲,將幾人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柳隨月轉過身,憂慮道:“彆敘師兄,你也重傷了?”

林彆敘簡直不想解釋。

這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