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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313 字 6個月前

身走了,連狐狸手中的三相鏡都沒拿。

她循著側麵的一條幽徑,往深山裡去。避開山腰的人群,繞大半個圈,再回自己的木屋。

拐過幾個急轉的彎,前方那塊未曾踏足的區域突然變得視野開闊。一塊形狀詭譎的岩石突兀立在寬敞道路中間,從石頭背麵的青苔與地上積累的沙石來看,已積攢了許多年。

更怪的是一中年男人就站在灰白巨石前,遐思彌漫,愁腸百結,對著石頭露出孤寂傷感的眼神。

傾風不想驚擾,本打算從他身後越過,剛一走近,那男人便主動開口道:“這是當年刑妖司無意從一處山洞裡開采出來的巨石,質地極為堅硬,尋常刀斧留不下痕跡,常年擺在此處,後來被弟子們當成了試劍石。凡是學有所成的弟子下山之前,都會攜劍來此,將自己的名字鐫刻上去。”

石頭表麵確實有各種深淺不一的字跡,有些還歪歪扭扭,顯然是費儘全力才雕出線條,已顧不上什麼筆鋒形體。

傾風停下腳步,靠近了一點細看,男人抬手指向高處,說:“你師父的名字原在那裡。”

傾風仰起頭看去,沒找到“陳冀”兩個字,隻看見一塊被塗拭過的痕跡。巨石平白凹陷進去一塊,被人一刀刀磨得乾淨。

“當年離開刑妖司時,他自己把名字劃去了,意為此去不歸。”中年男人說,“重回故地,終還是有些變了。”

傾風忍不住反駁道:“從來都是你們自己覺得他變了。他對自己無情,可他又不是金石草木,真的無情。憑什麼非要他剮掉一身血肉,連半點私心都不能有?”

中年男人這才回頭,第一次將目光落在她臉上。

傾風不閃不避地直視他的眼睛,寸步不退道:“沒有偏私的是天道,可天道也從不會偏幫人族,蟲蛇鳥蟻在天道眼中都與人族等同,人與妖或死或滅,與天道何乾?陳冀舍儘一身殺妖退敵,正是因為對人族的偏私,對家國的偏私。他從始至終就不是聖人。既要彆人多情,又要彆人無情,矛盾不矛盾啊。”

她潦草抱了個拳,算作招呼,鏗鏘有力道:“紀師叔,你要他救世,他救不了,可他沒對不起任何人。他想去哪裡,都是磊落坦蕩。”

紀欽明隻淡靜地看著她,傾風也不是要等他的回應,踏著坎坷泥路,轉眼已甩開人影。

傾風回到小院時,陳冀正背著簡陋的竹箱,身影蕭條地站在門口。

傾風一言不發,回屋拿起床頭的包袱,又將桌上的一些雜物提在手裡,出來時陳冀已往山下去了,沒停著等她,她快步跟了上去。

路上弟子見二人先後下山,背著行囊看似是要遠行,一時不知所措。目光追著他們由遠及近,人到跟前還失態得不記得行禮。

最後到底是沒說什麼,遲鈍地退到兩側,躬身送他們離開。

袁明恰好在帶人巡山,半道遇見,這樣沉默寡言的人,居然問了一句:“不留下嗎?”

傾風輕一搖頭,快步從他身側走過。

柳隨月得到消息從半山趕下來,一路狂奔,追到傾風師徒時已近山腳。她遠遠瞅見人影,張嘴想喊,季酌泉抱著劍與她錯身而過,說:“不要留。不必留。”

柳隨月未出口的話便生生卡在喉嚨裡,帶著舌根的苦意,咽了下去。

她遙遙看著傾風的衣擺在春風裡鼓動,失魂落魄地跟了兩步,隨後捏著手指,在石階上怔怔坐下。

季酌泉提著劍,一路緊隨在師徒二人身後。

陳冀中途回了下頭,季酌泉行禮說:“山高路遠,我送師叔一程。”

陳冀不再管她,複又前行。

不多時,一輛華貴馬車跟了過來,兩側香球熏得塵土皆香,車夫兜馬停在前方。

謝絕塵跳下車,抱拳道:“送前輩一程。”

陳冀搖頭,片刻不停地向前。不答,不問,亦不去管傾風是否還在自己身後。

他身上那件薄衫起了毛邊,在袖口不顯眼的地方有一塊破損,可是步履鏗鏘,便將一身略顯寬鬆的粗布衣裳也穿出了恣意灑脫。

隻傾風從他倉促的步伐裡看出了無所適從的慌亂。或許稍一停步,悔恨就要泛濫,所以越快越好,逃離上京。

謝絕塵與季酌泉徒步跟在後方,直到陳冀進了上京,才留在城門之外,朝著二人背影深深一鞠躬。

陳冀也停了下來,站在行人穿流的街道上,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種蒼涼的迷茫,回身看一眼咫尺處的傾風,嘴唇翕動,很慢地說:“今日先留一晚。”

本該是陳述的句子,他說得好像疑問。滿腔的毅然跟決絕還是被春風吹開一道口子,又讓自己多出一天的抉擇。

他有些懊惱,氣場愈加低沉。

傾風看著他,點頭說:“好。”

陳冀就近找了間客棧,讓傾風去把東西放下,帶著她在街上閒逛。

傾風順手為陳冀買了根發簪,陳冀給她購置了兩身新衣服。師徒二人許久沒有趕市集熱鬨,俱都沒提那些煩心的瑣碎事,在上京的街道裡漫無目的地遊覽。

京城商運發達,有許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陳冀好奇,沿著商鋪逐一查看,沒走出多遠天已經黑了,又帶著傾風折返回去。

春末雨水充足空氣濕寒,客棧的床褥未及時晾曬,有股濃烈的黴味。傾風乾脆穿著衣服直接躺下,隨身的東西都沒取出來,闔上眼休息。

她本以為今夜該睡不安穩,不料沒多久就意識昏沉,隨即墜入夢鄉。

還是先前那個奇特的夢,還是先前那片霧鎖的湖。

之前一句話將她喚醒的那個人也在,盤膝坐在星河倒映的湖麵上,隻是身前多了一張桌案,上麵擺放著齊整的茶具。

茶爐內小火慢燒,白色熱氣從壺口不斷躥出,林彆敘單手支著下巴,見她出現,調侃道:“這麼想我啊?剛走就來見我。”

傾風摸了把臉,自我懷疑地道:“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彆敘眸光真誠,淺笑%e5%90%9f%e5%90%9f地說:“我是你,心中所想的人。”

傾風一眼看破,甚覺晦氣:“林彆敘,你騙人的時候為什麼都不會臉紅呢?”

林彆敘放下手,向後輕揮整理著長袖,說:“其實我很少騙人。”

傾風大步朝他走近,不客氣地道:“這句話想必才是你最熟練的謊話。”

“真的。騙彆人遠沒有騙你來得有趣。”林彆敘說,“他們從來看不出我在說謊。”

傾風一手撐著桌麵坐下,聞言眉梢一挑:“你有病?”

林彆敘斜過茶壺,倒出一杯,兩指推到她麵前。

傾風又問:“我有病?”誰會在夢裡喝茶?

“唉。”林彆敘將那杯茶端到自己麵前,遺憾道,“傾風師妹,不解風情啊。”

第40章 劍出山河

(我執意逆天而為,這天地會變成什麼樣子。)

傾風自己不拘行跡,更與高雅無緣。縱是把百多種茶端到麵前來也喝不出多大區彆,捧著一堆金釵步搖也隻覺東西沉累礙眼。

她就是從泥裡抽長出來的種子,也愛在土裡打滾,對林彆敘這般白璧無瑕的模樣自然有些看不過眼。

某種惡劣的趣味倒是蠢蠢欲動,很想撕下對方超塵絕俗的麵皮來,看看他氣極敗壞、狼狽難堪的窘樣。看看金身裡的是否是泥塑。看看一尊泥塑,是否還能淡然閒逸地坐著。

傾風思緒亂如野馬,一時失神沒有接話,林彆敘聽不到她適時的反諷,好奇問:“你在想什麼?”

傾風一掀眼簾,散漫地說:“明日我就把你那個妖力碎片,挖個坑埋了。”

“真是暴殄天物啊。”林彆敘端著茶杯輕抿了口,好像真能喝出什麼味道似的,“埋到哪裡記得告訴我一聲,我自己去挖出來。”④思④兔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線④上④閱④讀④

傾風波瀾不驚地道:“茅坑底下。”

林彆敘笑了下,細長手指覆在白瓷茶杯的外壁,緩緩擺回桌案,連繪製的花紋都與邊上的幾個杯子對應齊整,淡淡地說:“我覺得你舍不得。”

傾風一直在看他的手,聽見這句話時便下意識地想要冷笑,抬高視線往林彆敘臉上瞥了眼,小聲嘀咕道:“難道真是假的?雖然你平日也鬼話連篇,但好歹還會說兩句人話。不至於讓我想揍你。”

林彆敘麵不改色:“我方才就是這麼告訴你的,我不過是你夢裡的幻影。”

傾風坐恣板正,聲情並茂地說:“可是我心目中的彆敘師兄,應當是個性情中人。他拓落不羈,為了刑妖司的大小事務連日奔走,蓬頭垢麵。可能還因此沒有頭發。”

林彆敘想了想,實難接受:“不行,太醜了,我駁回。”

傾風陰陽怪氣道:“彆敘師兄這麼愛美啊?”

林彆敘竟一本正經地應了:“自然,否則傾風師妹可能要更討厭我了。”

傾風奇道:“彆敘師兄整日招惹我,還在乎我是不是討厭你?”

林彆敘拎起茶壺,麵上一副感觸頗深的神色:“我也鮮少有可以說真心話的人。”

傾風手肘撐在桌案上,誇張道:“哇,彆敘師兄不會是在向我叫慘吧?”

林彆敘定定看了她一會兒,煞有其事地問:“傾風師妹不會瞧不起我吧?”

傾風忍俊不禁,指著他道:“林彆敘,你可以的。真想叫師弟師妹們也看看你現在厚顏無恥的模樣。”

林彆敘全然一派破罐子破摔的隨意:“唉,聽你叫幾聲師兄也是不容易。”

這片幻虛之境的時間似乎是不流動的,稀曉的天光與銀白的月色長久共存,一半山是清晨的灰朦,一半山是暗夜的幽深。

可山林間又有風,吹動著細碎的白花洋洋灑灑地從頂峰的迷霧中飄來,有些掛在草尖,還有些落在湖麵,與湖水中星河互相點綴。

傾風看著一片純白的花瓣搖擺著落入杯中,隻覺天地自然的造物真是令人賞心悅目,現下才問:“這裡是劍意中出現過的高山,難道是少元山?”

林彆敘說:“這裡是我出生的地方。”

他說得太過自然。傾風愣了一下,沒去思考真假,而是在想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豈料林彆敘很快又接了一句:“騙你的。不過是覺得這地方挺好,想與你一起看看。”

傾風與他不著邊際地聊了那麼許久,可是聽見這句半認真半調侃的話還是有些招架不住,欲言又止地安靜下來。

這種沉默在風花雪月下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傾風抬手撓了撓眉毛,說:“彆敘師兄,就算你沒有過心儀的姑娘,也該知道,有些話,不要亂講。”

林彆敘說:“傾風師妹,我在討好你啊。”

傾風聽著這句話,莫名覺得有點耳熟。還沒回憶起來,又聽林彆敘陰陽怪氣地往下接。

“你這樣說,我著實傷心。看來我是不如其他師弟們會討你喜歡。可惜你如今已經走了,我也不能叫人幫你打掃屋子,帶你閒逛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