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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劍 退戈 4358 字 6個月前

廷都認,界南是陳氏的界南。陳氏死傷無數,陳冀自己不想再提,可你就不想親眼看看嗎?”

傾風的手頓在原地,下垂的睫毛擋住了眸中的光色,沉默著沒有應聲。

“我知道,你在妖域裡待得太久,四肢百骸全是妖王灌注進去的妖氣,從鬼門關裡被撈上來,什麼都忘了,連名字也是陳冀用一把斷劍的劍名起的。”狐狸說得口乾舌燥,%e8%88%94了%e8%88%94嘴唇才接著道,“你屋後山上埋的那些屍骨,陳冀讓你每次外出歸來都要祭拜的墳碑,那些人你一個都沒見過,一個都不記得。”

傾風將麵骨掛了回去,兩手環%e8%83%b8道:“所以呢?”

“我告訴你,三相鏡分彆是故我相、真我相、非我相。真我相可窺本我,故我相可問過去,非我相可探天機。”狐狸說,“這非我相嘛,非大氣運者不能用,窺天羅盤的名字也是因此而來。我在你們界南住了幾年,富貴狐仙都成鄉村野狐了,不與你玩這個。但替你窺一下過去,倒也不是不行。”

狐狸好商好量地道:“你在這裡頭先玩一炷香的時間,待我殺了他,就放你出去!”

他不等傾風的答案,直接驅動了三相鏡。

登時,荒野處憑空林立起一座座屋舍,鋪設出一條條大道。四人被街頭喧嘩的人流包圍其中。

僅是虛影的人們立在西風中說話,商客牽著馬從平坦的黃土路上走過,不算繁華的邊城,卻四處有熱鬨的人聲。

柳隨月目不暇接,驚歎道:“這裡就是曾經的橫蘇?”

人、妖兩界封閉許久,當年的橫蘇安定和祥。

她順著傾風的視線抬起頭,遙望天際。

風是大地的吐息,那一日,血色的風自天際而起,順著雨、雪、霜,紛紛揚飄進城關。

百姓尚來不及逃難,整座小城猶如一葉孤苦的舟船,被納入妖王的境域。

城門外布起無形的屏障,四麵八方響徹起猖獗的笑聲,對方倨傲地施舍道:“此地已入我妖域!跪地俯首者,可得一線生機!”

傾風垂眸,看見一個小姑娘乖巧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手裡拿著一個冷硬的油餅小口地吃著。

第7章 劍出山河

(她生於世俗的泥,長著紅塵的根)

看著孩童時的自己,傾風覺得十足陌生,甚至有些辨認不出。

五歲的幼童身量矮小,頭上係著兩根鮮紅色的布條,腳上穿著雙沾滿泥漬的布鞋。該是父母怕她冷,在她身上套了一件厚重的花襖,叫她本就短小的四肢變得更為笨拙。彎腰給地上的蟲子喂食時,圓得像要從石凳上滾下去。

幼童的眉眼輪廓與她還留有些許相似,可是即沒有她的深沉與風霜,也沒有她的冷冽與執著。

她無法想象這般脆弱又這般天真的自己,是如何在這血雨腥風的妖域裡苟活下來。

自妖王那聲冷厲的威嚇過後,不過數息,各式哀鳴與慘叫聲便接連四起,不絕於耳。

不遠處的路人渾身抽搐地跪倒在地,隨即手腳也無力支撐,隻能在地上疼痛翻滾。

幼童被尖叫聲嚇得丟了油餅,偏頭往路邊一掃,還沒看清那些人的慘狀,就火速收回視線,自我安慰地捂住眼睛。

她站起身來,背對著街道,呆滯地放下手,注視著自己的指尖。

指尖的經脈已變得血紅,帶著股針紮火燎般的痛楚。那絲紅色的氣正一寸寸地往上燒。她恐懼而茫然,踉蹌往院子裡跑,一麵喊道:“娘,疼!”

傾風自嘲地想,好在她資質過於平庸,妖力難以在身體裡遊走,所以命也比彆人大些。

尋常人受到妖力的衝洗,哪怕是刑妖司裡修士控製過的小股妖力,都忍受不了身軀內刀割斧削般的疼痛,何況是妖王如此悍戾的妖力灌注。

或許萬中無一的人能因此領悟妖主的遺澤,可已力儘神危了,也博不到那所謂的一線生機。

傾風神思恍惚了下,幼童已跑進屋。

見沒人來迎,她一路衝到客廳,推開門看見一個年輕的婦人半躺在地上,身邊落了一地雜物,正攀著靠牆的桌案想起身,末了嘔出一口血,又癱軟下去。

女娃跑上去,想將她扶起來,無奈不夠力氣,幾番努力都失敗後,選擇陪著她躺在地上。努力將腦袋靠在她%e8%83%b8口,蹭了蹭,低低地叫她,想讓她趕緊起來。

可婦人說不出話。暗紅色的妖力覆在她略微粗糙的皮膚上,順著她脖頸上的經脈即將爬上她的臉。

她忍著不慘叫,已是竭儘全力。

幼童不明白,又把手伸長了給她看,想讓她可憐自己,並指了指自己的腿,說:“還有腳。”

婦人望著她流下淚來,分明看著很是傷心,卻死死咬著牙關,沒哭出聲音。長久後,才終於調整好呼吸,勉力開口道:“阿芙,彆怕。你去娘的屋裡,把牆上掛著的那件衣服取下來。”

她說得費勁,幾乎全是模糊的氣音,阿芙把耳朵靠在她嘴邊,才聽明白了一半,手腳並用地站起來,往裡屋跑去。

婦人用手肘支撐,艱難挪動上身,調整好位置,看著女兒進了屋,搖搖晃晃地踩著一把矮凳,扯下牆邊那件黑紅兩色的披風,虛弱點了點頭。

阿芙拖著披風回來,要用它去擦母親的眼淚,被婦人攔了下來。

婦人提了口氣,在阿芙的幫助下半坐起來,手裡攥緊了那件衣服,抱在懷裡靜默良久,似經過了極兩難的抉擇,才用一種阿芙完全無法理解的,半是猶豫半是悲涼的複雜眼神,一字一句地問:“我兒,你想活著嗎?”

阿芙胡亂點了點頭,迷惘跟慌亂居多,她歪著腦袋,用手和臉去擦母親的眼淚,抱緊她的脖子說:“阿娘,你很疼嗎?我給你吹吹,你不要哭了。”

婦人笑了出來,可聽著又很像是哭聲,因為滾落的眼淚打在阿芙的脖子上,如一場淋漓又寒涼的秋雨。

婦人下定決定,推開她,脫掉她身上的外衣,扯過披風斜係在她身上。雙手軟綿地無法提起,就用牙齒死死咬住一頭,在阿芙%e8%83%b8`前打了兩個結。

深色的布料上染了零星的血,依舊刺目得驚人。

婦人眉頭因疼痛而深擰著,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小心撫摸著女兒的頭頂和臉頰,說:“記得城門口的那座大房子嗎?你爹以前帶你去過好多次。你爹的兄弟都在那兒,他們會幫你的。娘帶你過去。”

傾風知道。

刑妖司的大門口有塊鎮石,能抵禦些微的妖力。對她這樣資質的孩子來說,許能多活一些時日。

可如果無人來救,不過是死得更痛苦、死得更漫長,變成一場不見儘頭的酷刑。

她當時應該也已經很痛了。

而那件披風,是刑妖司發給犧牲將士家眷的紀念。

她父親原來也早死了。

傾風亂七八糟地想,若她父親不是刑妖司的人,她母親還會叫她再掙紮這一番嗎?她是真的信,有人能來救她嗎?

柳隨月喉嚨一陣哽咽,抬手迅速抹了把臉。見傾風一動不動地站著,眼中是流不出淚的恍然,小步走過去靠近了她,抓住她垂下的一抹衣角,好似這樣能叫她不太難過。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眼前。

婦人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許是人之將死,又有了迫切的念想,變得無比強大起來。

她竟然站了起來,牽著阿芙的手出了門。

她走在街道的內側,擋住了阿芙的視線,步子邁得極慢,姿勢如同即將年久腐朽、即將損壞的紙人。

一條路變得太長遠,她還沒送到頭,身上牽著的線就要斷裂了。

她咬著唇,臉色煞白,血仿佛被燒乾,隻剩下眼淚在眼眶裡洶湧。

走出最後兩步,她已是真的不行。強撐著跪到地上,沒叫自己直接栽倒。緩了緩,把女兒再次叫到麵前,捧著她的臉說:“娘陪你走到這兒,前麵的路你自己走吧。都記得了嗎?”

阿芙點頭。││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婦人深深看著她,笑說:“去吧。”

阿芙聽話地走了兩步,很快又返回來,挽住婦人的手臂,憋著口氣要帶她一起離開。

婦人再忍不住,失聲痛哭。淚眼一陣發花,她抽噎著從衣襟裡摸出一塊刑妖司的腰牌,示意阿芙戴到自己脖子上。

她抵著女兒的額頭,說:“記得大房子門口那塊大石頭嗎?記不記得你爹跟你說過的話?把它卡到石頭上去,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她摸著女兒不住打顫的雙腿,狠下心咬咬牙道:“去吧……你要是走不動了,就爬著走。不要回頭,也不要看其他人。彆害怕,沿著這條路一直走……阿娘等你帶人回來救我……好嗎?”

幼童哭了出來。

婦人萬般不舍,還是催促道:“去吧,阿娘在後麵看著你。”

阿芙哭著轉身走了,走到街口停了下來,想回頭,又想起母親的話,擦擦眼淚接著走。

她家住在城西,而刑妖司建在城東,一路過去好似有千難萬阻,怎麼也走不到頭。走到後麵,妖力侵蝕更為嚴重,她隻能爬。

行至西市的一條街區時,側麵緊閉的屋門忽然推開一條縫,裡頭的人壓著嗓子問:“女娃兒,你要去哪裡?”

阿芙沒力氣說話,指了指前麵。

那女人也已行動不便,不過比她母親的情況好上太多,朝她過來的方向驚恐張望了眼,又對著她瘋狂招手,喊道:“你快過來!來,先到嬸子這兒來!”

阿芙猶豫了會兒,還是朝她那邊過去,臨近時女人拽了她一把,把她抱進懷裡,匆忙合上了門。

她垂眸看著阿芙身上的披風,摸了摸上麵還未乾透的淚漬跟血痕,抿著唇,悵然問:“你娘呢?”

阿芙安靜坐在她腿上,小聲說:“我娘等我去救她。我叫人來救大家。”

女人叫這一句話崩了心防,驟然眼淚決堤,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趕來的妖兵正沿著街道逐間搜尋,一腳踢開房門,劈砍一頓,再提著染血的刀出來。

那陣腳步與打砸聲越發逼近,如奪命的箭已抵在眾人的頭頂。

原本聚在一起躺著等死的人,忽地站了起來。

男人們從牆角取過鋒利的鐮刀跟鋤頭,沒有的就抄起木棍或桌凳,狼狽地衝出門。

女人死死摟住阿芙,趴在地上,用身軀遮擋著她。另外一個老人跟著走過來,擋住她露在外麵的腳。

數人團團圍住,將她護在中間。

外頭有叫罵聲、廝打聲、哭嚎聲……混雜著血液在空中飛濺。

傾風閉了閉眼,%e8%83%b8口有一股無名的情緒在反複激蕩。

她想,人如草木,一道肅殺的秋風就能使其凋零。也如雨水,從萬丈高中垂落而下依舊輕和。亦如流光,萬物不能使其消隕,終能凝成鋒利的刃,刺破深淵的霧。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阿芙從女人懷裡探出頭,無奈被壓住了出不來。直到一人提著她的衣領,把她從屍體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