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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抱住膝蓋的雙臂收攏,一顆心似乎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她不安地想,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話:“畢竟你成績那麼好,如果你......你都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們這些人就更彆........也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覺得,大家都這樣認為——”

‘大家’真是個極好的擋箭牌。

許奈奈慌亂地打補丁:“......你的答題卷總會經常當成解題模板傳閱,大家都說你是天才,我之前都不知道竟然還有那種解題方式.......”

他淡淡道:“現在你也知道了。”

許奈奈愣住。

“一時的成績不代表一切。”林汀雲迎風遠眺,十七歲的少年嗓音已經初具成年男性的喑啞,“隻要加速度足夠大,且為正方向,你就一定能夠超越。”

濕噠噠的世界好像擠進一縷陽光。

許奈奈出神地凝望他的側顏,內心翻湧起驚濤駭浪。

那些從每一處神經末梢傳來的自卑還沒來得及凝聚便被倏然打散。

她嘴唇張合,可已經喪失言語能力。

巨大的紅日緩緩沒入地平線,好像一場盛大的出逃落幕儀式。

飛鳥振翅,樹叢晃動,藍紫的天空完全下沉。

她這才驚覺今天是夏至。

後來即便過了很多年,每當許奈奈寫到V=at的加速度時,她仍然會想起十七歲那年的夏至。

那天太陽直射北回歸線,耳機裡循環播放著五月天的《盛夏光年》。

她與驚豔了她整個青春的少年離經叛道地逃離冗長的高三晚自習,一起見證了2011年白晝最長的落日。

........

*

新高一九月入校,新高二七月放了暑假,夏日炎炎,整個學校隻有南樓三層擠著滿滿的高三年級。

高三沒有任何課餘活動,連晚自習都多加了一節。

某個難得放假的下午,許奈奈帶著手機找到一家修手機的店鋪。

她不敢再去網吧。

“要下五月天的全部曲目是嗎?”老板推了推厚重的眼鏡,隨口說,“一首歌一塊錢啊。”

許奈奈局促地揪著手:“這麼貴.......”

“你就說下不下。”老板不耐煩。

許奈奈摸了摸口袋所剩不多的零錢,心疼地摸出十塊錢:“那您幫我先下一首五月天的《盛夏光年》,然後隨便下九首樂隊其他的歌,麻煩了。”

老板拿來她的錢,鼠標隨便拉動五月天的幾首歌滑到讀卡器,取出SD卡給她:“好了。”

許奈奈接過SD卡插回諾基亞,欣喜道謝:“謝謝您。”

她拿著啃了好幾頓饅頭攢下的錢又買了一隻廉價耳機,許奈奈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耳機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劣質耳機時常漏音,她再也沒聽到那晚震透耳膜絕對無損的音質。

.......

盛夏的夜晚悶熱異常,小隔間沒有空調,許奈奈穿著吊帶半紮短發,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耳朵戴著耳機單曲循環《盛夏光年》。

她寫完了今晚計劃的重難點手冊,伸了個攔腰,吐了口濁氣。

那天半夜被杜興宏騷擾過後,她每晚都會在門口堵上一堆雜物,到第二天白天再推開出門。

錢翠英亂闖進來習慣了,驟然被堵住還曾叱罵過好幾次,無非是那些‘真當這裡是自己家了?’‘鄉下人就是鄉下人’等陰陽怪氣,聽多了倒也習慣。

許奈奈揉了揉酸澀的脖子拉開抽屜,打開日記本,裡麵赫然夾雜著兩張大紅的毛爺爺。

去剪頭發之前,她渾渾噩噩頭腦混亂,並沒有想到自己養了十年的長發還有這等用處,這兩百塊錢像一場意外之喜。

她小心翼翼地撫摸,鬢邊紮不上去的短發散落幾根掉在眼前。

許奈奈將碎發彆到耳後,無聲歎息。

雖然隻夠她高三下學期住校半年,但也算有了盼頭。

最後半年而已,熬過去就好了。

.......

七月底,高三進行了第一次月考,許奈奈重回年級前一百,年級87,高三十二班第一名,先前的風言風語也逐漸銷聲匿跡。

她慢慢找回了學習的狀態,並將那句‘隻要加速度足夠大,且為正方向,你就一定能夠超越。’寫在了日記本首頁。

.......

八月下旬,高三終於要放短暫的幾天暑假,離校的那天一輛奢靡的保時捷停在校門口。

萬施月打扮張揚帶著鮮花高調出現,校門口一如既往地無數人圍觀。

許奈奈背著書包站在人群之外,遙望眾星捧月的清俊少年,在人聲最鼎沸的時候默默轉身,心裡輕念。

林汀雲,生日快樂。

........

九月初,全校開學,高三理綜合卷,同時開始理綜周考。

許奈奈發揮穩定,高三十二班班級第一,高出第二名三十分,年級排名49,成為整個高三除去火箭班之外的平行班第一名。

也是從這一次開始,許奈奈穩坐年級前五十,平行班之內,再也沒有人可以超越她。

.......

十月底,淮宜的天在一夜之間從20℃降到個位數。

霧蒙蒙的初冬跳過秋天提前來臨,許奈奈的短發已經可以在後腦勺紮起一把幾厘米的小馬尾。

高三的晚自習上到十點半,許奈奈回家時已經快要十一點。

“杜興宏!奈奈是我的親侄女,你到底在做什麼,啊?!你告訴我你剛剛在——”

“許慧鈴!你憑什麼說我兒子?!都是你們家不檢點,那個小賤貨我早看出不對勁了!大的小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要不是你勾引我兒子,我兒子早娶了煙廠廠長的女兒——”

“嗚嗚嗚嗚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我害怕........”

家門打開的瞬間,許慧鈴歇斯底裡的大喊、杜夢婷破音的嚎啕大哭、錢翠英尖銳的怒聲叱罵,如潮水般傾湧而來。

本該在小隔間窗台上的圓盤衣架此時正在陽台上輕輕晃動,而上麵夾起來的內衣內褲卻被扔在地上,上麵布有可疑的白漬。

啪。

書包落地。

許奈奈幾乎是一瞬間凝固。

許慧鈴驚愕轉頭:“奈奈........?”

意識到不對,她目眥欲裂追過去:“奈奈!”

嘭!

玄關震天響。

少女奪門而出,那隻打了無數補丁的書包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

......

第24章 第 24 章

◎“你不知道嗎?他不參加高考,已經出國了。”◎

初冬深夜, 淩晨的大街除了偶爾路過的汽車便隻剩寒冷的冬風。

女孩堪堪紮住的小馬尾已經跑散了,皮筋不知道崩到了哪裡,短發淩亂地披散著。

許奈奈閉眼仰頭, 顫音輕哼著《盛夏光年》的音調,鼻尖呼出一串串白霧。

不知是因為想到他,還是因為事情已經惡化到極致,洶湧的淚意竟然被熟悉的音符逐漸平息。

許奈奈漫無目的地遊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臉頰和鼻尖被凍得通紅。

她的確是這個家裡的不速之客, 被人排擠在外實在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明白, 明明自己一退再退,明明她已經剪掉了‘不安分’的長發, 惡意依然沒有放過自己。

她該怎麼麵對姑媽呢?

她對自己是那麼的好。

許奈奈緩慢地坐到路邊花壇,搓了搓雙手哈了口氣。

冬夜蕭索, 樹枝晃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出神地凝望口中白霧逐漸消失在夜空。

“奈奈......奈奈!”不遠處, 焦急的女聲在空蕩的大街上回蕩。

許奈奈一怔, 許慧鈴跑過來猛地抱住了她。

脖頸蔓延開溫熱的淚水, 她愣愣地睜著眼, 許慧鈴泣不成聲:“是姑媽對不起你.......是姑媽對不起你.......那個畜生,他有沒有對你、有沒有對你.......”

“沒有。”

好奇怪,聲音竟然出奇地平靜。

“姑媽, 我可以去住校嗎?”女孩極輕的嗓音好像被風一吹就要散在冬風裡, “上一次剪頭發, 理發師說我的發質很好, 長度也合適, 所以給了我兩百塊錢......我的戶口是農村低保可以申請學校宿舍, 一學期也隻要兩百塊。”

誰知這話一出, 許慧鈴哭聲更顫:“對不起、對不起.......”

她重複這同樣的三個字,許奈奈也維持著仰頭的姿勢任由她抱著。

許慧鈴摸著她的短發淚乾腸斷:“你的頭發是不是也因為......”

中年女人極力隱忍住快要崩塌的世界,許奈奈安靜地靜默,明白她也正在遭受背叛的打擊。

良久,許慧鈴抹乾眼淚,拉開距離,與她對視:“......明天姑媽陪你去辦住校手續。”

許奈奈瞳仁顫了顫,扯出比哭還澀的笑:“好。”

......

*

許慧鈴在家裡一向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哪怕被錢翠英欺壓至極,為了杜夢婷也都忍了下來,她一個人操持一大家子起居生活,從未喊苦喊累,這是她第一次在家中如此歇斯底裡。

許慧鈴連夜帶著許奈奈收拾好東西,第二天天一早便去年級主任辦公室辦了住校手續,並一次性.交了兩個學期的住宿費。

“許奈奈,你也住校啦!”

方小芙從前就是實驗班的吊車尾,這次分班考不出意外地掉回平行班,同樣分到了高三十二班。

許奈奈淡淡應:“嗯。”

“太好了!”

高三的寢室是按同班排布的四人間,輪到方小芙的時候剛好落單隻能一個人住,現在好不容易盼來了個伴,方小芙高興極了,幫著她又是收東西又是擺桌子。

許奈奈看著上鎖的宿舍門,仿佛快要溺斃的人終於喘出一口氣。

.......

高三沒有任何課餘活動,就連課間操都被罷免。

高三一班和高三十二班在兩層樓的東西兩端,走讀生離校與住宿生回寢完全背道而馳。

教學樓的天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上了鎖。

許奈奈再也沒有能與林汀雲偶遇的機會。

但仍然沒變的是,每個暗無天日拚命追逐的夜晚,廉價耳機裡循環播放的《盛夏光年》,以及日記本上越來越近的年級排名。

2011.10,三校聯考,林汀雲,年級1,許奈奈,年級36。

2011.11,七校聯考,林汀雲,年級1,許奈奈,年級29。

2011.12,全市聯考,林汀雲,年級1,許奈奈,年級18。

2012.01,百校聯考,林汀雲,年級1,許奈奈,年級6。

.......

百校聯考結束,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