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1 / 1)

第7章

林曄亭腳上穿著的皂靴是墨色金絲如意紋綢緞鞋麵的,原本在鞋後跟處還鑲著兩塊鴿子蛋大小的翠玉當作裝飾,但都被抄家的官差給扯掉了。

皂靴鞋底也不是普通的碎步千層底,而是在白棉布納的千層底下麵還又加了一層半寸多高的硬檀木鞋底,瞧著十分耐摩!也不知道二者是如何粘連在一起的,竟是半點開裂的地方都沒有。

林曄亭伸手在右腳皂靴的內側位置隨意擺弄了兩下後,便在檀木鞋底上撬開了一個細窄的縫隙來。

他側著腳掌抖動兩下,竟然從檀木窄縫裡抖落出兩片樟樹葉形狀的金葉子來。

那金葉子長約莫有兩寸半左右,寬不到兩寸,薄薄一片,做工很是精致,能清晰地瞧見惟妙惟肖的葉脈紋理。

林曄亭將兩片金葉子收在手裡,重新合上鞋底的窄縫後,從稻草堆旁邊撿了一根粗細和筷子一樣的細木條子,慢慢起身朝牢房門口走去。

林歲晚被自家祖父這鞋底藏金的手段驚得合不攏嘴,下意識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她祖父身後。

林曄亭身高至少有八尺,體魄雄偉魁梧,麵容硬朗深邃,眼角額頭有些許細紋,但胡須頭發卻依舊濃密墨黑,瞧著半點也不像是已經當了祖父的人。

其性格也甚是疏闊爽朗,此時正毫無形象地蹲在牢房門口,拿著手裡的細木條子將那裝著湯水的粗陶罐子敲得“叮叮咚咚”地響。

那熟練又自然的模樣,真是像極了大街上討食的乞丐。

看守牢房的那兩名年長殘疾軍士聽著聲音後,又趕了過來。

“叨擾兩位軍爺了,在下孫女年幼,啃窩頭的時候被石子磕掉了門牙,可否勞煩兩位軍爺送些精細一點的吃食過來。”

林曄亭拱手客氣道謝後,自然而然地將兩片金葉子塞了過去,又似回憶般繼續道:“在下早些年在禁衛軍裡擔任指揮僉事的時候,記得夥夫營張灶頭做的燒雞甚是美味,也不知道他如今還在不在營裡當差?”

那兩名年長的殘疾兵士大約都有四十歲左右,個子矮一點的軍士左手沒了三根指頭,個子高一點的軍士右腿走路時有些跛。

兩人身量相貌都隻是尋常,麵相瞧著似乎都不是什麼凶惡奸猾之人。

沒了指頭的兵士接過兩片金葉子後,分了跛腳的兵士一枚,同樣客氣道:“無名小卒當不起老將軍一聲軍爺……,張灶頭雖然年老還鄉了,但他的大徒弟卻還在軍營裡當差,其手藝並不比張灶頭遜色,想來不會叫老將軍失望。”

林歲晚:“……”

所以這燒雞,祖父是要到手了?

林歲晚福靈心至,趕緊湊上前去,整個小身子都扒在了柵欄似的牢房大門上。

她從自己脖子上掛著的小小荷包裡掏了兩條小金魚遞過去,咧著豁了口的牙幫子,有樣學樣道:“張灶頭的大徒弟可還會哪些菜肴,不知我、恩、不知小女有沒有機會逐一品嘗?”

“……”

林曄亭傻眼,兩名兵士更是麵麵相覷。

林歲晚整個人都快從牢門的柵欄縫隙裡擠出去了,握著小金魚兒的小手卻還在努力地遞啊遞……

哎喲,你這個軍爺,到底要不要收受我的賄賂呀!

那缺了指頭的兵士瞧也未瞧小金魚兒一眼,隻笑著提醒道:“小小姐這小金魚兒乃禦賜之物,可不能隨意給人呢。”

林歲晚:“……”

意思是我這小金魚兒是花不出去了?

麻蛋!不能花出去錢還是錢麼,特麼就隻能是/假/鈔/!

兩名兵士接受了兩片金葉子的“賄賂”後,自然要離開去準備東西。

那跛腳兵士走在最後,轉身離開之際,對著林曄亭低聲道:“老將軍當年率兵剿滅羅刹教叛匪的時候,小人曾在您麾下擔任過先鋒營/槍/兵……,老將軍若再有需要,隻管吩咐就是。”

林曄亭有些意外,卻也不算意外。

他這輩子在禁衛軍、京師營、都護所、甚至幽州玄甲軍裡都呆過,手底下帶過的兵士百萬或許沒有,十萬肯定是不止的。

如今淪為階下囚,林曄亭也無所謂臉麵,又試探問道:“初春寒涼,家人衣裳單薄,不知軍營裡可有多餘的舊衣?”

這話其實並不是問話,那跛腳兵士也隻是點了點頭,便跟著同僚離開了。

林歲晚覺得自己跟著祖父當真是長了好大的見識,也生了好大的疑惑。

她湊到了祖父身邊,低聲悄悄問道:“祖胡、父,這兩位官差這般和氣,是因為曾在祖父手底下當過兵麼?”

她聽枉死城裡的小姐姐說過,一般小說裡的牢頭什麼,可都不是好人!

林曄亭看著求知欲旺盛的小孫女一時有些頭疼,敷衍又不算敷衍道:“這半分袍澤之義或許有些作用,但最重要的卻是……,一是因為聖心難測,誰也不敢去賭咋們武安侯府是不是永無翻身之日;二是因為誰也不願意當那落井下石的第一人,他們多半是得了劉副指揮使的吩咐,自然不會主動為難咱們;三是因為混跡於官場底層的衙役差夫往往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們知道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往死了得罪,還有什麼人可以趁機套些交情;四是因為咱們給了金子,要的也都隻是一些不值幾個錢的飯食舊衣,不過收錢辦事而已;五是……”

“祖父,您彆數了,彆數了……!”

林歲晚聽得頭暈腦脹,擺手求饒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因為利益和人情的複雜交纏,所以才有了咱們吃燒雞的機會,對麼?”

林曄亭哈哈大笑,刮了刮林歲晚的鼻頭,誇讚道:“祖父的乖囡囡喲,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林歲晚:“……”

我不是小機靈鬼,我隻是個小餓死鬼。

……

跛腳軍士很快就送來了七、八件薑黃色的粗棉布軍袍,瞧著應該都是禁衛軍裡淘汰不要了的舊衣,補丁摞補丁的很是破舊。

林家人現在都隻穿著單薄的中衣,也沒有嫌棄的資格。

林曄亭帶著孫子、孫女一人選了一件穿上,至於林紹年三人那嫌惡的態度,他老人家懶得管,也懶得多說!

林歲晚個子矮,那厚實的棉布軍袍穿在身上,就跟被子披風似的,拖了好長一截在地上。

林曄亭用稻草搓了一個細草繩,將長袍堆疊了兩層,綁在了林歲晚的腰上。

被祖父這般拾掇過後,林歲晚瞧著更像是街頭流浪討食的小乞丐了,就連林歲曉都露出了不忍直視的神情來。

不過林歲晚卻不在意,她此時幾乎要將小腦袋伸出了柵欄縫隙,正留著口水眼巴巴地等著燒雞呢。

張灶頭大徒弟做燒雞可能需得花些時間,林歲晚等得口水都快流乾了。

那位缺了指頭的軍士才終於提著裝著整隻燒雞,一小罐子的白米粥,以及十幾個白麵饅頭的竹籃進來了。

第8章

吃過張灶頭的大徒弟做的燒雞後,林歲晚才終於知道,那粗糙微甜的玉米窩窩頭,原來根本就算不得是人間美味!

林歲晚一個人就啃了一大隻雞腿和一個雞翅膀。

那濃鬱的香味,鮮嫩的口感,油滋滋的美妙滋味……!

好吃得林歲晚整個靈魂都在蕩漾,簡直比魂魄泡在枉死城的陰泉池裡還要舒服一百倍!

她吃完燒雞後,又喝了小半碗的白米粥,外加半個小拳頭大小的白麵饅頭。

林歲晚感覺自己還沒有吃夠,可在祖父的勸阻下,她還是意猶未儘地停了嘴。

小餓死鬼覺得自己這輩子怕是都擺脫不了對食物的渴望了,但她還是必須得學會克製。

畢竟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個嬌嫩的肉身殼子,可千萬不能轉眼就給撐壞了。◎思◎兔◎在◎線◎閱◎讀◎

林曄亭按照兩個孫子平日裡的肚量口味,剩下的燒雞隻分給了大孫子一隻雞腿,大孫子平日裡喜歡清淡飯菜,一向不喜燒雞這樣的大油大膩。

雞身子則撕成兩半,連著雞頭的那半邊他自己吃,帶一隻翅膀的那半邊給二孫子吃,以自己和二孫子的飯量,這半隻雞肉的量也就隻是解解饞而已,不過總比乾啃窩窩頭強。

至於到現在依然沒接受現實,還是一副或頹廢、或憤恨、或者悲戚模樣的林紹年三人就彆吃燒雞了,很應該讓他們再多吃一些苦!

等吃夠了苦,這必須得適應的境遇,想來也就都能適應了。

林歲晚並不在意這輩子的爹娘能不能吃上燒雞。

林歲曉和林歲午兩人在分到燒雞的時候,倒是過去關懷了幾句,但似乎也沒起到多大作用。

趙華瑩拉著兒子一個勁兒地憤恨咒罵,白瑞荷對著兒子悲悲戚戚地訴著委屈,林紹年依然是一副渾渾噩噩的頹廢模樣。

他們似乎已經被崩潰又消極的情緒填滿了肚皮,沒有半點饑餓的意識。

林歲晚敏銳地發現,自己兩位兄長在麵對生母的時候似乎都有些疏離,即便是對著生父,好像也沒有多少孺慕之情。

不過仔細想來,這其實也很正常。

若是自己也從小跟在祖父身邊長大,見識過了這般慈祥又偉岸的長輩後,她或許應該也不大瞧得上林紹年夫妻那樣,自私任性又無責任擔當的生母和生父。

林歲晚坐在稻草堆上,一邊嘬著手指上殘餘的燒雞味,一邊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家祖父瞧。

說起來,這抄家流放跟自己想象的還有些不一樣呢,她其實都已經做好了餓肚子、挨鞭子心裡的準備了,卻沒想到沒挨鞭子不說,竟然還能吃上燒雞呢!

這俗話果然說得好,破船還有三千釘!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嘿……!這俗話當真是一點都不俗,編這俗話的人肯定也有見識和學問的聰明人!

瞧瞧她祖父……,一個身經百戰,軍功赫赫的當世名將!

就算真有一日所有功績都化為烏有,可就隻憑著他那一身過硬的本領,以及廣闊的見識,似乎就沒有任何困難能將他打倒。

即便是到了北疆,他想來也不會淪落到帶著兒孫去吃土!

林歲晚看著她祖父的側影,莫名覺得他老人家似乎又更偉岸了一些。

林歲晚堅定地認為,以她祖父的謀略算計,肯定不僅僅隻在鞋底藏了金葉子,他必然還準備了其它後手!

林歲晚湊個到祖父耳邊,悄悄問他:“祖父,你還有幾片金葉子呀?”

林曄亭將啃乾淨的雞骨架隨手扔到牢房角落裡,不一會便從稻草堆裡鑽出來幾隻大耗子,將那吃剩的雞骨架給拖走了。

林歲晚:“……”

它們真是一點都不怕人,人反倒是挺怕它們的。

趙華瑩和白瑞荷被老鼠嚇得又哭又叫,就連林紹年也是麵色慘白。

林歲晚覺得這寬敞的牢房似乎被割裂成了兩個完全獨立的空間。

一個空間裡,林紹年、趙華瑩、和白瑞荷三個年富力強的成年人情緒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