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林歲晚抱了起來,步履匆匆地往正院趕。
她眼眶微紅,語調溫柔,極力鎮定道:“小小姐,宗人府派來迎接貴妃入宮的倚仗車架這會兒已經到承安坊街口,您父母兄長他們都在正院那邊等著呢,侯爺讓您也過去,到時候……,長輩如何做,您就如何做,莫要害怕,莫要慌啊……!”
*
胡麽麽抱著林歲晚穿過蜿蜒曲折的抄手遊廊,路過崎嶇蕩漾的假山蓮池,走過錦繡如畫的竹林花海,再踏過四道垂著紫藤花的月亮門,就來到了武安侯府正院。
看著沿途雕梁畫棟的閣樓屋宇,精致清雅的園林美景,林歲晚在心裡又將神武帝君給罵了一百遍!
迎接貴妃入宮的儀仗車架已經吹吹打打地到了武安侯府大門口,那一騎絕塵的嗩呐聲險些要把戰戰兢兢的武安侯府眾人的魂兒都給帶走。
玫紅色提花毯從林府大門口一直鋪到了武安侯府正院,穿著寶藍色衣袍的執禮太監舉著華蓋羽扇,分作兩排立在玫紅提花毯兩邊。
林歲晚趕到的時候,禮部左侍郎秦大人捧著正一品寶冊玉印,皇極殿大總管徐公公捧著正一品華冠鸞衣,兩人正一前一後進到了武安侯府正院裡來。
胡麽麽趕緊將林歲晚放下,輕輕推了推她的後背,示意她走過去跟自己兩位兄長站在一起。
林歲晚憑著記憶,輕手輕腳地跑到了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身邊。
那少年趕緊拉住了林歲晚的小手,示意她莫要亂跑。
秦侍郎跟武安侯府無甚來往,也沒有想跟貴妃娘家攀上交情的打算。
秦侍郎原本隻打算按著流程辦事,可還未等他開口誦讀婚儀唱詞……
武安侯林曄亭便先一步跪地請罪道:“武安侯府家教不嚴,有負聖恩,躬請陛下降罪。”
林曄亭起了頭,林歲晚等一眾兒孫也都緊跟其後,齊齊整整地跪了一地。
秦侍郎不明所以,心說林伯盛這粗莽武夫果真是不通禮儀,竟然不按照婚儀流程順序來!
作為皇帝心腹內侍,徐大總管卻已經大概猜到了什麼,試探問道:“貴妃娘娘,此時在何處?”
林曄亭將林歲夕留下的手書雙手呈上:“罪臣孫女昨夜留書出走,此時已不知去向。”
林歲夕逃婚前留了兩封書信。
一封是留給家人的,另一封則是留給建安帝韓瞻遹的。
留給家人的那封書信,林曄亭已經拆開來看過了。
林歲夕在信裡直言祖父不顧孫女幸福,一心隻貪慕權勢,又抱怨父親偏心,隻在乎兄長林歲曉的前程。
最後囑咐家人各自珍重,以後隻當作沒她這麼個親人。
“……?”
連累武安侯府至此絕境,還什麼臉說各自珍重?
留給韓瞻遹的書信還未拆封,但裡麵的內容,林曄亭就是閉著眼也能猜個大概。
左不過是一些兒女情長的怨憎之言罷了。
皇帝親封的貴妃娘娘竟然逃婚了!
這當真是前無古人,後大概也不會有來者了。
秦侍郎驚訝得險些將手裡的寶冊玉印打翻在地上,那少見多怪的模樣,竟還不如一內侍來得鎮靜。
徐大總管接過書信,語氣憐憫道:“咱家這就回宮稟告聖上,至於……”
至於什麼,徐大總管沒有說明白,也沒必要說明白。
林曄亭驅韃虜,平叛匪,一路從無品小旗做到了正二品京師營都指揮使,其智謀算計自然是不差的。
自發現林歲夕逃婚起,該料到的下場,林曄亭也早就已經預料到了。
他這輩子唯一沒料到的,大概就是自家長孫女竟然能自私自利、狂妄任性到這種程度!
第3章
武安侯府所在的承慶坊離著皇城不算遠,騎馬跑個來回也就半個時辰左右的功夫。
等著頭頂鍘刀落下的滋味很不好受,這半個時辰對於武安侯府其他人來說可謂是度日如年。
林歲晚已提前知曉了結果,此時卻隻覺得跪得無聊得很。
她閒著沒事兒乾,骨碌碌轉著琉璃似的眼珠子,悄悄將自己如今的家人都挨個打量了個遍。
* *
武安侯府人丁單薄,現如今正經的主子隻有七人,不算正經的主子僅有一人。
正經的主子分彆是:
一:武安侯林曄亭,字伯盛。
乃當世名將,手握京師營精銳,與執掌禁衛軍的太後胞兄承恩公王勉之,曾並稱將門雙星。
如今雖已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紀,卻依然驍勇善戰!
二:武安侯獨子林紹年,字子華。
乃從小長在脂粉堆裡的繡花枕頭一個,慣愛憐香惜玉。
如今已三十三歲,卻依然隻是白身。
三:林紹年嫡妻趙華瑩,小字瑩瑩。
乃前左副都禦史趙拙言獨女,自幼嬌慣縱容著長大。
如今已三十歲,卻還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性子。
四:林紹年庶長子林歲曉,子東升。
乃女主雙胞胎兄長,是京城出了名的將門才子,早早便走了科舉之路。
如今隻十六歲,卻已經取得了舉人功名。
五:林紹年庶女林歲夕,小名昭昭。
乃瑪麗蘇氣運之女,是名滿京城的風流人物。
如今同樣隻十六歲,卻已經間接在大旻宦海裡掀起了百丈高的巨浪。
六:林紹年嫡子林歲午,暫無字。
乃武安侯府未來繼承人,無論是身量容貌,還是心性天資都像極了其祖父林曄亭。
如今隻十一歲,卻已經被武安侯扔進去京師營裡,操練了將近兩年了。
七:林紹年嫡女林歲晚,小名晚晚。
乃呆萌小蘿莉一枚,性子軟,反應慢,奶奶糯糯的十分招人喜歡。
如今剛滿六歲,還是懵懂不知愁的年紀。
武安侯府不算正經的主子則是:
林紹年妾室白瑞荷,小字蒹葭。
乃林紹年祖母所贈的通房丫頭,與林紹年情誼深厚,未等主母進府,就先生下了一對龍鳳雙胎。
如今已三十四歲,卻依然嬌美可人。
*
跪在最前麵的武安侯林曄亭,頭帶烏紗帽,身穿朱紅色繡獅子紋補子的官服。
林歲晚隻能瞧見他一個高大寬闊的背影,卻莫名覺得那挺直的脊梁似乎很是堅毅。
女主眼裡貪慕權勢,重男輕女的封建老頑固,或許是個靠得住的盟友呢。
林紹年跪在武安侯身後,穿著一身月華色繡青竹紋的織錦長袍,同樣隻能瞧見一個背影,卻佝僂瑟縮得像是沒骨頭一樣。
看來,在女主心裡最為開明深情的父親,似乎有些擔不起事呢。
趙華瑩和白瑞荷一左一右地跪在林紹年身邊兒。
林歲晚看不清她們麵上的神色,隻能從後邊瞧見個側臉,隱約卻能聽見她們似乎都在壓抑著聲音抽泣。
林歲晚跪在林歲午旁邊。
這半大小子長得虎頭虎腦的,明明他自個眼裡藏著幾分不安,卻還要寬慰似的衝林歲晚笑了笑。
那模樣真是比哭還難看!
林歲午另一邊跪著的則是林歲曉。
這個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的俊秀少年,此時背脊挺得比他祖父的背脊還要直,像是在跟誰較勁兒似的。
麵上神情卻十分平靜,平靜得讓林歲晚這個在枉死城內飄蕩了百年的小老鬼都有些看不懂!
……
徐大總管很快就回來了。の思の兔の網の文の檔の共の享の與の在の線の閱の讀の
跟著他一起來的還有皇帝男主韓瞻遹的聖旨,以及一隊披甲執銳的禁衛軍。
皇帝大概是真的氣狠了,那聖旨內容寫得十分直白。
先是怨怪林歲夕不知好歹,又罵武安伯府藐視君恩……
最後林曄亭被貶官,武安侯府被奪爵抄家,一家子男女老幼全都被罰去北疆自省!
林曄亭叩頭領旨,伸出雙手自個摘掉了自個頭上的烏紗帽,褪下了那身朱紅色繡獅子紋補子的官服。
其姿態之從容,語調之淡然。
讓林歲晚甚至都有些懷疑,這抄家流放在大旻朝難不成隻是平常事?
不過,當看見林紹年顫唞哆嗦得似散了架,趙華瑩和白瑞荷都失聲哭泣著癱倒在地上後,林歲晚才恍然大悟。
心說不愧是身經百戰,戎馬半生的當世名將!這心態就是好!
林歲午小大人似的將林歲晚摁在懷裡,嘴裡不停地安撫道:“晚晚,彆怕,哥哥會保護你的,彆怕啊。”
“……”
我真沒怕。
倒是你……,好吧,這個半大的少年果真是像極了其祖父。
他眼裡原本藏著的不安在塵埃落定後竟然全都消散,此時堅毅的目光裡隻剩下想要護住幼妹的決心和擔當。
林歲曉側頭看了異母弟妹一眼,搭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似乎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禁衛軍劉副指揮使掃了武安侯府眾人一眼,語氣涼涼道:“諸位還是等兄弟們辦完了差事再哭吧,……都自覺一些,免得兄弟們動粗,到時候遭罪還是你們自個。”
林曄亭回頭看了家人一眼,眼裡帶著幾分警示和關懷。
趙華瑩最先明白過來,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顫唞著手將頭發上的珠釵、耳朵上墜子、脖頸上項鏈、手腕上鐲子,統統都取下來放在了身旁的青石地麵上。
她雙目含淚,屈辱又憤恨地將自己身上的外裳群襖也都脫了下來。
“……”
枉死城裡的老鬼說的果然沒錯。
這抄家真的是連身上好點兒的錦緞衣裳都會被抄走的!
那些衙役官差也真的像雁過拔毛的土匪一樣!
即便林家人全都自己個脫得隻剩下一身單薄中衣了,他們卻還要挨個再搜查一遍。
趙華瑩和白瑞荷縫在繡花鞋子上作為裝飾的米粒兒大小的金銀珠子都被他們粗魯地扯了下來。
林紹年父子三人穿著的靴子也被他們脫下來抖了抖,還真從林歲曉的靴子裡抖落出兩張銀票來。
劉副指揮使語氣有些危險:“小郎君是原本就有這種藏錢的習慣,還是早就知道自己長姐會半夜離家,提前未雨綢繆?”
林歲曉鎮靜道:“祖父平日管得嚴,想邀同窗去麗人閣裡吃一回酒,還得從姨娘那裡偷著拿錢,叫指揮使大人見笑了。”
白瑞荷顫著嗓子幫腔道:“確、確實是奴家私下裡塞給他的,他自己估計都忘了。”
“嗤!”
劉副指揮使冷笑一聲,不再繼續為難林歲曉,卻轉頭瞧著林歲晚半點不遮掩地拿在手裡的嫩粉色荷包,麵色不善。
他劈手將荷包奪了過去,把荷包裡的三條小金魚兒給倒了出來。
林歲午將妹妹護在身後,挺著%e8%83%b8膛解釋道:“指揮使大人,我妹妹才六歲,她什麼都不知道……”
林歲晚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努力憋出眼淚來。
她扒著林歲午的臂膀,扯著嗓子哭得委屈極力:“大壞蛋,你還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