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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

而這心事,竟然還不願意對她講,就更是前所未有的事了。

巫洛陽還以為,程懷燕在她麵前不會有任何秘密的。有些是她看出來的,有些是程懷燕主動揭破——或者說從未想過隱瞞。

這一次的事,就是那麼奇怪。

程懷燕不肯說,而巫洛陽觀察了幾天,見她仍舊一切如常,完全看不出哪裡有異樣。

隻有看向自己的時候,她的眼神總是深沉的,像是月夜下的湖泊,幽深莫測,乍一看似乎藏著許多的危險,細細探究,才會發現那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又過了幾天,程懷燕忽然出了一次門,回來之後,就變得更加神秘了。

就連小喜鵲也變得跟她一樣。

到這一步,巫洛陽反而不是很擔憂了。她猜測兩人應該是背著她在準備什麼禮物或者驚喜。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竟然會讓程懷燕流露出那樣的情緒。但既然是禮物和驚喜,就有送出的一天,她隻要等著,就能知道了。提前探究明白,反而會讓這件事失去美感。

這樣想著,巫洛陽就按捺住自己,又等了幾天。

終於,這一天晚上,程懷燕準備了一桌頗為豐盛的飯菜,還打了一點酒。

巫洛陽意識到,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個時刻了。

所以她很配合,程懷燕讓她吃菜就吃菜,讓她喝酒就喝酒,倒要看看對方能折騰出什麼東西來。

一頓飯才吃了一半,程懷燕就醉了。她喝醉了,倒也不乾彆的,就是直接把巫洛陽拽進懷裡,緊緊抱著,稍微動一下,就會迎來更加用力的桎梏,仿佛怕她跑了一樣。

偏偏又不說話,隻用一種濕漉漉的,仿佛隨時能哭出來的眼神看著她。

巫洛陽歎了一口氣,摸了摸她的腦袋,轉頭看向臉上表情有些古怪的小喜鵲,“你姐姐喝醉了,我先送她去睡覺。”

“哦,好。”因為這幾年兩人瞞得好,從來沒見過程懷燕這一麵的小喜鵲愣愣地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洛陽姐姐你放心,飯桌我會收拾的。”

“辛苦了。”巫洛陽又說了一句,才回頭捏了捏程懷燕的手,“我們先回房間去。”

這句程懷燕聽懂了,她豁然起身,根本沒給巫洛陽任何掙紮的機會,直接把人扛起來,走了。

留在原地的小喜鵲看得目瞪口呆。

她姐喝醉了怎麼是這個樣子的?明天酒醒之後一定會被洛陽姐姐打死的吧?

洛陽姐姐雖然猝不及防,但心情其實沒那麼糟糕。被瞞了很久的事,謎底終於要揭曉了,她的心情當然是很好的。

最好,那是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

程懷燕把人扛進房間裡,直接放在床上。

巫洛陽正要掙紮著爬起來,程懷燕已經展開一旁的被子,把人裹了個嚴嚴實實。

“……”巫洛陽歎了一口氣,隻能老實躺好,“說吧,有什麼事?”

程懷燕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才遲鈍地想起自己的計劃,連忙站起來。起得有些急,身體搖晃了一下才穩住。但她沒有顧著自己,而是著急地轉頭看過來,似乎生怕巫洛陽抓住這個空隙逃走。

巫洛陽被她看得心軟,放低了聲音說,“我在這裡呢。”

程懷燕又盯著她確認似的看了一會兒,才起身去拿東西,中途一步一回頭,很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幾眼,看得巫洛陽好氣又好笑。

她已經感受到了程懷燕那種無法掩飾的不安。

隻是不知道這不安從何而來,畢竟這幾年來,兩人在一起,連口角都沒有過,感情一直很親密,無話不談。

過了一會兒,程懷燕回來了,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遞到她麵前。

“這是什麼?”巫洛陽伸手接過來,一邊問。

程懷燕沒說話,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她。

巫洛陽解開上麵的包袱皮,終於看清被包在裡麵的東西,不由微微一呆。

這是一整套高考教材。

不是印刷出來的,而是手抄本。厚厚的一大摞,捧在手裡沉甸甸的。巫洛陽動手翻開,發現裡麵的字跡不儘相同,顯然,這些書是在很短的時間內,找了很多人趕工,才抄出來的。

這就是程懷燕這段時間一直在為她準備的驚喜,也是讓程懷燕的情緒變得失落低沉的罪魁禍首。

或者說,罪魁禍首不是這些書,而是她。

是她有可能通過高考這個跳板離開小塘村,離開程懷燕這個事實。

黃小蘭和黃橋的鬨劇,已經在小塘村傳開了。人們私底下都說,早就看那黃橋不是個能過日子的,可惜黃小蘭鐵了心要跟著他。如今醒悟過來,也還不算晚。

是的,在從醫院回到小塘村之後,大隊長就對外公布了黃橋的行為,說他為了參加高考,不惜傷了黃小蘭肚子裡的孩子,這樣的人他們黃家高攀不起,幸好沒有領證,從今以後兩人離婚,橋歸橋路歸路。

當天黃橋就從黃家搬了出來,住進了村東頭的牛棚裡。

那牛棚經過這幾年的風雨侵蝕,比知青們剛來的時候更破舊了。但黃橋也沒有辦法,因為整個小塘村沒有一戶人家願意收留他。不僅僅是因為大隊長的麵子,也是因為大家都看不上他。

不過很快,黃橋就調整好了心態。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通過高考離開小塘村,自然就不在意這些村民們的態度了,隻暗暗在心裡記了仇,琢磨著哪天還回來。

現在他連工都不上了,整天躲在牛棚裡不知道在乾什麼,也沒人願意理會他。

這件事,巫洛陽當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完全沒想過會跟自己有什麼關係,隻是聽過就算。

沒想到程懷燕會因為高考的事耿耿於懷。

想到這裡,巫洛陽不由抬手捂了一下臉,片刻後才鬆開手,抬頭看向程懷燕。

“真是個傻子……”她歎息一聲,從被子裡掙紮了出來,坐起身。

程懷燕有些慌張,似乎想伸手按住她而又不敢。但在她下定決心之前,巫洛陽已經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怎麼會想到要替我找書?”巫洛陽輕聲問。

程懷燕的答案簡單得讓巫洛陽忍不住發笑,“你需要。”

但是笑著笑著,她的眼圈就慢慢紅了。

這個傻子,明明那麼不舍得她,那麼不想讓她走,可是僅僅因為她需要,所以還是辛辛苦苦找人抄寫了這些教材,送到她麵前。

巫洛陽鬆開手臂,稍稍拉開了一點距離,捧著程懷燕的臉,與她對視。

“其實我不需要。”她說。

程懷燕猛地瞪大了眼睛。

巫洛陽有些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不過,肯定沒醉到人事不知的地步,要不然哪能聽得懂她的話?

她已經明白程懷燕為什麼一定要喝酒了。

有些事,隻有意識不清的時候才能做。有些話,隻有意識不清的時候才能說。

巫洛陽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輕柔得仿佛歎息,“你一直在擔心這件事,為什麼不來問我呢?”

“不能問。”程懷燕說。

巫洛陽鼻尖猛地一酸。

很久以前,久到她還沒有跟程懷燕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已經意識到,程懷燕對自己有一種難言的溫柔。那時,她甚至還沒有明白自己的想法,隻是單純地想對巫洛陽好,並不打算從她身上圖謀些什麼。

即使到現在,兩人已經是親密無間的戀人,她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向巫洛陽提出任何要求,但她還是對巫洛陽保留了這一份毫無所求的溫柔。

隻是因為這是對她好的,所以就算心裡再難過,也還是會為她搜集教材。

隻是知道如果她要走,挽留會令她為難,所以她甚至不敢開口問一句。

眼淚不知何時淹沒了巫洛陽的視線,她難以自控地從心底浮起一種巨大的委屈——這不是她的委屈,是程懷燕的委屈,因為心疼她,巫洛陽感同身受。

程懷燕卻因為她的眼淚而慌張。┅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四年來,巫洛陽從來沒有哭過,哪怕是最開始,難以適應辛苦的農活,手上被磨起了泡,身上被曬得脫皮,她都咬牙忍住了。

卻在這個時候流了眼淚,讓程懷燕如何不慌?

“彆哭。”她笨手笨腳地給巫洛陽擦眼淚,“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在這裡。”

但她不知道,她越是這樣說,巫洛陽就越是替她委屈,越是哭得厲害。

程懷燕隻好低頭去親%e5%90%bb她,用這樣的方式安撫她。

然後她們稀裡糊塗地做了。

應該也不算是稀裡糊塗……在這樣的時刻,她們心底都有太多的情緒想要發泄,而言語又太過蒼白,很難將自己的心情完全描述出來,不如用這樣的方式,確認彼此的存在。

……

程懷燕還沒睜開眼睛,就先感受到了一陣陌生的頭痛。

她與這疼痛對抗了一會兒,記憶才終於回籠,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昨天晚上,她為了壯膽(?),再將教材交給巫洛陽之前,先喝了不少酒。結果巫洛陽看到書之後,就哭個不停,然後她為了安慰對方……咳。

想到這裡,程懷燕輕輕吐出一口氣。

那些書終究還是送出去了。

也好,留著,她心底始終有種負罪感,好像自己殘忍地束縛住了巫洛陽的翅膀,不讓她飛。

雖然送出去了,她心底也會存著一點僥幸:就像她跟大隊長說的那樣,全國那麼多知青,那麼多應屆考生,大學才招幾個人?萬一沒考上的話——

她願意放巫洛陽自由飛翔,但是如果沒考上,隻能留在小塘村,那巫洛陽至少不會埋怨她。

現在送出去了,沒有退路,就能安心等結果了。

不過等等……酒後的記憶有許多模糊和斷片,程懷燕又仔細地梳理了一遍,才終於注意到了巫洛陽那個“我不需要”。

當然這也可以理解成巫洛陽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但程懷燕直覺地認為不是。她的心臟咚咚跳了起來,直到此時,才察覺到原來巫洛陽一直枕在自己%e8%83%b8口。

她有點怕過於激烈的心跳會將對方驚醒,卻又完全無法控製自己。

什麼意思?什麼叫不需要?

包括程懷燕在內的所有人,在聽到高考這個消息之後,第一反應就是他們這些知青肯定是想回去的,根本沒有考慮過彆的可能——就算最後考不上,那也總要先去試試。

可是,如果巫洛陽不想回去呢?

雖然這個念頭非常荒唐,但在這一瞬,程懷燕回想起巫洛陽從前的表現。

她那麼聰明,那麼博學,小喜鵲遇到的任何問題都難不倒她,她還經常在晚飯後,坐在院子裡或者火爐邊,給程懷燕和小喜鵲講那些奇妙異常、聞所未聞的故事。

壯麗的,恢弘的,纏綿的,憂傷的。

仿佛這世上沒有她不知道的事。

可是,巫洛陽一次也沒有提起過自己的家,提起過她在上海的具體生活。

好像她本就是孑然一身,沒有親朋,沒有友伴,隻有程懷燕。

在以前,程懷燕哪怕覺得有點怪異,也故意不去探究其中的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