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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地裝飯。

飯是用玉米麵蒸的,篩得很細,而且又是剛剛蒸出來,又香又軟,口感與巫洛陽的玉米麵窩頭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配菜是一大鍋白菜土豆湯,沒有任何油星,隻在旁邊放了一個辣椒做的蘸碟,算是添些滋味。

另外又有一碟大頭菜,也沒有炒過,直接端上來的。

即使如此,對巫洛陽來說,也已經足夠豐富了。她不好意思夾菜,埋頭猛扒了幾口飯,差點把自己噎著。好在肚子裡有了東西墊著,也不再那樣燒得慌了,她才得以放慢速度,細嚼慢咽。

“吃菜。”程懷燕招呼她,本來想給她夾一筷子,又怕城裡人講究,不吃彆人夾的菜,就隻說,“這一鍋菜中午就得吃完,不用省著。”又問,“你吃得慣辣椒嗎?”

“我試試。”巫洛陽謹慎地說。

程懷燕家的這種辣椒,不知道怎麼做的,聞起來非常香。巫洛陽夾了一片土豆,蜻蜓點水地沾了一點,入口香味更強烈了,雖然有點辣,但又有種令人上癮的霸道。

不知為什麼,巫洛陽突然想哭。

對於“滋味”二字,她已經太久沒有體會過了。

巫洛陽生得太白了,有時候也不是那麼好,譬如現在,她明明已經強忍住了哭的衝動,但是眼圈周圍一片的紅,還是嚇了程懷燕一跳,“不能吃辣,你就彆吃了。”

“我就要吃!”巫洛陽說著,夾了一筷子白菜,在蘸水碗裡滾了一圈,然後狠狠塞進嘴裡。

眼淚幾乎立刻就落下來了。

小喜鵲在旁邊看著,見她被辣哭了都還要吃,不知怎麼有點不敢說話,也低頭扒飯。

程懷燕已經猜到她並不僅僅是被辣哭的了,反而說,“也好,我們這邊雨水多、濕氣重,所以才吃辣子。你早晚都要適應的,多嘗試一下也好。”

然後起身,給她拿了一條小毛巾。

巫洛陽把碗放在桌上,一手筷子一手毛巾,哭一聲吃一口,直到一碗飯吃完了,她才稍稍遏製住了那突然湧上來的情緒。

幸好……幸好有辣椒。

吃完飯,小喜鵲動作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巫洛陽正猶豫著要不要幫忙,就聽程懷燕說,“我得去地裡了,耽誤了半天工,今天恐怕要收得晚一點,你是跟我去,還是跟小喜鵲在家?”

從程懷燕的想法來說,當然是覺得巫洛陽留在家休息比較好。畢竟巫洛陽路上才暈過一次,雖然是騎馬回來的,但是她或許還是需要休息一下。

但她還是開口問了,因為現在全村的人都在等著看知青是什麼樣子,要是今天巫洛陽不去,落在彆人的眼睛裡,就不知道會說什麼了。

哪怕乾不了活,至少態度要擺出來。

畢竟鄉親們本來也沒有指望城裡來的十幾歲的學生有多麼能乾。

巫洛陽也知道這個道理,她連忙站起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那就走吧。”程懷燕說著,轉頭看了她一眼,又轉身進了屋,沒一會兒拿來了一雙手套。看針線就知道這東西一定是自己做的,走線歪歪扭扭,完全就是把兩塊剪好的布縫了一下而已。

看來程懷燕說她不會做針線,是很客觀的評價。

而這種程度的針線,巫洛陽琢磨著,自己應該不至於學不會。

她一邊想,一邊聽程懷燕的吩咐戴上手套,“你沒乾過農活,手很容易磨起泡,戴上這個會好一點。”

巫洛陽又想說謝謝,但開口之前想起來程懷燕讓她不要客氣,於是隻好閉上嘴,扛著鋤頭跟在對方身後。路上程懷燕又去牽了馬,不過這一次,她將幾字形架子上的籮筐拆了下來,隻帶了架子。

要去的地方距離村子不太遠,就是爬坡下坡有些累。

到了地頭上,這會兒大家都在吃飯。忙起來的時候,村民們是不回家吃飯的,往往是家裡的老人孩子做好了送來,就在地頭上吃。吃飯的時候,自然也說些閒話。

所以巫洛陽一出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因為她長得好看,更因為這種好看,與這個閉塞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人們指點著,議論著。但此刻,巫洛陽卻沒有了一開始進村時被人打量的慌張,她站在程懷燕身後,那些意味不明的視線和竊竊私語似乎就無法傷害到她分毫了。

“給大家介紹一下。”程懷燕站在田埂上說,“這就是分到我們小塘村的巫知青,巫洛陽,大家都認識一下。”

“是隻來了一個嗎?”有人大聲問。

“兩個,有個分去了一組。”程懷燕回道,“巫知青是從上海來的,身體不太好,以前也沒乾過農活,大家要多多幫助她,共同進步!”

老鄉們對於共同進步沒什麼興趣,都好奇地打量著巫洛陽。

有開朗外向的人直接開口跟她招呼,“巫知青,上海是什麼樣子?”

其實從大隊長到村民,大家說的都是一口本地土話。幸而本地話和普通話一樣,都是以北方方言打底,巫洛陽雖然聽得有些吃力,但不至於完全不懂。

她想了想,簡單地跟大家說了一些上海的景點和特色食物。

當一個人回想某個地方的時候,第一印象,一定是那裡的食物。也許是因為哭過了一場,心底那些淤積的情緒都發泄了出來,巫洛陽已經不像在火車上那樣對自己的來曆諱莫如深,她坦然地說起大城市的繁華熱鬨,也坦然地說起自己的囊中羞澀。

並不是所有住在大城市裡的人,都在享福。

這讓鄉民們的心理稍微平衡了一些,對待巫洛陽也有了半個自己人的親熱。

所以吃完了飯,回到地裡乾活,見巫洛陽連鋤頭都不會拿,大家也沒有嫌棄,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貢獻出自己的經驗和絕活,恨不得手把手地教她。

這一天的工作是收土豆,對於手臂沒太多力氣的巫洛陽而言,實在是個巨大的挑戰。

讓她最不好意思的是,因為不熟練,她總是會挖破土豆。

壞了的土豆放不了多久,賣相也不好,就被單獨撿出來,回去之後各家都分一點。也許是因為這會兒大家都缺糧食,就算分到的是破土豆,也總比沒有好,反正沒有人因此責怪巫洛陽。

慢慢的,她倒是摸索出了一點技巧來,雖然還是慢,但看起來有點樣子了。

其實學這些不難,真正折磨人的是酸痛的手臂和被磨得發痛的掌心。

好在沒多久,程懷燕就說挖得差不多了,自己帶著幾個壯勞力繼續挖,剩下的人都被分配去撿土豆。先用撮箕裝了,然後再倒進麻袋裡。

一直忙到天色暗下來,程懷燕又領著壯勞力們去備馬,將麻袋扛過去,放在幾字形的架子上,捆好之後讓馬兒馱回村裡去。

總共四匹馬,來回幾趟才將所有的土豆運走。眾人收拾農具,在晚霞的餘暉裡往回走。

巫洛陽完全是咬牙堅持到這時候,已經一分力氣都沒有了。

但是跟著人群走在晚風吹拂的小路上,遠遠地看見村子裡的屋頂,還有從瓦片間升起的嫋嫋炊煙,她又不由得生出了一種久違的安心。

在這個遠離喧囂的地方,隻要腳踏實地的勞作,就能活下去,貧窮卻安穩。

……

她們到家的時候,小喜鵲再次做好了飯。

不過這次,程懷燕沒有再說什麼。

山村裡是沒有電燈的,煤油燈也得省著用,點燈做飯這事太奢侈了,而且也不方便。小喜鵲提前做好了飯,她們就可以把桌子搬到院子裡,就著天光吃飯。

飯菜都和早上一樣,還是沒什麼油水,不過至少肚子是填飽了的。

錫鍋裡裝了水,坐在爐子上,借著做飯的餘火燒熱了,正好用來洗漱。

沒有燈,自然也很難有什麼娛樂,再說白天也夠累了,所以洗完就直接上床睡覺。

“家裡就一張床。”程懷燕這時才對巫洛陽說,“你可能得跟我和小喜鵲擠一擠了,不介意吧?”

巫洛陽搖頭,“當然不會。”°思°兔°在°線°閱°讀°

其實就算程家有多餘的床,她也沒有被褥。要不是程懷燕好心,她現在應該在牛棚裡睡床板呢。

程懷燕領著她進屋,順手從爐邊拿了火柴,點燃煤油燈,舉著去了睡覺的房間。

床是木架子床,床頭放著一個三開櫃和一個大木箱,箱子上堆著不少衣服。另一邊的窗下,擺了一排的鹹菜壇子,走進來還能聞到一點味道。

正對著門的地方是一張桌子,上麵放了一些書本。

巫洛陽冷不丁地在這裡看到書,不由微微一愣。

程懷燕已經掛好了燈,回過頭來,見她在看那些書,頓時不自在起來,解釋道,“小喜鵲今年上學了,我就把這些課本找出來給她用。”

反正再交錢買一套是沒有的。

巫洛陽點點頭,沒有貿然上前翻看,轉身走到程懷燕身邊。

而程懷燕已經從三開櫃裡拿出了針線盒,站在燈下朝她伸出手,“你手上起水泡了吧?得挑開,不然明天磨破了更難受。”

巫洛陽看著燈光下閃著寒芒的針,心下生怯,卻也隻能咬牙遞出自己的手,把頭彆到一邊去不看。

程懷燕托著她的手,隻在旁邊紮一個小洞,將裡麵的組織液擠出來,一邊說,“沒有藥,就不挑破了,有點疼,你忍一忍。”

確實,挑的時候,擠的時候都不覺得疼,隻有水泡鼓起來的皮重新貼到肉上,才有一種火辣辣的疼。

但是據程懷燕說,這樣的話,明天醒來皮就會重新長到肉上,再乾活的時候就沒那麼難受了。雖然之後它還是會被磨破,但是不會起水泡了。

“等長出繭子就好了。”她這樣安慰巫洛陽。

但是,看著眼前這隻白皙乾淨、指尖細細,一看就從未經過勞作的手,程懷燕心裡又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這是自己未曾見過的一種美即將被摧毀,她隻是……有點可惜。

挑完了水泡,小喜鵲也進屋來了,程懷燕就收起針線盒,又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枕頭。不過她沒有將這個枕頭給巫洛陽,而是換了自己在用的那個給她,又解釋道,“這是我爸媽用過的。”

看這個家就知道,她的父母,當然已經不在了。

巫洛陽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急促地伸手接過枕頭。

在程懷燕轉身去放自己的枕頭時,巫洛陽眼尖地發現,枕頭下方的位置,竟然放了一把刀!

她先是一驚,但很快就明白過來了。

程懷燕再厲害,也是個年輕女孩。一個年輕的姐姐帶著妹妹生活,難保不會有人打什麼主意,自然要晝夜防範。

其實現在想想,程懷燕難道是生下來就這麼厲害的嗎?不知道她父母去世了多久,但或許,正是因為失去了父母,必須要自己挑起生活的重擔,她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因為不夠能乾,在村裡是生活不下去的,何況還要養活一個幼妹。

但是很顯然,程懷燕做得很好,恐怕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她甚至還有餘力送小喜鵲去上學!

巫洛陽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她隻需要養活自己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