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後,林墨就沒大聽聞“跳樓事件”的後續,不過家長間以及市裡大眾論壇上,除了譴責這位老師之餘,
還有大量的言語,是在嘲諷這位跳樓的學生抗壓能力太弱——
【我們當時上學,老師那都是打的!】
【孩子也太沒良心了,他這一跳,他父母該怎麼辦?十多年的心血就這麼付之東流?小孩的父母得多麼難過啊!】
【現在的小孩啊,就是打小嬌生慣養,什麼苦都吃不得!一個個都給慣出毛病來了,這麼點兒小挫折就尋死!慣的!都是慣出來的!】
林墨看這些言論時,就覺得真的好心寒,
跳樓的男生命都沒了,大人們卻隻在指責他跳樓是錯的。
……
到底要怎樣開口說呢?
明明她什麼都沒做!
林墨突然覺得,
要是今天她開口了,去道了歉,
承認那子虛烏有的錯誤,
或許明天,
她也就跟那個男生似的,
想要瘋了想要從某個樓上,翻身躍下。
能把人給逼瘋的。
可要是不承認呢?
她不知道不承認的後果,
都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如果不承認,現在就抬起頭來,大聲喊著自己沒作弊,
去放開膽子,指責學校領導們為了金錢為了名譽,怎麼就能這樣去抹殺一個學生的清白!
是的,她該說出來!
雖然她不理解,為什麼這件事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她在一遍又一遍地否認,
卻沒有一個人,來相信她的話。
盛路說的那些緣由,她沒辦法苟同!
她是個人,不是任人壓迫的海綿。
林墨攥緊拳頭,
抬起頭。
學校領導笑得城府極深,以為眼前的這個小丫頭終於想通了,
露出欣慰的神色。
林墨的目光異常堅決,
盯著那一連片西裝革履的人啊,
深深吸了口氣。
“空話我說不來,”
“那我就直接點兒。”
“我,林墨,”
“期末考試沒有半分作弊!”
“所以——沒做過的事情,”
“我是不可能認錯!”
*
校領導的臉瞬間笑容僵在了臉上,
級部主任一下子從真皮沙發上跳起來。
那個動作,就像是要打林墨。
父母更是急紅了眼。
“墨墨!!!”
級部主任忍了半天,為了維持風度,
還是緩住了要衝上前去暴打這個不開竅的小丫頭一頓的衝動。
他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有些不太自在了,
“林同學……有些話,我們認為,”
“你是不是太緊張了,所以、應該再重新想一下?”
“想什麼?”
處於暴走邊緣的林墨,從那句“不認錯”脫出口那一瞬間,整個人就像是一下子卸下了巨大的包袱,
渾身變得無比輕鬆,
她撒開腿,
反正也已經破罐子破摔,
那就自由奔放吧!
“想你們學校領導是怎麼收了張萱父親的禮,把原本就是張萱一個人的作弊,嫁禍到我的頭上?!”
“……”
“想高一那個教課已經差到差點兒讓學生給轟下台的老師,是怎麼被你們用不知名的手段勸說過來,給我捏造偽證?!”
“……”
“還是說,”林墨嗬了一口氣,古怪地微笑,宛若《甄嬛傳》中孫儷回宮後,麵對不可理喻的事情,笑出來的荒唐,
“這件事要是今天我就在這兒撕破臉、不顧我的將來、就算鬨到退學人生徹底完蛋,”
“學校裡為了麵子,找市裡相關的媒體來發布新聞:林墨同學精神錯亂已經給予勸退,作弊事情經多方核實,依舊保持最開始的說法?”
“……”
“你們這些當官的,向來不就是用惡心肮臟的手段、引導大眾輿論茅頭指向無辜者,好將自己的錯誤摘得乾乾淨淨?”
“……”
“墨墨!”
林柏急紅了眼。
天呐!
這是他的閨女嗎?
她在說什麼!!!
“爸——!”
林墨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
幾步退後到窗戶邊,
抱緊胳膊護住自己,
朝著想要撲上來、控製她、撕裂她的嘴的那些大人,
尖銳吼道,
“你們不要過來!”
“爸!”林墨扭頭對看了林柏一眼,
滾落下來一顆眼淚,
“太難過了,”
“你們知不知道,這一個多星期以來,我都是過著怎樣的日子。”
“我明明什麼都沒做,明明是被誣陷的,”
“你和媽媽,卻不信我。”
“你們是我的父母啊!”她的一隻手,抓在心臟上,
那裡,在跳動,
越跳越疼,
“然而你們寧肯相信外人,也不願意相信你們女兒的為人!”
“爸爸,你知道嗎?這些日子,每天晚上坐在餐桌前被你們訓得狗血臨頭後,還要繼續學習,”
“對麵櫃子裡,放著你用來給浴缸殺菌的高錳酸鉀。”
“我好多次、真的是好多次,”
“就想,要不我就把那瓶藥給喝下去吧!”
“我為什麼還要活著!”
“林墨同學!”大校長鄭剛徹底急了,生怕林墨真的跳下去。
本來這個學期已經跳了一個,學校裡花了好大的力氣才給壓下去,
要是今天再跳一個……
“你跟你父母之間的恩怨,你們可以留著回家說,我們現在是在討論你作弊這件事……”
“我沒作弊!!!”林墨手一揮,目光如刀剮。
她知道這種情況下,自己根本就沒有任何勝算,
因為這些校長領導們,終歸不跟言情小說那樣,
為了主角的光環,被打臉時急了一下子露出馬腳。
能混上一中一把手的人,就算急得臉上的表情管理都無法把持得住,
但脫口而出的話,永遠都會過腦三遍!
可,
如果今天她真的跳了,
她就不信,從小雖然因為學習打過她的林柏,
曾經那麼喜歡抱著她,將她打扮的粉嘟嘟、帶到很多很多同事麵前、炫耀著自己生了個好可愛的小丫頭的父親,
會無動於衷!
“鄭校長,”
林柏的眼圈,紅了,
走到林墨麵前,
將她的女兒,擋在身後,
整個人轉了過來,背對著林墨,
麵向學校領導。
“鄭校長,墨墨她還小,不懂事。”
說著,林柏搖晃了兩下,
“但我女兒的人品我是知道的,她道不下來這個歉,是因為她真的沒做。”
“我也是一個大學老師,這裡沒有錄音沒有監控,更沒有彆的人,”
“有些話我也就直說了,學校裡的事情,我很多都是清楚的。”
“所以,如果學校裡就是想要我女兒給校方一個麵子,一個虛假的道歉,”
“那這個道歉,”
“我來、替我家姑娘……”
男人的膝蓋彎曲,身子緩緩往下降落。
“爸爸——!!!”
“老公!!!”
林墨整個人懵圈了,身體靜止,下一秒和劉彩同時尖叫起來。
鄭剛和身後坐著的一乾校領導,更是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了身。
“林教授您這是……”
“誰說這裡沒有錄音的?”
砰——!
緊閉著的辦公室雙排大門,
突然被人猛地從外麵推開!
走廊裡耀眼的白熾燈光線,
一束束照射進來。
林墨抬起頭,
就看到穿著白色風衣的少年,
逆光而行。
就像是舞台劇開幕那一瞬間,演員站在黑暗中,
身後啪啪啪打向他的無數道燈光,
神明降臨。
段琛對著林墨,微微一笑,
將左手緊握的一個黑色的手機,當著全場所有人的麵,
放慢速度地揚了揚。
“剛才辦公室裡所有的對話,以及林叔叔那番終於願意鬥膽相信自己女兒的言論,”
“都已經被錄下來。”
手機屏幕上,水果手機鮮紅色的按鍵,
赫然醒目放大了中間正方形,
記錄錄音進度的分秒在飛快前進!
在場所有的校領導,臉色齊刷刷變得灰白!
“段琛?!”級部主任看到少年,一下子瞪了眼,吼道,
“你在做什麼!”
趁著大校長還沒動手,率先上前去,要搶段琛手裡的手機,
“把手機給我!!!”
段琛沒動,隻是在級部主任衝到他麵前的那一瞬間,
將手機一口氣扔到了窗戶外。
樓下不一會兒就傳來“啪嗒”砸碎的聲音。
“剛剛給你們看的,是新開的空白錄音,”
“你們之前的對話,”段琛走到林柏麵前,用說不出來的眼神,似乎有些歎息的,伸出手將還未完全跪下的林柏扶起。
轉過頭來,站在了林墨麵前,
光明正大,將這個哭的眼睛都腫出泡的女孩,
護在身後,
“我早在進門前,就已經發到了市裡教育局徐局長的微信上。”`思`兔`在`線`閱`讀`
“……”
空氣有那麼一瞬間,
是沉默的。
沉默的讓人害怕。
“段琛啊,”
鄭剛的失控已經到了即將突破臨界點,
聲音都變了調。
但他還是,在努力地去維持笑容,
“你以為,你錄了音,又有什麼用?”
“前麵的對話,就算發到教育局去,”
“也不會給事情的性質,帶來分毫的改變!這個希望你知道。”
段琛抱著胳膊,臉上的笑容在冬日的陽光下,
散發著無限寒氣,
“是啊,畢竟是一中的校長呢。”
“不過我也沒說,徐局長隻是在辦公桌前,接收到我的微信。”
“?”
段琛手掌一拍,
“徐伯伯,您要是繼續再外麵挨凍偷聽,”
“凍壞了身體,我爸回頭又得拿笤帚抽我了。”
“……”
桃木雙排大門外,
一步一步,
走進來,一個穿著威嚴長衣,
氣場不凡的中年男人。
立在辦公室門口,
平靜地臉上,架著一副很有學者風範的金絲邊眼鏡。
“徐——局長!!!”
男人緩緩抬起手,
上位者施展強大氣場,
在此所有的人,瞬間被他的強壓給震撼住。
徐鋒掃了眼屋內的一中領導們,
又看了看窗戶邊,狼狽的林氏父女,
對著門口外,沉穩地喊了一聲,
“你進來。”
白色的身影,飄入屋內。
林墨看著那熟悉的臉龐,這個讓她這些日子快要刻入血肉中、恨得想要撕爛她的嘴的女人,
高一級部年輕的新招聘地理老師,
餘水水。
徐局長對著餘水水,指了指站在辦公室中央的若乾一中領導,
“把你上午對我說的話,”
“重新跟你的上司們,說一遍。”
餘水水紅著臉,撲簌著淚水還未乾的雙眼,
緩緩低下頭,對鄭剛等人,深深鞠了一躬,
“校長,各位老師們,”
“真的是對不起了。”
“我沒辦法……繼續再將你們為了麵子為了金錢,陷害無辜學生的事情,助紂為虐下去……”
*
官壓著官,
段琛到底還是動用了身後龐大的關係網絡。
但他似乎並沒有多麼開心,站在一中行政樓下玻璃門處,
雙手抄在長褲口袋裡,
米白色的風衣被他撩起腰下側的部分,
腰帶隨意打了個結,係在身後。
少年仰著頭,
靜靜地看著冬末快要開花了的迎春樹條。
快要開春了。
林墨的處分全部被撤銷,
張萱的家長以及本人也再次被一個電話傳喚到學校。
一切,都按照了最開始本該行駛的方向,
將脫軌了的列車,重新擺整位置。
林氏夫婦含著眼淚,感謝徐局長。
林墨也被摁著頭,
“快謝謝……叫,徐大爺?”
“哈哈,”徐局長挺喜歡林墨倔強的模樣,摸摸她馬尾紮得蓬亂的腦袋,
“叫‘伯伯’就行!”
“謝謝徐伯伯。”
“小丫頭,你可得好好謝謝段琛啊!”徐局長下巴抬起,朝著段琛所在的方向一指,“其實還是他幫了你。”
林柏親自走到玻璃門前,
與段琛麵對麵。
“……”段琛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