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便遙遙看見兩排玉蘭樹,秋末的氣溫起伏裡,一兩朵零星的花苞初綻,像是稚嫩地分不清春秋,在往外探腦看看節氣。在陰陰的綠意與森森古牆下,花朵被風吹得枝葉搖晃,像雪花在簌簌下落。
“這個天還有花開著啊。”
梁淨詞說:“進去看看。”
秋天有花,秋菊和梔子裡,摻著濃濃的桂香,剩下的,就是那悠閒輕晃的玉蘭枝。
原本淒風苦雨的幾棵苦楝樹不複存焉,原先的綠化區域,植滿兩排高聳的玉蘭樹。
她是有幾年沒來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裡改變如此巨大。
站在小徑中,薑迎燈昂首看花,有點出神。
“這花兒開兩季,秋天也能見到。”梁淨詞說著,見她回眸望過來,問道:“知道玉蘭什麼寓意?”
薑迎燈說:“至死不渝。”
他滿意一笑,點頭認同道:“什麼都懂。”
隱隱有些預感,薑迎燈惶惶然問:“梁淨詞,你……是不是在這兒埋了什麼秘密啊?”
他駐足不前,與她隔了些距離。
一個修長的側身,從她的角度遙遙一瞥,品出在放浪山水間,深穀白雲的浪漫詩人那種韻味。深居簡出,而乘風歸去。縹緲詩意,讓她凝神。
預感更強烈了,薑迎燈又問:“這花是你種的嗎?這裡原來是苦楝。”
梁淨詞沒往前,平靜地看著她,承認說:“是有些秘密。”
他賣關子:“你找一找?”
薑迎燈沒閒情逸致去賞花觀景,腳下生風,直直奔著尋他的秘密去。園子不大,穿過湖泊與彎折的橋廊,又到水榭儘處,急急逛完一整圈,最終要放棄時,卻見到大門的門後豎著一塊新鮮的碑刻。
迎燈小的時候常常來怡園,她確信以前從沒有見過這個東西。
腳步放緩,湊近過去,才看清上麵的小字與不久前新鍍的燙金。
緩緩地平複下心緒,她終於找到了,他的“秘密”。
黑色石碑,端正的楷書字跡被拓作碑文,她認得出,是梁淨詞的筆跡——
【中秋佳節,故地重遊。憶迎燈豆蔻,花開滿城。
江都一彆,女兒癡心,十年愁情,入骨相思。
有幸燕京再會,千帆曆遍,共期良緣。
東郊迎園,易名易主。逢此良辰,贈我愛妻迎燈。
俗世煙雲,唯愛不負。永生永世,千秋萬代。】
再往下看。
他的落款是:江都故人。
薑迎燈站在簷下,看著“江都故人”四個字,久久地失了神。
她挺直的腰背緩緩躬下,有幾分承受不住似的,四肢發軟,被梁淨詞穩穩地接住,他也隨之望向前幾天才請工人打磨出來的完成品,說道:“聊表誠心,喜不喜歡?”
薑迎燈不可思議,指著問:“這個東西的意思是,這園子是你的了?”
他說:“萬一哪天真成個人物了,給後人提供些研究素材,是不是?”
她有點想笑,想問問研究你什麼?但視線恍惚被“東郊迎園”這四個字吸引去,慢慢地定格在這句話上麵。
“你給怡園改了名嗎?”
說著,不等回答,薑迎燈跨過這道門檻,往外跑去,退到三尺遠,仰頭看高大的匾額。怪她粗心大意,進門時懶得抬一下頭,錯過其中的玄妙。
“迎園”兩個大字懸在頭頂,梁淨詞的字跡,筆風利落,鐫刻有力。
“梁淨詞!你也太有錢了!!!”
嘴巴被他用手捂住,梁淨詞笑著把她摟住,好似焦急地要維護自己的清廉。一邊側眸看旁邊路過的遊人,一邊在迎燈的耳側噓聲勸道:“不說錢,不說錢。”
薑迎燈今天不想哭,可抑不住心頭酸澀,聲線淒淒地問道:“愛妻又是什麼意思啊?這還沒結婚呢,你怎麼那麼心急。”
梁淨詞說:“既然是石頭上的字,刻上也就沒法改了,隻能一步到位,落子無悔。”
不管後人會如何書寫他們的故事,薑迎燈也不願思考這些,她現在隻想一直一直抱著他。
梁淨詞說:“用你的名字命名,自然jsg是給你買的。等你哪天有心情,去把轉讓的手續辦了。”
薑迎燈忙搖頭:“我才不要,你自己留著吧。”
“你們這兒的園子,我留著做什麼。除了為你,我還能閒來無事到這兒賞花?”
她不說話,悶在他懷裡,需要時間平複心情。
“迎燈。”
“……嗯。”
“要不要嫁給我?”
耳畔傳來這樣輕淡的一句問,迎燈微愕,被他撥起下巴,梁淨詞看著她蒼白小臉上綴著的那雙杏眼,他又鄭重地喚她一遍:
“薑迎燈。”
“要不要嫁給梁淨詞?”
裝戒指的絲絨盒被打開,迎燈斂目,看見裡麵躺著一顆晃眼的鑽。
“要。”她點著頭,應一聲。
梁淨詞淺笑:“答應了,就一輩子不再分開了。”
薑迎燈點頭如搗蒜,無比響亮道:“要!”
她忙不迭伸出手去,意思是快給我戴上!
梁淨詞摸了摸她纖長的指骨,動作輕緩,為她戴上戒指,隨著鑽石被推到底,她聽見了長長的簷外迫近的雨聲。
天地之間,飛花落雨。
彆人求婚買戒指。
梁淨詞還給她陪了一座園林。
“迎迎,我愛你。”
故園煙雨,滿山潮霧,舊日愁情,如一地狼藉的殘花,年年知為誰生?
可這世上本沒有綿綿無期的雨,再心酸難捱,總是要等,等雲銷雨霽,等風和日麗,等苦楝變老,等至死不渝的紛飛玉蘭,灑滿廊間飛簷。
等一句落子無悔的我愛你,讓江都城裡飄零半生的絮,終又落定在他的肩上。
迎燈踮起腳,迎接他的親%e5%90%bb。
她說:“我也是。”
第72章 C28
這場薄雨很快就下完了。
古城秋意濃, 走在森然殿闕之下,薑迎燈覺得衣襟微濕,冷氣砭骨。梁淨詞握著她的手腕, 將她藏進風衣。
梁淨詞想得周全,還給她訂了玫瑰。夜裡回酒店, 中秋的月浮出一道虛影, 薑迎燈把臉埋在花束間,玫瑰的色與她的紅衫很襯, 緋色的麵頰與這玫瑰也很襯。
“喜歡嗎?”他問。
薑迎燈開心地點頭, 露出孩子氣的天真模樣:“我初戀第一次送我花就是這個,想起好多和他的往事。”
“初戀?”梁淨詞問,“很有品味的男士。”
她收斂笑意, 故意說:“才沒有,他就是想敷衍了事,不知道準備什麼禮物, 就隻知道送花。”
“是麼。”
“對,其實對我一點都不上心, 就是想法子打發我呢, 而且平常也不稀得來見我,都要我主動找, 比皇帝上朝還忙。”
梁淨詞聽得很沉重,聲音漫漫喊她,“薑迎燈。”
“……”
“擠兌誰呢?”
薑迎燈懶得搭腔,饒有興趣地品味起她的戒指和花。
梁淨詞坐在落地窗前看天上, 等烏雲散開, 圓月如玉盤搖掛天際,他看一眼軟在床上的薑迎燈, “來賞月。”
梁淨詞饒有興致地說:“今兒月亮不錯。”
薑迎燈坐在他懷裡,狹小的方塊凳,她不占地方,端端坐在他腿間。足尖點地,昂首望天。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在江都過過中秋節了。雖然月亮隻有一輪,都是一樣的,但是心裡的月亮不一樣,對吧。”
她觸景生情,柔柔地說。
梁淨詞聽得沒過心,手碰在她腰間,上身紅色的羊絨開衫,隨她摟住他脖子的動作而腰線移位,男人微涼的指就有意無意地點在那裡,掌心順勢便貼在牛仔闊腿褲的收腰處。←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薑迎燈見他不語,懵懵看過來。
梁淨詞沒回答她的話,卻道:“一起洗澡。”
她愣著,往下扯一扯衣沿,一時沒反應過來,音色訕訕:“在哪裡?”
“浴缸裡。”
梁淨詞不動聲色地挑著她衣扣,麵色坦然溫文像是在賞月般雅致,絲毫沒有欲行不軌的渾濁。
“不要。”
薑迎燈搖著頭。
“不要什麼?”
“不要和你洗澡。”
他唇角輕揚:“臉皮真薄。”說這話時看著她,似是要把她這薄薄臉頰看穿。
梁淨詞沒強求,但三言兩語磨了會兒,迎燈還是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百葉窗葉片傾下淺淺幅度,氤氳的霧氣裡也能賞月。
也有更適宜宣泄愛意的事情要做。
他說有水助興會更好。
薑迎燈就在餘下的時間裡品味這句意味深長的“好”。
滔天的熱浪裡,沒有了支點的人,被緊扣著柔軟筋骨,勉勉強強才不零落,鬆葉般的簾影落在肩頭,隨之規律地晃,一陣疾風呼嘯卷來,煽得葉片淩亂,也叫她心間共振發麻。
心甘情願為他落入危險的境地,在最後一片風平浪靜的海域,小舟緩緩地歸了港。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視線裡是她斑駁的唇與凝著水珠的肩膀,梁淨詞忽然想起了這一句話。
他還是理智很多,抽神也快。等薑迎燈疲憊地穿好浴袍,地麵的衣物已經被拾取乾淨。不等她恢複精神與體力,梁淨詞一手拎著衣服,一手提著人,便走了出去。
“去見一見爸爸。”
過後在床上,梁淨詞忽然說道。
薑迎燈撥弄著還有些潮濕的發梢,“你呢?”
梁淨詞考慮過了,他是認為薑兆林大概率不是很想見他,頭一回兩人一起去,怕難免會尷尬,倘若要迎燈去通知一聲,還能給他點承受的空間,於是道:“去跟他說一說情況,我就不見了,省得真挨揍。”
薑迎燈要給他穩重儒雅的爸爸正名,不忿地掐他的腰:“他不會打你的!”
梁淨詞慢慢地笑,“上一回看見我,就看著咬牙切齒的,恨不能把我大卸八塊,我那會兒還沒尋思明白。”
“……”
想起自己幾年前寫的那封信,薑迎燈也展不開愁眉,改了口說:“是哦,我爸爸肯定恨死你了。”
梁淨詞深深望著她的眼,從枕下摸來一本詩集。
她的《流俗雨》,回到她的手中,書頁被他保存得很好,角角落落都工整無比,嶄新如故。唯獨埋在字句裡的五個字,當年被她小心翼翼用鉛筆圈住,卻又被時光擦了一遍又一遍,如今隻剩一點淺淺的痕。
梁淨詞輕輕捏她頰肉,溫柔地笑:“你的願望實現了。”
“好傻氣,”薑迎燈笑著,眼角卻濕濕的,“好像隻有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把你的名字藏在我的詩裡。”
他不以為然說:“很浪漫。”
又自嘲道:“可惜有人不懂浪漫。”
薑迎燈深表認同地點頭如搗蒜:“沒錯,就是我那個初戀!”
梁淨詞不否認地笑著,視線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