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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狩 尤四姐 4233 字 6個月前

鱗次櫛比,還與以前一樣。長安城是井井有條的、方正的布局,各坊院間的道路橫平豎直,你甚至看不到有哪家的房舍,能多出一角。

再上一級,終於看清了,坊院儘頭的武侯鋪前有人把守,直道上穿著甲胄的兵勇來回穿梭,城中的布防確實比以前要嚴謹得多。

底下的藥藤仰著頭,隻看見娘子的裙裾在隨風搖擺,她壓聲追問:“外麵怎麼樣?坊門關著嗎?”

居上說沒有,“坊門倒是開著呢,但武侯換人了,看打扮是朔方軍。”

至於待賢坊內什麼境況,還得再探。

又上一級,垂眼往下看,這一看不要緊,嚇得她險些從高處摔下來。她在往下探看的時候,有人正騎著高頭大馬,朝上仰望。

這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呢,長得英挺、周正、眉間烽火粲然。大概因為征戰沙場的緣故,不像長安城中的讀書人那樣細嫩,但皮膚散發著勻停健康的光澤,加之玄色的衣領上繡滿繁複的雷紋,讓她想起以前在二叔那裡看到的象州兵符——對了,就是一頭豹子,渾身蓄滿狩獵的危險特質,僅僅隻是視線相接,就讓她忍不住心頭“咯噔”了下。

進退維穀,說的就是她現在的處境。

她不由慶幸,好在剛才沒有管朔方軍叫“叛軍”,若是這“叛軍”二字說出口,辛家怕是要遭大難了。

艱難地撤身看牆內,她在權衡要不要直接跳下去。藥藤不知道她的遭遇,隻管打探:“咱家門前如何?有人看守嗎?”

居上衝她擠眉弄眼,暗示她“彆說話”。藥藤不明所以,一頭霧水。

這時牆外的人終於開口了,聲如冰霜拭刀般,冷冷詰問:“前夜大軍入城,遇上了一個掛燈人,請問那人可是小娘子?”

居上怔了怔,心道不得了,不會是要秋後算賬吧!這些人是衝著辛家來的嗎?來抓掛燈人的?自己的這個舉動看來確實令他們懷恨在心了,他們不能明著把全家怎麼樣,但可以抓個出頭鳥作筏子,她就是那個出頭鳥。

怎麼辦呢,好漢做事好漢當吧,反正抵賴也沒有用。居上說是,“正是我。”

那人眼中寒光一閃,神情愈發冷峻,輕慢地哼了聲,“膽子不小。”

這算誇獎還是恫嚇?居上心頭亂成一團。

反正如今江山是落到姓淩的人手裡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於是她很快見風使舵,脫口道:“坊院裡很黑,我掛燈,是想為大軍照清前路。”

嗬,好個急智!

此話一出,馬上的人笑了,他身後的將領也轟然,看得出,這個答案很令人滿意,畢竟改朝換代的時候,最討喜的就是臣服,雖然這臣服分明流於表麵,暗中帶著錚錚的反骨。

總之領頭的人沒有再為難她,那雙眼睛終於從她臉上移開了。抖一抖韁繩,策馬繼續趕他們的路,隻是臨行又扔下一句話:“爬得越高,摔得越疼,小娘子快下去吧。”

他的語調裡帶著一種輕蔑的意味,涼涼地,像蛇信滑過耳邊。

居上沒有應,目送他慢慢走遠,那人未穿甲胄,騎在馬上的背影直而挺拔,坐騎漫步,他就隨著韻律順勢搖擺,那種驍悍卻悠閒的樣子,讓人真正領教所謂的弓馬嫻熟應當是個什麼模樣。

底下扶梯的藥藤嚇得舌頭都打結了,“娘子……那是什麼人?”

居上粗喘了兩口氣,踮著腳尖慢慢從梯子上下來,“不知道什麼來曆,反正凶得很。”

藥藤說:“娘子,您掛燈的大名,怕是已經在朔方軍中傳開了。”

居上也覺得無奈,“看來那些北地人,氣量狹小得很。現在是剛攻入城,凶狠作勢嚇唬人,等將來事情平息了,總有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時候,到那時再見多尷尬,嘁!”

不過那也是後話了,總之有一點很明確,家門是出不去的,出去之後很容易碰見朔方軍。居上膽子再大,也不能在這個緊要關頭給家裡招禍,豐寧公主這回就算真下跪,也不頂用了。

自己不願意再去麵對公主,派藥藤過去傳了話,藥藤把小娘子的牆頭奇遇,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公主聽後沒有辦法,隻得答應過兩日再探。

這一等,等了半個月。朝中風雲變幻,淩從訓果真把代王從所在的郡縣弄回了長安,煞有介事地擁立他做了皇帝,自己加封曆王。但滿朝文武上表,懇請曆王繼天立極,連小皇帝都數次哭求,再加上太上皇在大福殿無端暴斃……一切的機緣都指向了曆王,他就是那個天命所歸之人。

於是六月初,淩從訓順應萬民所請登基稱帝,改元太始,國號大曆。大庸的百年基業,就在這朝夕之間改姓了淩。

所有該發生的,都在慢慢發生,譬如崇慶帝的宮眷們,但凡無子者全都送去入道,有子的可以投奔兒子,尚且能保證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居上的姑母曾經是惠妃,所生的兒子封了中山王,但前朝的皇子,再也不可能享受大國封號了,高存懋改封了郜王,小國中的小國,給送到山東郜城封地去了,惠妃的名號隨即改成了郜王太妃,責令三日之內離京,趕赴郜城。

無論如何,能活著就是好事。那日姑母離開長安,家裡人出城送行,居上時隔多年再見姑母,覺得她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團團的一張臉,四十來歲了,看上去還是二十多的樣子。

前朝的皇子,去了封地便沒有機會再回長安了,這一彆也許就是一生。闔家女眷都哭紅了眼睛,姑母說:“我十八歲進宮,進去之後一直盼望能有出宮的一日,今天願望實現了,沒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不過還好,大家都平安,也沒有什麼可奢求的,去了郜城無非口味不合,但我能和兒子在一起了,細想起來還賺了呢。”

居上的性情,其實和姑母很像,不願意自苦,遇見了事也想得開,這樣的人注定長壽。隻是姑母也有她的心願,“京兆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希望有朝一日能落葉歸根。”說著把視線轉到了居上身上,對楊夫人道,“新朝建立,要想鞏固地位,最首要的就是聯姻。咱們家和淩氏,以前從來沒有通婚,將來萬一有事,要吃大虧的。想辦法,或是把家裡的孩子嫁進淩家,或是迎娶淩家的女兒,反正怎麼都行,就是要互通婚姻。倘或將來孩子們有了出息,我也好沾點光,朝廷能恩準我回京走親訪友,那我就沒什麼所求了。”

三嬸顧夫人沒等阿嫂開口,就先連連點了頭,“對,那天大軍進城,我看了一圈,家裡一個姓淩的都沒有,連走人情都沒個方向。當今陛下不是有四個兒子嗎,還有那麼多的宗親……聽說太子不曾婚配,我看這就是個好機會,大可以試一試。”

試一試,誰去試?大家的視線跟隨姑母一起,調轉向了居上。

居上心想掛燈那晚正好遇上太子領兵進城,自己怕是不知不覺和人結下梁子了,還要讓她試,這不是把她往鍘刀底下送嗎。

但眾望所歸,不能掃興,先含糊應下穩定軍心再說,便堅定地點頭,“姑母和三嬸說得是。”

大家放心了,這個時候好像沒人擔心她偶爾的莽撞,帶著滿意的笑,姑母登上了去往郜城的馬車。

“山水迢迢,一路珍重。”

眾人揮手作彆,披帛漫天飛舞。

姑母從窗口探出胳膊來,用力地搖了搖,“回去吧!回去吧!”

大家看著馬車慢慢去遠,消失在黃土壟上,返程的路上都有些悵然。

居上和母親乘坐同一輛馬車,想起姑母剛才的話,她打算先向母親坦白心事,便湊過一些,摟住了楊夫人的手臂。

“阿娘,您覺得陸給事怎麼樣?”

楊夫人斜眼打量她,“陸給事?哪個陸給事?”

“就是阿兄的好友,陸觀樓呀。”居上靦臉道,“阿娘,我細細思量過了,長安城裡人人都知道我要嫁給前太子,再和淩家聯姻不合適,這件事就不要考慮我了。”

楊夫人揣著明白裝糊塗,“那你提起陸給事,是什麼意思?這事和他有關係?”

居上笑了笑,“阿娘以為的那個意思,正是我的意思。”

楊夫人伸出一指來戳她的腦門,“不害臊!”揶揄過後想起前太子來,“殿下可怎麼辦啊!”

說起他,就覺得懸得很,前朝的皇子們大多給了爵位,唯獨他例外。新帝下令,將他囚禁在修真坊西北角的院子裡,等再過些時候,整個大曆都忘了有他的存在時,他可能就真的不必存在了。

母女兩個齊齊歎了口氣。▼思▼兔▼網▼

居上說:“阿娘,我想去看看他。”

她念舊情,楊夫人是知道的,“可師出無名啊,以後你還要許人家呢,與他過多糾纏,將來不好說合親事。”

居上想到了豐寧公主,不過現在該稱郡主了,前朝皇子的品級降了,公主的頭銜自然也要調整。

“我可以打扮成阿嫂的婢女,借著她的名頭送些吃穿過去,萬一有人問起來,也好有個說辭。”

楊夫人對這個女兒,始終是莫可奈何的,她主意大,想好的事就要去做,倘或你阻撓她,她又能琢磨出彆的伎倆來,防不勝防。

罷了,這個主意好像不錯,就由她吧。

第5章 我幾時騙過你!

這廂說定,就可以準備起來了。

居上先去郡主院子裡問了一回,“阿嫂可願意一起去看存意?”

郡主如今被削了等子,父親又無端亡故,母親被遠遠送到河東的太清宮入道去了,原本引以為傲的出身忽然變成了昨日煙雲,因此病了半個月,人看起來有些蔫蔫的。

乏累地抬了抬眼皮,郡主搖頭,“走不動,將養一陣子再說吧。”

當然孩子的事是空歡喜一場,不過月事不調,加上那日想哄騙居上,臨時想出來的臭主意。

居上也不怪她,畢竟經曆了這樣大的打擊,高存意也不是她一母的同胞,這個時候不願意去就不去吧!

不過郡主還有話讓居上帶給弟弟,“同存意說,無論如何要好好活著,隻有活著,才有指望。”

至於什麼指望,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惡心惡心淩家人也好。

居上點了點頭,“阿嫂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回去換上了婢女的衣裳,整了整身上半臂,白茶色的籠裙上束著柳芳綠的素帶,頭上梳起螺髻來,尖尖的兩個角,格外有種玲瓏俏皮的味道。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了一遍,沒有什麼疏漏,提起廚上準備好的食盒便出門了。

修真坊在長安城的西北角,那個方向居上去得甚少,須穿過西市,一路往北才能抵達。

新的王朝建立了,江山易主,動蕩過後對黎民百姓都有些影響,然後出現了個奇怪的現象,西市逐漸恢複了往日繁華,但西市外的夾道間,停滿了各種木料打造的棺材,購買不需入店,直接在棚子底下挑選便可。然後許多披麻戴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