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占卜——
[魔頭出世,三界將覆。]
從萬年前酆都帝業覆滅,也或更早,天下皆知禍害三界的永遠是幽冥穢土的肮臟魔物。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凡界三大修仙勢力前後響應,兩大仙門和時家各自派出由長老帶隊的精英弟子,下山遊曆,蕩妖除害,順便查察天機閣預言中要傾覆三界的“魔頭”。
這次曆練與以往不同,三家各有一隊通過天梯,下抵幽冥。
——幽冥這幾日的動蕩就是由此而生。
鬼獄地處幽冥最北,除了狡彘出世,地崩山搖,以至於被連累垮塌了半座地牢以外,幽冥穢土上的風波幾乎沒有影響到這裡。
豐州州主死了,要取囚犯們心頭血修煉秘法的威脅似乎是不在了。
儘管不知道八爺為首的獄卒們為什麼仍是沒有放他們離開,但年歲不大的囚犯們顯然已經重新活泛起求生的心思,興奮無處發泄,連帶著鬼獄裡的挑釁鬥毆也比之前多得多。
最辛苦的就成了時琉。
“醜八怪,你跟那個病秧子什麼關係?這麼照顧他,不會是看上那個小白臉了吧?”
“……”
瘦猴蹲在天井口揪草皮。
地牢陰潮避光,石壁縫裡一共沒長幾根草芽,最近更是被他禍害得寸草不生。
多個單獨出來溜達的時間,每個牢房的囚犯頭子都有這個特殊待遇。瘦猴不是那個牢房裡最強壯的,但好勇鬥狠,總拚死拚活打架,得了頭位就耀武揚威的,像隻插了孔雀毛的山雞。
瘦猴大概不知道,他牢房裡的囚犯少年們總在背後笑話他,喊他“裝山大王的瘦猴”。
時琉正在空地擺弄自己僅有的幾株藥草。其中一株開了朵白得細碎的小花,她看著很喜歡,就當沒聽見瘦猴的話。
可瘦猴不依不饒:“問你話呢醜八怪,不要裝聾子啊。”
時琉微微矜直了眉,這是她心情不太好的表現,很少有,但藏在兜帽下,也沒人看得見。
於是瘦猴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聽見黑色兜帽下的少女開了口:“我救你,救他們,是一樣的。”
“……”
瘦猴無聲地呲了呲牙。
時琉不知道他信不信,但她知道自己說的是實話,這就夠了。
事實上,她覺著瘦猴是無理取鬨。至於原因。
藏在兜帽裡,女孩細白的眉心打了個褶。
應該是嫉妒那個少年……
長得漂亮吧?
時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那樣好看的少年。
而且她想不是自己少見多怪,那天他第一次洗去麵上的血汙出現在地牢牢房裡的時候,不止在給彆人治傷的她,整個牢房裡的少年人們全都是安靜的。
原本滿牢房胡咧咧的噪聲裡,鬨騰得跟山野猴子似的年輕囚犯們忽然都成了啞雀,他們望著那個一身血汙長衣也藏不住風華的冷漠少年,就像山村土狗頭一回見著世外仙境裡雍容華貴鬃毛凜冽的獸王,在本能裡夾起尾巴低下了頭。
連瘦猴都呲牙咧嘴翻白眼,卻說不出挑刺的話。
像白玉無瑕,是挑不出。
那個白衣少年的漂亮是種不沾風雪的貴氣,不必刻意也透著張揚和壓迫的美感。
這樣的少年,為什麼會出現在幽冥,還可能殺了……
“哦呦!出大事了醜八怪!”
剛消失一會的瘦猴又突然跳到她眼前,語氣裡帶著幸災樂禍的賤兮。
“你看上的那個小白臉,竟然得罪符元那頭黑狗熊了!你現在過去,估計還來得及給他收個全屍?”
“……!”
兜帽下的少女恍回神,臉色微變。
白衣少年雖然神秘莫測,但也確實傷重難愈,這會落到符元手裡——
時琉臉頰微白。
鬼獄禁製非修者不能破,白衣少年是她目前看到的最大的離開鬼獄的希望,她不能讓他死。
地上的少女僵蹲了幾秒,提起旁邊的藥草盒子就起身,她拖著累贅又沉重的腳鏈,快步匆匆往天井口外走。
連身後的藥草圃都沒顧上。
瘦猴呲著牙站在原地,笑容僵了會兒,他懊喪地撓了撓頭,又帶著怨氣,彎下腰去,一把薅斷了那幾株可憐的藥草裡唯一開起來的小碎花。
他冷哼哼地:“小白臉有什麼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將來上榻都得扶著牆……”
儘管念著,瘦猴還是把小碎花往兜裡一揣,調頭就跟上去了。
時琉匆匆趕到最裡麵的牢房。
興奮得像野獸似的叫罵響徹地牢,囚犯們在這個陰暗的地底從不憚儘情發泄自己的負麵情緒,以及獸類一樣殘暴的野性。
而符元是他們中最惡劣的那個。
就如此刻,他正像個山野走獸似的怒笑咆哮,粗壯如象腿的腿高抬,又重重踢下——
砰!
砰!
砰——
一聲重過一聲,凶惡落在那個病態孱弱的少年的%e8%83%b8腹,他的身影就被一下下踢到牆根。
興奮的嘶嚎將地牢門內變成一個鬥獸場,瘋子們在裡麵狂歡。
時琉的瞳孔顫栗得抖。
“符元——”
她聽見自己微弱的呼聲被埋沒進那些興奮的咆叫裡。
牆角的少年似乎昏過去了,生死難辨,黑熊似的囚犯還覺得不夠儘興,在一眾助威的呼喝聲裡,竟是抬起麻繩編織的草鞋,就要狠狠踏上少年的手。
那是足夠碾碎指骨的力度。
隔著鐵質的牢欄,驚慌欲退的時琉看見倚地的少年抬起了眼。
和那天一模一樣。
冷漠,死寂,睥睨嘲弄,多冷清沁骨的一雙漆目。他看眼前這一場盛戲,像個漠然路過的旁觀。
可如果連這樣的苦痛加諸己身也能視若無睹,那他還經曆過怎樣的地獄?
時琉攥著的手指鬆開。
兜帽下,少女低頭,摸出了腰側掛著的一串鑰環。
……
酆業半闔著眸,一動未動側躺在地,等這場由他故意挑起的施暴結束。
臟得很,但得忍忍。
肯忍這幾隻覆手就能碾死的螻蟻跳梁,酆業隻為了等那個負責善後的醫者少女之後再來他身旁驗傷——帶著她身上沒人聞到的,無上仙丹一樣的清香。
沒想她提前到了。
膽子那麼小,可彆嚇跑,不然白費了他的忍耐布置。
酆業無聲睜開眼。
穿過那些肮臟的塵土與螻蟻們,他看見了鐵柵欄外低著頭的少女。
她緊收著下頜,兜帽下隻漏著雪白的頸。
幽冥不得見的雪白,白得像段膩人指腹的羊脂玉,不知道是避光,還是天生的。
盯著那截纖弱身影,酆業眼底劃過一絲冷漠又貪饜的情緒。
九竅琉璃心,即便放到萬年以前,也是隻存在於傳聞裡沒人見過的東西。
多少大妖翻遍幽冥穢土,都求不得這“一口成仙”。
——
三界第一大補的靈物。
才不枉他準備了幾日的漂亮吃法。
酆業正想著,耳旁忽起一聲輕響。
他眼皮意外地掀起,視線掠向陰暗濕潮的牢門外——
“哢嗒。”
酆業一怔,牢門緩緩打開。
在一眾凶神惡煞的囚犯的注視下,少女低垂著兜帽,竟主動踏了進來。
第3章 豐州鬼蜮(三)
◎一隻蠢狗。◎
纖細雪白的腳踝被鐐銬鎖著,丁當拖過地麵,聲音在地牢裡回蕩。
回過頭的囚犯們詭異地安靜著,凶狠嗜血的眼神也古怪起來。
他們看她像看羔羊走近群狼。Ψ思Ψ兔Ψ網Ψ
短短幾步路,時琉走了很久。和麵上的沉默安靜不一樣,她心裡其實很慌,越慌也就走得越慢——鐵鏈笨重,她得小心彆摔著。
那個單薄瘦弱的小姑娘就這樣垂著兜帽,很慢,但一步也沒有停下地走到符元身旁。
牆根前。
所有人都在看著少女,以至於沒人注意到,酆業不知什麼時候懶支起身,斜側靠在牆角。
這個距離下,“人形仙丹”已經算入了套。
酆業手掌下,此刻就虛扣著他專為她準備了幾日的術法——確保這顆萬年難見的仙丹即便從殼子裡取出,也不會有氣息外逸,生出異象而招致覬覦。
這個術法是酆業早年自創,名一葉界,未施放時是一片小葉子虛影。這【一葉界】看著簡單,禁絕的卻是天地造化——窮儘三界上數五帝也未必有人能像他這樣輕易拈來。
可惜要近身施為,以他剛蘇醒就重傷後的實力,準備起來還是要費些工夫。
能換回一顆完整的九竅琉璃心,怎麼也不虧了。
隻消一彈指,這一葉界就能強行將時琉拉入其中,到那時候,三界僅此一顆的無上仙丹,就可以由他獨自一人儘情享用了。
酆業卻未動。
虛握的玉白指骨懶懶蜷著,搭在血染的白衣上,少年人就靠在牆角,眸如沉淵,漠然又奇異地仰頭望著身前女孩單薄背影。
他實在好奇,這隻最弱小的螻蟻是要做什麼。
……怎麼做。
時琉自己也不知道。
不必仰頭對視她也能感覺得到,符元此刻望她的目光凶惡得已經快實質化了。
時琉很怵符元。
地牢裡沒幾個人不怕他,從符元進來,重傷廢在他手裡的不計其數。
那些慘相曆曆在目,她自然怕,怕得指尖都顫。但還是摸索著,手指搭上掛在身側的藥草箱子。少女低著兜帽,從裡麵翻找。
符元見她反應,獰惡發笑:“醜八怪,你沒見著老子還沒收拾完他?等他待會快死了你再來治!”
“……”
囚犯們跟聲笑罵,時琉卻沒答。
符元驟然消了笑,他虎掌一探,惡狠狠揪住少女的衣襟,幾乎要將她整個提起來——
“爺爺我在跟你說話,你聾了嗎!”
兜帽跌下,露出少女細弱的頸和麵。那道長疤入眼,如白壁生暇,天工一刀妍麗儘絕。
符元愣了下,獰笑:“是不是想爺爺給你在右邊再添一道!”
少女的手終於從藥草箱子旁垂下。
一隻玉瓶被她拎在手裡,瓶子有些大,瓶身滾圓漆黑,與其說是藥瓶,不如說更像隻酒壺。
裡麵似乎裝了不少液體,沉得女孩手都用力得生白。
“這個是我自己調的。”
少女的輕聲落在牢獄裡,像稀薄的光淌過陰暗的牢窗縫隙,“它叫…化骨。”
“——”
笑聲驟止。
圍觀的囚犯們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雞,停得急的,都帶出來了古怪的嘶聲。
但此時沒人顧得上。
離著最近的這圈囚犯緊盯著女孩手裡的瓶子,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牆根前,空地登時擴大了一圈。
符元神情也是一僵。
時琉在鬼獄裡身份特殊,她幾乎是這些還活著的囚犯們中最早來的一個。
除了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