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重,越來越重，說不出來地詭異,薑見青不僅覺得嗆,還有種難以說出的窒息和難受。

她原先隻是難受,到後麵慢慢地站不住,跪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夫人！”於照離趕緊催促應如流去看薑見青,“夫人似是中毒了，應界主你且看一看她。”

汗如雨下,薑見青極力地呼吸,卻仍舊窒息。應如流俯身立在一側,看了薑見青半晌。

隨後他道，“天道好輪回呀，薑見青。”

應如流不太對勁，應該說，這個人不是應如流。他俯下`身去看薑見青，薑見青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這種香味，她在之前天如鏡的身上聞到過。

是天如鏡！

天如鏡冷笑一聲，“好靈醒的女子。”

薑見青強撐著身體，推開天如鏡捏在自己臉上的手，“你乾什麼？應如流人呢？”

而且天如鏡到底怎麼認出她來的呢，明明應如流的藥能夠蓋住她的修為和相貌，薑見青不明白，“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沒有什麼能瞞住我的眼睛。”天如鏡望著倒在地上的女子，“薑見青，上次在凰穀我就被你擺過一道，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

“什麼擺過你。”薑見青裝蒜，“不懂你在說什麼。”

“除了你還會有誰能隨隨便便拿山水琉璃盞這種東西，又有誰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跟雲家過不去，薑見青，咱們這筆賬，好好清算。”

天如鏡的聲音越說越扭曲，薑見青本以為他是因為生氣而咬牙切齒，後來才發現，是因為他自己的狀態在變化，而且看上去十分駭人。

天如鏡似乎發現了什麼，立刻轉過身去背對著薑見青，但薑見青還是眼尖手快看到了。

天如鏡披上的應如流的那層皮開始慢慢蛻落，露出他本來的模樣。但是那本來的模樣也有些一言難儘。

拋開恩怨不說，天如鏡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但是變回他自己後，那張臉全是裂紋，就像是破碎的茶盞重新又拚接好，又詭異又醜。

薑見青很震驚。天如鏡惡狠狠道，“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天如鏡慌忙地來回捂著自己掉下的皮，但是無論怎麼捂仍舊止不住那些皮繼續掉落。到最後天如鏡索性不捂了，低聲罵了句，“廢物！”

裂皮之下是另一張扭曲的臉，像天如鏡，又不像天如鏡。天如鏡冷冷盯著薑見青，“我原本還想著，你在天之極我如何找你報仇，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與此同時，地麵開始異動，最上層的地板慢慢下沉，檀香味已經壓製不住了，翻天的血腥味熏得薑見青作嘔。

“知道那個血池是什麼東西麼？”天如鏡道，“隻要你下去，就再也不是神族，我要你變成什麼你就得變成什麼。”

薑見青腳下一空，她提劍猛地插在地麵上，避免自己往下滑的趨勢。

底下的血池不停地往上漲，如同漲潮一般翻滾。

這應該就是賀思竹說的那個藥池。

薑見青強忍著惡心，咬著牙往上爬，天如鏡抬腳，薑見青差一點又被踢下去。

在血池高漲的那一瞬，於照離飛撲過來，擋住衝過來的血海。薑見青伸手一撈，將於照離抓住，防止他沉入池中。

薑見青一隻手抓住於照離，另一隻手握著劍，劍插在池壁上，慢慢地往上挪。

手裡抓著的於照離慢慢地變輕，薑見青低頭一看，原本的八尺男兒慢慢地縮小，身上還長滿了白絨絨的毛。

是隻……狐狸？

於照離想說什麼，但張口卻不是人話，而是變成了狐狸叫，聲音又低又啞。

薑見青立刻明白這下麵是什麼東西，她拚儘全力撐著劍躍上血池邊緣，避免被血池裡的液體沾染。

這個血池，應該就是很多人變成牲畜的關鍵所在。血池的另一端連了無數觸手，這些觸手吸食修仙者的修為以及凡人的陽氣，並對此進行煉化。這些煉化的力量能夠催動某種陣法，這陣法能夠將人轉化為動物，也能夠將動物轉化為人。

萬物修化成人形需要經過數百年甚至數千年，這個陣法是直接逆天而行，枉顧天道之存在，怪不得於照離提醒她東南角有十分凶惡的東西。

看到薑見青爬上來，天如鏡頗不可思議，他伸手將羅盤撥動，讓羅盤的指向靈怪，“既然你不想做動物，那我就讓你跟我一樣，修為倒退十幾階，永遠不能翻身。”

那是一塊一人高的木質羅盤，上麵刻畫了數種動物與人，方才羅盤指的的動物，所以於照離化成了狐狸，這個指針現在指向的是隻有魂體不能成形的靈怪，若是有誰掉入血池，應該就會徹底成為低階靈怪。

天如鏡的瞳孔泛出血色，陰狠望著薑見青。薑見青握緊了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侮辱我，還真當我好欺負？”

青光劍散出柔和的青色，與滔天的血紅混在一起，奪目而瑰麗。天如鏡衝過來，薑見青提劍而上，硬生生扛住他的一擊。

“你害我成了一個徹底的廢物。”天如鏡低頭對上薑見青返青的雙瞳，“但是我這個廢物，比你這個廢物好上那麼一點。”

無他，薑見青修為太低了，可能還比不上地仙，這一點天如鏡很清楚。

但薑見青卻硬生生扛了兩劍，她麵色不變，“不見得。”

怎麼會這樣？

原本處於劣勢的薑見青忽然暴起，以完全的威壓來限製他的動作。這威壓她第一次用，還不太熟練，但也已經足夠讓天如鏡感到吃力了。

薑見青威壓居然能夠高他一層？尚且不知道薑見青真實身份的天如鏡壓住喉嚨裡泛出的甜腥味，沒關係，這隻是個%e4%b9%b3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就算有威壓，實戰經驗也不夠，真硬拚起來，不見得她能占得上風。

薑見青發現了他的動作，提劍就擋。兩個人都是泄憤式的打法，沒有技巧，隻有蠻力。整個地下宮室全部一掃而空。

即使是這樣大的動靜，上麵都一無所知。

薑見青這才明白，頭頂上是七層浮屠塔。

這塔並不是傳聞中的存放藥物的藥房，而是陣法，專門為了壓製住這下麵的滔天血海。木塔平平無奇，但作用極大，無論下麵發生什麼，上麵的人都不能察覺異動。

幾招下來，薑見青逐漸占了上風，天如鏡自知不敵，穩住腳跟，慢慢地向後撤去。薑見青哪裡肯讓他再撤，瞬時之間，水火傘飛來，重重地擊打在天如鏡後背上，撞得他往前一個踉蹌。

一位極美的女子撐著傘攔住他後退的方向，目光是與麵龐不匹配的冷寂。薑見青趁勢還他一腳，將天如鏡踹到血池裡。

在天如鏡下沉的同時，她奔向木盤，伸手撥了幾下，讓木盤的指針指向了豬。

“不。”

“薑見青你住手，你個廢物想乾什麼，你……吼、吼……”肮臟不堪的叫罵聲逐漸褪去，轉而代之的是一停一歇的豬吼聲，聲音沒那麼尖，也沒那麼刺耳了。

“安靜多了。”

藥池裡泡了一隻豬，肉不多，瘦長瘦長的，體型應該和天如鏡的類似，看上去瘦肉多肥肉少。薑見青%e8%88%94了%e8%88%94牙齒，“真想吃紅燒肉。”

昔日的長嶺第一仙官，如今的瘦豬：“……”

李袖撐著傘，安靜地站在一邊。

當年她出宗門追查清蜀山下孩童消失的原因，無意間發現此事和名門望族鐘離世家有牽扯。鐘離世家這一旁支，利用妖道或江湖郎中的幌子，經常在人間偷盜孩童與婦女，並在這些人身上做實驗，將人化為牲畜或草木，並將變換好的牲畜草木贈給妖道們，讓他們去換錢財。

這些錢財，一半歸鐘離家，一半散分給這些妖道。鐘離家以此為利益鏈，手底下搜刮婦人孩童的惡人，不知凡幾。就李袖所知道的南濱一帶，一共就有六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而這些人為鐘離家做事，也會收到不少好處，鐘離世家研製出的續命之藥萬身歸，他們手裡人均五副。這種藥能在人瀕死的一瞬間保護好其神魂，等神魂逃脫後一刻鐘，便重新再凝結身體。這也是當初薑見青在客棧無論如何也殺不死那個妖道的原因。

但為了防止意外，他們也在妖人身上下了傀儡蠱，隻要有意外，傀儡蠱便會出動，讓活物變成死人，避免讓這群妖人泄露秘密。

鐘離家這一招，可以說得上是萬全之策。

當年她在南海發現了這個秘密，想抓一個妖人做證據，但是卻被鐘離家發現，並人為地製造海難。

這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原本李袖什麼也不記得，但是在碰到妖人的那一瞬，所有混亂的殘缺的記憶全部卷過來，她幾乎下意識地給那人一劍穿喉，並跟著魂體追過去。

李袖將事情的原委告訴薑見青，又道，“師兄同我說過，他後來碰到過天族的人，並想求得仙官的幫助。但是那群人卻將他送至這浮屠塔底，他花了很多年才逃了出來。”

天族仙官。或多或少都受過鐘離家的恩惠，且若是攀附上這一世家，便有無窮儘的高階靈藥，這是許多仙官求不來的福氣。

即使有，也會想於照離一般，出師未捷身先死，被永久關在這地牢之中，成為某種器皿。

沿著甬道突然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薑見青道，“得走了，有人追過來了。”

李袖抬頭望著頭頂，七層浮屠塔是專門壓製這地底的萬千事物，且陣法複雜，聽這腳步聲應該是有不少人，鐘離世家衛兵個個都是精銳，一旦過來，他們無路可退。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但卻不像是腳步聲，緊接著聲音越來越大。“轟隆”一聲，頭頂上浮現無數裂紋，薑見青立刻將水火傘收起來，左手拖著於照離，一躍而上。

整個浮屠塔轟然倒塌，周圍浮出虛空一般的黑色，無數的陣法堆積在一起，金黃的，血紅的，一層層，一簇簇，無儘瑰麗。

薑見青站在無數光影之前。

“向左走。”

虛空中傳來應如流的聲音，薑見青跟他的聲音，最後停在一個巨大的呈現八卦的金色陣法前。應如流道，“跳。”

薑見青一躍而下，並不是她想象中的無限下墜，而是橫飛著出了地麵。她來不及停下，便被一個白色人影接住。

應如流抱住了她。還好走得快，要是再晚一步，她們可能會被那一群衛兵捅成篩子。

從那軟管出現開始，應如流便發現了頭頂上的七重陣法，所以在天如鏡變成他的模樣去誆騙薑見青時，他將計就計出了地下暗室，一層一層地往上開解鎮壓陣法。

好在薑見青夠聰明，早就發現問題所在，能夠和他裡應外合。

方才與天如鏡硬拚，薑見青的靈氣消耗許多，此時精疲力儘地倒在應如流懷裡，默默看著前方。

一把傘撐在頭頂上方，也同他們一起看著大廈將傾世家更迭。

頭頂上雲層堆積，雷電也開始聚攏，撲向這腥氣滔天的地下城。失去了浮屠塔的庇護，此處便完全暴露在天地之下。

天道震怒。

薑見青有些虛脫，但還是擺擺手示意應如流放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