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賀勘,再看他麵前的湯碗,心中了然,他在這邊吃東西。
“元娘,”賀勘開口,發現自己等在這兒半天,如今竟不知道說什麼,“阮調好了?”
孟元元點頭,對待懷中阮琴相當仔細:“好了,換了新弦。”
“我幫你拿罷。”賀勘伸手過去,眼睛卻盯著她的眼睛,似乎是想看進她心底去。
這時,攤主往這邊看了眼,插嘴道:“原來公子是在等你娘子啊。”
賀勘嘴角微不可覺得抽了下,不由看去孟元元。而她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樣子,平靜的雙眸,微勾的唇角,攤主的話似乎並未影響到她。
“我自己抱著就好。”孟元元淺淺一聲。
賀勘擎在半空的手慢慢回落,隨後背回自己身後:“一道走罷。”
他起步先走出攤子,在桌上留下幾枚銅板,不知是不是風太大,隱隱有些頭疼。
孟元元抱著阮琴追到人身後:“公子不是有事嗎?”
“今日風大,江上沒有渡船,先把你送回北岸。”賀勘沒有回頭,沿著來時路走著。
孟元元跟在人身後,眸光看著前路,想起郜居的話。賀勘若是去查下當年父親的船,應當會很容易罷。他本有功名在身,賀滁的提攜之意也甚是明顯。
可一想到兩人之間的彆扭的關係,何必自討沒趣,不過多等兩日,問古先生就好。
很快,兩人到了碼頭,前方大船正穩穩停靠江中。
風大力扯著她的襖裙,裙擺招展開,整個人身形纖薄。
賀勘看著她,就是這樣一個柔弱女子,守住了秦家最後一點基業。而他以前,甚至沒有耐心聽她說句完整的話。
“上船罷。”他背在身後的手指蜷了蜷,很想去幫她理下額前落發。
孟元元彎腰一禮,當做感謝。
“你先回房,送你回北岸後,我會跟著船送伯父一段。”賀勘道了聲,或許是因為寒風太過凜冽,他的話語有些柔和。
孟元元應下,便自己抱著阮上了船。
碼頭上,夥計正忙活著搬運補給,大概這一趟下去,就是賀滁去往權州上任了。
還是原先一層的房間,照舊裡頭生著炭火。興安得閒跑過來說了兩句,並轉交了劉則送來的信。
信上,劉四嬸問了幾句安好,便說秦家宅子還好好地,沒有房契,任憑是秦家長輩也沒辦法動。
孟元元將信收起,這又是一個好消息。以後秦淑慧長大了,最起碼手裡還能掌握點什麼,莫要讓秦尤全部糟蹋了才是。等離開的時候,她就把房契還給小姑。
最後的一點兒東西,她藏得緊緊地。
大船開始啟動,船工吆喝一聲,就試到船身慢慢的轉動。
孟元元看一眼躺在邊上的阮,此時換了新琴弦,音色也被先生調過,方才取琴時走得急,都未來得及試試。
如今沒有事,她抱起阮端直腰身,秀巧的手指摩攃過琴弦,隨後指尖一勾,彈出了第一個音。
阮是母親留給她的,也是母親教她的,母親是一個溫婉的女人,所以琴音中也全是溫婉,像春江之水般柔和。
美妙的阮琴聲響起,如珠玉相碰,穿透寒風、浪聲,時而輕緩,時而急促。甲板上忙碌的夥計亦是停下手裡活計,往船尾樓閣看去。
房中的孟元元短短彈奏一曲,很是滿意新換的琴弦,韌性尚可不傷手指,而且音色優美。遺憾的是,自己手法生疏不少。
剛想將阮收好,就聽見噠噠兩聲敲門,她走過去拉開門扇。
外頭站著一個清秀少年,見她出現彎腰抱拳行禮:“娘子好,我家主人剛才聽到你的琴聲,想看看你的琴。”
孟元元端詳著少年,也就十六七的樣子,他說自家的主人,這船上的話,那不就是賀滁?
少年一直等著,她隻能抱上阮琴前往,一路由人領著上了樓閣的二層。
才上了半截樓梯,就聽見上頭的說話聲,一個男人道:“我道昨日聽到兩聲琴音是錯覺,不想竟是在船上。”
“沒想到大人也喜好琴樂。”另一個聲音說著,是賀勘。
“隻是略有涉獵罷了。”男人哈哈一笑,正是去往權州上值的賀滁。
樓梯處的腳步聲,讓上頭兩人的對話戛然而止,孟元元隻能跟著上了二層。
一上來,她看到了幾步外的賀勘,一如既往麵上無波。
而在賀勘前麵,一位中年男人站在窗邊,透過窗口看著茫茫江水。聞聽腳步聲,便回過頭來,第一眼看去孟元元懷中的阮。
少女素手抱琴,完完整整的一張阮呈現出來。船艙的光線極好,琴身麵板上的螺鈿熠熠璀璨,奪目不已。
“螺鈿紫檀阮鹹,出自前朝名士之手,”賀滁不由讚歎一聲,上前兩步,“果真好琴。”
孟元元雙手下意識收緊,將琴往身上攬。
“能否給本官看一看?”賀滁問著,全部目光都在阮琴之上,儘是驚喜與讚歎。
“是。”孟元元雙手一抬,小心把琴送出一點兒。
對方已是等不及,雙手即刻接過,托著阮便到了窗前,細細觀賞、琢磨。
孟元元手裡一空,緩緩落下手臂,眼睛一直跟隨著自己的琴。賀滁說的沒錯,這把阮是絕世名品,當初父親費了很大心思才尋到,送給了母親。
那邊,賀滁忍不住一聲聲的讚歎,一遍遍摩挲著琴身,愛不釋手。
“好,很好。”他心情愉悅,乾脆就坐在那兒,抬手彈了起來。
男人彈阮與女子相比很不一樣,更顯力量與豪情,連帶著琴音也高亢許多。
然而在孟元元聽來,完全感受不到琴聲震撼,而是心裡點點發冷。賀滁懂琴樂,他看上了她這把螺鈿紫檀阮鹹。
果然,賀滁一把按住琴弦,樂聲戛然而止,臉上仍是意猶未儘:“好阮,比我家中收藏的那幾把強出太多。”
眼看著他繼續觀賞阮琴,完全沒有歸還之意。孟元元心底是發急的,她知道這些權貴隻要喜歡上什麼東西,便會想方設法得到。
萬萬不行,她愛惜那把阮不是因為多名貴,而是因為深刻著自己那段美好的過往,與家人點點滴滴的溫暖。
一旁,賀勘看著孟元元,女子側臉恬靜,清靈的眼睛一直盯著阮琴,眼底難掩緊張,雙肩緊緊繃著,好似怕阮被搶走。她聽小妹說過,這把阮是孟母留下的遺物。
他往她靠近來,衣袂相碰在一起。
孟元元感受到輕微的碰觸,隨後略有僵硬的側過臉看他。
是不是,這次他也不會幫她?他那大好的前途,若是將螺鈿紫檀阮鹹順水推舟送給賀滁,必定是錦上添花……
“元娘,”賀勘低聲喚著,握上她冰涼的手,感受到微抖,“我來。”
緊攥起的手驀然被一方溫熱包裹,孟元元看著那雙從來沒參透過的深眸。下意識浮現在心底的,是他對她的不在意。④本④作④品④由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網④友④整④理④上④傳④
賀勘低歎一聲,他看到她的眼中,沒有對他的信任。
“大郎,”窗邊,賀滁喚了聲,“這把螺鈿紫檀阮鹹,可否割愛?”
他問的是賀勘,而不是阮的擁有者孟元元。
孟元元腦中嗡的一聲炸開,眼前就和她方才想的一模一樣。她張口就想拒絕,手心被人攥了下,製止。
而後,賀勘不著痕跡的鬆開她的手,邁著穩當的步伐往前兩步。
“伯父,其實這阮是元娘的。”
第21章 第 21 章
孟元元眼看著比自己先一步出去的賀勘, 他的身形高挑,正好?擋在她與賀滁之間。因著他垂下衣袖的遮擋,自己的那把阮隻看得?見?半邊麵?板, 一段柔和的圓弧,上頭的螺鈿在光線下閃耀, 美輪美奐。
賀滁的目光終於從阮鹹上移開,落在麵?前的年輕男子身上:“元娘?”
這才往站在樓梯口處的女子瞥了眼,一身碧色,看上去溫婉安靜。似乎也在心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 ”賀勘不亢不卑,眸光在阮鹹上一掃而過, “是?她娘的遺物。”
賀滁眉間皺了皺,眼底明明就是?不想放手。如今, 一般的金銀財寶已經入不了他的眼, 他現在想要的更像是?一種?境界, 被人稱頌為名士。手裡這件阮鹹已有兩百年的歲月,經久的沉澱,讓它渾身散發?著迷人的底蘊,任何一個名士都會移不開眼。
“據我所知?, 這把琴百年前已經消失,無人知?其蹤影, 你母親緣何得?來?”他問, 看去樓梯口的那抹身影。
聞言, 孟元元先是?對人行了一禮,隨後落落大方走上前來:“大人說的沒錯, 百年前天下大亂,彼時無數珍寶不知?所蹤。其中大部分, 更是?流落出大渝。”
話音一落,賀滁臉上凝重起來。他自是?知?道那段曆史,兩朝皇權更迭,兵禍災亂,民不聊生,無數的文?化瑰寶在那段時候泯滅。想想著實可惜,那些可都是?輝煌的傳承。
孟元元見?人不說話,抿下嘴角接著說:“螺鈿紫檀阮鹹並?非偶然所得?,而是?家父多年的尋覓,最後在南洋一處島國上找到,當時琴已經不成樣子,好?在後麵?修複好?了。家母自幼習阮,恰是?我出生時,父親送給母親的禮物。”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這阮是?她孟家光明正大尋回來的,甚至可以?說是?父親救了這把阮;再者,這是?夫妻鶼鰈情深的見?證。賀滁掛有名士美名,自然做不出這種?生搶生斷的惡事。
賀勘眼睛眯了下,麵?上不變,對賀滁道:“伯父,那場亂事流出去不少?瑰寶,這個我也知?道。”
“是?啊,不少?呀!”賀滁語調中滿滿的遺憾,不知?是?為那些瑰寶,還是?手裡這把琴。
賀勘往人臉上看了看,唇角微微張啟:“不過,我也查到了幾件現在的下落,要說尋回來也不難。”
“哦?”賀滁來了興致,臉一抬問道,“說來聽?聽?。”
賀勘頷首,一派後輩對長輩的禮數:“我會細細寫下來,交給伯父過目。隻不過,要派船出海一趟,畢竟大多在東洋與南洋。”
“這個自然。”賀滁笑,他堂堂市舶使,派船出海,這不輕而易舉的事嗎?
而且,對於這個堂侄兒,他總覺得?人穩當,說出的話必然是?可信的。就算以?後沒有他的提攜,相信也是?大好?前途。
“還有,”賀勘走到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