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長庚,自然睜眼信了她的瞎話。
飯罷,顏青棠就走了。
當然沒忘讓李貴跟潘大娘說,這幾日多做些好吃的給季書生補補,這樣才有精力去考院試。
她先回了一趟顏宅,在顏宅裡更了衣,又坐車去絲織商會。
這絲織商會原身是一處牙行改的,門上掛著‘蘇州絲織商會’的牌子,看起來很氣派。
本身還兼具牙行的功能,因此有許多做絲織的小商會聚在這裡,或是打聽消息,或是想找便宜的貨源。
大概是近日絲織業確實不太平,一大早裡麵就聚集了不少人,一見顏青棠來了,紛紛喚道顏少東家。
顏青棠態度和善地對眾人點了點頭,往裡麵走去。
等她走後,外麵響起陣陣議論聲。
“顏少東家都來了,應該有個章程了吧?”
“這絲價再漲下去,都活不成了!”
“誰說不是呢?現在好多人囤積居奇,都把手裡的絲綢壓著,不往外賣了,這生意還怎麼做?”
“之前裡麵的人不是說,因為顏家當家人不在,六大家不齊,議不了事,現在人來了,肯定要有個章程……”
裡麵和外麵又是一個世界,小商可進不得,都是蘇鬆兩地首屈一指的大商,最低起步也是震澤吳家那樣的。
“少東家,好久沒見到您了,你看如今這……現在可怎麼辦啊,絲價漲成這樣,生意怎麼做……”
來人攔住顏青棠,絮絮叨叨說了一通,麵露愁苦之色。
顏青棠歎了一聲,道:“張老爺也知我家情況,我爹新喪,我守孝在家,若非……”她頓了頓,“我今日也不會來蘇州。”
這位張姓商人自然對顏世川的過世,進行了一通感歎,又對顏青棠如今要守孝在家,表示了一番同情。
最後話題再度回歸到——現在該怎麼辦?
打從二人說話時,四周便有不少人豎著耳朵聽。
在蘇州這地界做絲織生意,想要越過顏家可不行,多多少少都要打些交道。因此顏家在這一行裡,算得上是風向標,大家自然都想看看顏家是如何處置。
“張老爺也知曉,我近日少有出來,到底該怎麼辦,還得問問那幾位。”
哪幾位?
蘇州葛家,常州趙家,鎮江的齊家,嘉定的劉家,還有鬆江的柳家。加上盛澤顏家,一共六家,算是整個江蘇絲織行業的巨頭。
當初這絲織商會,便是這幾家組建起來的,因此六家在行業裡的地位不言而喻,商會定下的規矩,是整個絲織行當都要遵守的。
當然,你要不遵守也行,怕是下回再做生意,就寸步難行了。
“那行,老夫等著,如今您是不知道,真是亂成了一片……”說著,這張老爺又唉聲歎氣起來。
顏青棠點點頭,出了這間茶室。
出門後繼續往前走,是一條長長的遊廊,遊廊兩側花草樹木繁茂,還有各種奇石點綴,十分清幽。
走到儘頭,是一座高大敞闊的屋子。
屋子裡布置的像茶室,有博古架、各種古玩字畫,還有一個茶台。有桌有椅,但沒有主位,兩排三座黑漆木雕的太師椅麵對麵擺著。
隻有這六個座,就代表六大家,若商會有什麼規矩改動,必須六大家全部到齊才可。
有仆人上了茶來。
顏青棠靜靜坐著喝茶。
她知道要不了多久,另外幾家人就要到了。
果然,也不過半個時辰,另外幾家的人紛紛到來。
口裡都說沒想到竟趕這麼巧,實則個個心裡都清楚,如今亂成這樣,往日不在蘇州的,恐怕也都來蘇州了,不露麵是因為人沒到齊,也是想看看其他幾家的動作。
幾人見到顏青棠,紛紛都是一陣寬慰,讓她勿要傷心難過,仿佛當初暗中猜測顏家會不會因為顏世川的死而倒掉,不是他們似的。
顏青棠也清楚這幾人都是老狐狸,與他們說話都要仔細了再仔細。
幸虧當初他爹當眾點明過,以後她就是顏家的當家人,每次出入商會,都是帶著她同來,也沒少讓她代表顏家來此議事。
她與這些人打過多次交道,自然不懼。
一通閒話說完,六人一一坐下。
趙家的趙三爺率先開口道:“現在亂成這樣,我知道各家都有難處,但這麼著下去可不行,那絲價再漲就破天了。”
這位趙三爺四十多歲的年紀,穿一件黑灰色緞麵袍子,其本人長相斯文,因此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可不是,都去拱那絲價,讓我說,就算真拱破大天去,今年的絲也是不夠用,不如都洗了洗了睡。”
齊家的齊六爺就和趙三爺是截然不同的風格,一看就是商人本色。
圓胖的身材,說話有些粗魯,不熟悉的人還以為他沒什麼城府,實則在場的都清楚他是個老狐狸。
剩下,嘉定劉家的劉四爺沒說話,鬆江柳家的柳五爺也沒說話。
但要論這裡麵最低調,還屬葛家的葛大掌櫃。
是的,在座的無不是各家嫡係主事人,唯獨葛家派了個掌櫃,雖也姓葛,但都清楚是個下人改了主家的姓。
因此,這絲織商會雖是六家說了算,但另外幾家大多時候沒有把這位葛大掌櫃放在眼裡,頂多是顧忌下他背後的葛家。
“顏少東家,不,現在應該叫顏東家了,你怎麼說?”齊六爺笑%e5%90%9f%e5%90%9f,把苗頭指向顏青棠。
問她怎麼說?
她能怎麼說?在座的誰不清楚,彆看表麵都在問怎麼辦,實則私下底搶絲都快搶瘋了。
沒有這群人的爭搶,絲價能漲成這樣?
都是老狐狸,都喜歡把彆人頂在前頭,自己在後麵坐收漁人之利。
她爹還在世時,她爹是個熱心腸,喜歡走在前頭,所以這六家哪家勢力都不比顏家小,偏偏凡事總是顏家頂在前頭。
當然,這其中也有他爹聽了顏瀚海的話,有故意為之的原因所在,但顏青棠還是很厭惡這些人。
尤其是——
她將目光移到葛大掌櫃身上,忽閃了下,又移開。
以往不知道,虧她還一直以為葛家低調,現在知道真相後,隻想回到過去扇自己幾巴掌。
人家是低調嗎?
不,人家是雞賊。
顏青棠不想用聰明形容葛家的人。
“各位叔伯,青棠是晚輩,又適逢守孝,消息不如各位靈通,你們問青棠什麼意見,一時半會我還真說不好有什麼意見。”
她低頭做含蓄態。
表麵大家不言,實際上可沒人信她。
沒意見你收什麼絲?你顏家搶絲可不比彆人搶得少。
“大侄女,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若論絲綢,還得看蘇州,咱鬆江這邊多是產棉,可若是看蘇州,還不得看你顏家嗎?”柳五爺笑嗬嗬道。
“瞧瞧五爺這話說的,顏家的跟腳可不在蘇州,而是在盛澤,蘇州可是葛家的地界,你這麼說把葛家放在哪兒了?”
旁人隻以為她是推脫之詞,又或是故意調侃轉移話題。
無奈有人敏[gǎn],看了她一眼。
劉四爺笑嗬嗬出來湊趣:“那照這麼說,我們還是問問葛大掌櫃的意見?”
葛大掌櫃五十多歲的年紀,身材乾瘦矮小,本身話就不多,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老夫,老夫……”
“都說是個掌櫃,你們問他做什麼?他能做得了什麼主?”齊六爺皺眉不耐道,“行了,彆都在這兒打哈哈了,都是圓管的蔥,在這兒裝什麼蒜?”
他拍桌而起,將炮口對向顏青棠:“若非你顏家不守商會的規矩,在市麵上大肆收絲,現在絲價能漲成這樣?你顏家作為六大家之一,卻違背商會規矩,該給我等一個交代。”
第53章
◎攪得滿城風雨,不忘陪著書生◎
齊六爺的突來爆發, 讓茶室中頓時安靜下來。
本來正喝茶看戲的人,也不喝茶了,悄無聲息放下茶盞。
顏青棠眨了眨眼, 並沒有反駁說顏家沒有收絲。
“六爺這話就重了, 非是青棠不守規矩,實乃形勢所迫。”◤思◤兔◤網◤
她緩緩道:“要不這樣六爺,若您實在覺得顏家收絲礙著了大家, 我把顏家今年收上來的絲,都原價轉給大家,也免得傷了和氣?”
“你說的是真的?”齊六爺不禁道。
他身在局中不知,可其他人卻清楚沒這麼簡單, 肯定還有下文。
“自然是真的,不過有一點——”
顏青棠突然話音一轉:“顏家收絲是為了織造局今年攤派, 六爺若是想要顏家收上來的絲,那就把攤派任務也接過去, 不然顏家沒辦法和織造局交代。”
“不光如此, 我還把我顏家今年桑園裡產的絲,都按去年市價賣給六爺,一文錢都不漲, 但這今年這攤派任務, 齊家幫顏家給擔了,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說話了。
是啊,誰願意頂著高價買生絲?
可東西就這麼多, 你搶多了, 他自然少, 他不想比你少, 隻能加價收,其中又以顏家收得格外凶猛。
為何凶猛?
在座的誰不知道,顏家被攤派的任務最多。
為何最多?
還是那句,在座的誰心裡沒點兒數?
都有數,都心虛,顏家不頂上,就是他們頂,那自然是死貧道不如死道友。
顏青棠也清楚,從未有過的清楚。
以前是站在局裡看,總覺得顏家甚是悲慘,現在看來,誰都不清白。
她冷笑,站了起來。
“這話不光針對六爺,對在座各家都有效,隻要能幫顏家擔下今年的任務,不光我手上高價收來的生絲,甚至今年自產的生絲,都按照去年的絲價賣給對方,一文錢都不漲。”
好大的手筆!
去年生絲不過一百六一擔,現在漲到了兩百八,翻了近一番,顏家若真如此,憑空就要賠一大筆銀子。
可有人敢接嗎?
沒人敢接!
誰不清楚這是一個大窟窿。
就算今年不虧,今年接了你明年接不接?顏家都不行了,那自然是你上,就是個大坑。
齊六爺不說話了。
見情況不對,趙三爺忙出來打圓場:“既然商量事,何必動氣?快坐下來,坐下喝茶。”
又呼喚仆人來換茶,算是把這茬事蓋過了。
可茶喝千遍,事情就在那兒,這就是個難解的局。
誰有辦法?誰都沒辦法?除非有人願意犧牲自家,不收絲了,讓給彆人。
但是可能嗎?
不可能。
最終還是不歡而散,事情也沒商量個所以然來。
六人出了茶室,顏青棠率先走了。
後麵葛大掌櫃對齊六爺使了個眼色,兩人溜溜達達就往一邊去了。
這邊劉四爺、趙三爺、柳五爺互相對了個眼色,也不動聲色繞去了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