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沉寂，劍刃凜然。

他握上劍柄，光潔銀亮的劍刃一晃，霜影疾掠間，刃麵倒映出他一雙毫無感情的眉眼。

第107章 彌補

◎殷懷怎麼可能不瘋◎

秘境全程劃水的混子是會被盯上的。

更何況燕回出來的時候還帶了個偽裝成木頭樁子的大活人。

所以在小白鶴一大早送來常長老要傳召她的消息時, 她也沒覺得多意外。

燕回換上乾淨的衣袍，束好腰封，紮緊袖口。

鶴童小若挎著小布包, 乖乖巧巧的站在房外空地上等她。

長恒殿的常長老怕師姐跑掉，特意囑咐過了, 要他全程跟著師姐, 親眼看到師姐進入長恒殿才能走呢。

因為這件事, 長老特意為他推掉了一上午的信使工作，靈石照樣能拿，小若覺得太開心啦。

今天沒有太陽，天色有些陰沉。

清晨的山間稍稍吹了點風，居然還有些冷。

小若打開小布包，將自己有些發涼的手指塞進去, 肚子在這時咕咕叫了兩聲, 他低頭揉了揉。

今天早上走得急，還沒來得及吃掉娘親做的熱乎乎的蔬菜粥，現在有點餓。

不過沒關係, 等中午回去就能再吃到啦。

小若的人形是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 穿著雪青色的短打，烏發被一根帶子紮成丸子頭，露出一張清秀可愛的臉。

此刻, 麵前光線一暗, 一隻手伸到他麵前，掌心之上，儼然放著兩枚水靈靈的青玉果子。

他眼睛眨了眨, 有些疑惑的抬起頭。

身前, 穿戴整潔的高挑少女咬著同樣的果子, 彎下腰，瞳孔漆黑平靜，宛若一片幽深水澤，浸著溼潤清涼的溫和。

“麻煩你了，要吃嗎？口感還不錯。”

果子上還殘餘著未乾的水珠，被她咬了一口，發出清脆的聲音。

聽起來就新鮮多汁，一定很好吃。

但這是靈果，雖然不算少見，可但凡帶了靈氣的食物總會比一般的貴上許多。

娘親說過，不可以白拿彆人的東西。

小若紅了臉，手指悄悄地捏著布包邊緣，小聲的說:“謝謝師姐，我不餓的。”

不餓嗎，可剛剛明明聽到他肚子叫了。

燕回記得自己儲物袋裡還有一些小零食，剛準備翻一下，一隻毛茸茸的雪球就從天而降。

“我也要吃！”

蜃妖落到她懷裡，靈活迅速的扒上她的肩膀，用粉色肉墊拍著她的臉，可憐巴巴的耷拉下耳尖:

“你走了這幾天，沒一個人記得投喂我，好饞嗚嗚，燕大姐，燕姐姐，我也要吃，要吃靈果，要吃肉乾！”

燕回抓起蜃妖塞到小若懷裡，翻出油紙包裝的肉乾各自給他們塞了些，又將手裡的青玉果也分給了他們兩個。

“吃完再下山，反正常長老也沒催時間。”她說。

小若還有些靦腆，不太敢接受，窩在他懷裡的蜃妖已經啃上了肉乾。

它腮幫子吃得鼓鼓囊囊，爪子尖戳小白鶴，自來熟的說:“你不吃嗎，不吃可以給我。”

小若偷偷看了燕回一眼，低頭快速的咬了一小口。

靈獸肉乾，好好吃。

他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禮貌的道謝:“謝謝師姐，以後師姐需要傳遞什麼消息可以告訴我，我不收靈石的。”

這幅場景，看上去，實在……溫馨。

彼時彼刻，江辭找不出什麼更好的詞語去形容。

他站在三樓護欄處，撥開麵前掩映的竹枝，垂眸望著燕回的背影，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間流淌的悸動。

如果以後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如果能將她緊攥在身邊——

以後的生活，大概就是這樣吧。

她日常雖然各種頑劣，但對於弱小和善意總會秉持溫柔，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母親。

江辭閉了閉眼，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指背抵著眉心無聲的笑了。

他最近精神太過緊繃了。

阿回現在才十六歲，她自己還是一個小孩子，這種事情根本不急。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是數百年後，什麼時候她覺得時間可以了，自己願意了，再有一個孩子也不遲。

反正不是她生。

再睜開眼時，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他稍微側臉，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樓梯口看到了她。

她走過來，一頭埋在他懷裡:“怎麼到三樓來了？

現在中洲也沒什麼事了，等我從常長老那裡回來，就帶師尊去西洲吧。”

燕回抬頭，神色認真的思考著:“雖然好像還有很多事擱置著，但如果師尊願意，我們就即刻結契，成為道侶，成為夫妻，魔氣的事自然會由我來操心。”

道侶，夫妻。

這樣的字眼，在修真界和凡世，都意味著長長久久的羈絆。

一艘漂泊在海麵上，沒有方向的陳舊帆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船錨，從此以後無論漂到哪裡，都有了心歸之處。

怎麼對我這麼好。

其實按照你的身份，可以選擇許多年輕俊朗的伴侶啊，阿回，而不是給我一個人許下承諾，允以道侶身份。

江辭雙手捧上燕回的臉，低頭，%e5%90%bb住她。

幽幽翠色竹枝後，兩道身影距離緊密。

蜃妖不小心掃到一眼，驚得肉乾都差點掉了，它立刻用爪子去扒拉小若的臉，指著山下乾巴巴的笑:“你看那邊，那邊的竹子長得真茂盛啊。”

小若點頭:“下過雨後，那邊鮮嫩的竹筍一定很多，用竹筍燉肉湯喝，特彆美味。”

三樓，江辭鬆開燕回，臉上還有些燙。

青天白日做這種事，確實不怎麼好。

是他沒忍住。

江辭垂眸，細致擦掉燕回唇邊的水色，微微牽了下唇角:“好了，現在去吧，常長老雖然凶悍，但應該不會為難你。”

***

燕回在秘境裡的幾天屬實是累到了，睡了一覺都沒恢複過來。

但這並不妨礙她在下山過程中，感知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窺視。

隔著蒙蒙水汽，隔著草木，隔著簌簌竹葉。

捉不到具體方向，隻覺得如附骨之疽，格外濕黏。

這可不像什麼正經人會做出來的事情。

她隨意瞥了一眼，很有自覺的敲了水鏡，向燕觀瀾提了一嘴。

這份濕黏隨著她遠離清竹峰而漸漸消失，她一路並未再感應到什麼。

重複向燕觀瀾提及了這件事後，她進了長恒殿，進入之前，還叮囑小若沒有要事不要再去往清竹峰。

長恒殿雖然名字叫殿，但所轄區域幾乎割占了五座連綿大山。

五山最高峰頂之上，玉宇瓊樓，金碧輝煌之處，便是長恒殿之主，劍尊風徹所居之地。

之前去找言越時暫且停留的地方，是屬於劍尊親傳弟子的獨立院落，位於同座山峰靠下、半山腰的位置。

而長恒殿下屬的各位長老，則依次分居於其他四座山峰之上。

常杉是按察司執法長老，同時也是長恒殿下屬長老中的一員。

燕回按照小若指出的位置找到他時，他正坐在灼燒火焰般的紅楓樹下喝酒，看到她出現，原本有些醉醺醺的神色頓時一凜，氣鼓鼓的吹了吹胡子。

“小燕，秘境那幾天表現得不錯嘛，留影石都找不到你。”

他說話輕飄飄的，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恨鐵不成鋼之意。

燕回還是有幾分禮貌的，她耐心十足，試探性問道:“長老叫我來，就為這點小事啊？”^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

——就為這點小事？

什麼小事，這臭丫頭，是有史以來秘境裡表現最差的弟子，沒有之一！

常杉錘了下石桌，“騰”的一下站起來，不知想到什麼，原本氣勢洶洶的氣焰肉眼可見的頹敗下去。

“唉，”他跺了跺腳，猛灌兩口酒:“唉！”

可惜，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燕回老老實實的站著，心中暗自琢磨著什麼時候離開中洲為好。

其實整體而言，昆侖墟的人堂而皇之的潛入中洲庚辰仙府，還不止一個人，還不聲不響的待了這麼久，某種意義上已經算是一種輕蔑的挑釁了。

更遑論燕觀瀾還格外沒心沒肺的給葉掌門用上了傀儡絲。

一旦被發現，西洲昆侖墟狼子野心、妄圖擴張勢力、甚至臭不要臉的把爪牙伸向中洲的傳言洗都洗不清。

雖然對於燕觀瀾而言，可能無所謂，但燕回心態還是趨於穩妥，能避則避。

走之前，至少要把後續給打點好。

還有傀儡絲，與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發現，還不如直接抽回，免得以後麻煩諸多。

常杉自顧自的說了許久，最終歎息道:

“我許久沒見殷懷了，當年沒能替他說一句話，如今八年過去，貿然前去打擾可能會招致猜忌，你，我就隨你一同回去，向你師尊講講你的表現，順便看望一下他的現狀吧。”

“這個應該就不用了，長老。”

燕回抬起眼簾，笑了一下，隨後斂眉道:“八年前的事情，現在去關心，大概也隻能留下遺憾，倒不如不見。”

如果師尊還是那種眼盲腿殘的虛弱狀態，他應該不會願意再見到故人的。

現在腿恢複了，左眼眼底的封印也鬆動了，更不能輕易讓旁人知道。

還是不見為好。

她對常杉行了退禮:“我會為您代為轉告，您不用擔心我師尊，他會越來越好的。”

走出院落的時候，她看到須發皆白的常長老沉默的站在原地，良久，仰頭凝望著紅楓，低聲道:

“魔氣侵蝕修士軀體，可又何曾不像是偏見的大山一樣存於修士內心呢，長明，我就算有心彌補，也終究彌補不了昔日拒絕幫殷懷的錯誤了……”

燕回出了長恒殿，還未曾走多遠，那道窺伺般的視線重新出現。

隻是這次不是若即若離，而是存在感異常鮮明，好像根本不懼於她發現一樣。

途徑邀月宮附近的亭台時，這道視線的冷黏達到了峰值。

燕回神色不變，循著幾乎化作實質的視線望過去時，又什麼都看不到。

她眉心下壓，再向前一步時，便感到周圍空氣波動一瞬，四麵高空塌陷而下，宛若天地崩裂，日月傾潰。

是幻境。

在這種地方布置幻境，是不畏於被人發現，還是覺得彆人根本發現不了呢。

對方氣息陰寒，不可能是庚辰仙府的人。

可又好像對這裡的一切帶著天然的熟悉。

水鏡和玉牌使用不上，省不了勁，就隻能自己來了。

燕回拔劍出鞘的時候，聽到一聲悠悠的慨歎。

“小姑娘，身世不錯，眼光卻不怎麼樣，你該換一個人喜歡。”

這道語調太過獨特，輕緩愜意的，以至於燕回一下就記起來，當初在荒墳女鬼的幻境裡曾聽過見過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