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眼窗格外微弱的天光,拽好被子將師尊肩膀遮蓋嚴實,耐著性子道:
“師尊究竟想做什麼,你吃了藥,正在修複靈脈,痛感不亞於靈脈斷裂,不用我來,待會兒自然有你哭的時候。”
江辭斂眉,感受著體內漸起的痛感,不動聲色的脫離她的懷抱,把自己整個人都埋到被子下。
“好了,不鬨你了。”
他將自己痙攣的冰涼手指藏起來,翻身背對燕回,輕聲道:“我有些困,要睡了。”
“嗯,”燕回摸了摸他的後背,溫熱放鬆,於是道:“我就在這裡守著您,哪也不去。”
窗外的天光漸漸明亮起來。
山間清晨雲霧翻湧,白茫茫一片,將初升的朝陽都掩蓋得朦朦朧朧。
燕回掀開被角,低頭看了看師尊。
他閉著眼,呼吸清淺,已經睡著了。
藥效怎麼可能還沒發作,她疑惑,伸手去觸碰他的臉時,視野突然模糊起來。
她揉了揉太陽%e7%a9%b4,眼簾有些疲重。
“師尊,”燕回咬破舌尖,換取一絲靈台的清明:“你裝睡,剛剛對我做了什麼?”
越來越模糊的視野中,江辭睜開眼睛。
他曲起指背蹭了蹭她的臉,低聲道:“休息一會兒吧,阿回,我自己可以的。”
昏沉感撲麵而來,燕回試圖再次咬破舌尖,還未用力,就被他捏住兩頰,製止了動作。
他手指白而長,以往大多數時間裡,都顯得溫和無害,如今被他鉗製住方才發現,其中蘊含的力量和孱弱完全不沾邊。
“睡吧,”他垂眸道:“不會對你身體有害,等你醒來,我就回來了。”
她依稀記起,當時途徑落霞川,在客棧居留的一晚中,自己好像也莫名其妙的睡了一段時間。
現在看來,都是師尊的手筆。
他身上分明沒有靈力,那隻能是魔氣的力量。
真有能耐啊,師尊。
意識徹底陷入昏暗的前一刻,燕回看到江辭披好了衣袍,轉身之際,唇上染了濃豔的血色。
他用手指淡淡擦去,回頭望了她一眼,便抬步走向外間。
***
庚辰仙府靈氣濃鬱,即使清竹峰相比於仙府其他地方靈氣稀薄許多,但空氣中的靈氣仍然觸手可及。
靈脈修複隨之帶來的會是靈氣灌注,如果隻是單純的再經曆一次劇痛也就算了,可江辭的靈脈中有魔氣侵染。
魔氣與靈氣天然對立,一經相遇,隻會是另一重折磨。
這是任何藥物都無法壓製的疼痛。
他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狼狽蒼白的模樣,尤其是燕回。
清晨,霧氣彌漫,緩緩飄過一樓鏤空的廊道,將竹葉森森綠意卷入其間。
江辭攥緊披在肩上的衣袍,咽下喉中的血腥,穿過廊道,邁上木梯。
正坐在竹亭裡,翹著二郎腿投喂混元之靈的燕觀瀾遠遠的叫了他一聲,他也沒應。
【他在修複靈脈。】
混元之靈吞下整塊糕點,一聳一聳的咀嚼著。
“我當然看出來了,”燕觀瀾不滿道:“嘖,阿回那小混蛋果然騙我,現在才開始修複靈脈,昨晚……算了,我要是真有能耐,早就把他倆拆開了。”
【你不擔心啊,那個人很疼的樣子。】
燕觀瀾毫無感情的笑了一聲,麵無表情的酸:“我擔心什麼,又疼不死他,我們家阿回看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還能不管江辭?”
“彆廢話了,你吃了這麼多盤點心,還欠多少?”
黑色觸須尖尖扭了扭,思考了一會兒。
【四百種。】
“你算術是不是不好,”燕觀瀾不悅:“怎麼還越欠越多了?”
黑色觸手縮了縮。
【被你發現了,我還以為你和你祖父一樣,是個隻會花靈石的冤大頭呢。】
燕觀瀾拎住它甩了甩:“你這個飯桶還好意思講,當年就是因為你,我們昆侖墟一下子從巨富變為赤貧,現在還窮得叮當響,我跟你講,打工還債,聽到沒有?”
混元之靈有點懵,觸須尖尖疑惑的打了個轉。
【我記得你們家很大很有錢,我就隻吃了一間房子的食物而已,根本沒多少啊。】
“那可是我們昆侖墟一年的口糧,”燕觀瀾睜著眼睛胡說八道:
“就是因為你一口氣吃光了,所以我那老實巴交的祖父才迫不得已借債養活妻女,結果債務越欠越多,到最後你自己瀟瀟灑灑的沉睡了,我們昆侖墟都開始喝西北風了。”
他臉不紅心不跳,繼續忽悠:“看在我祖父收留過你一段時間的份上,你必須留下來打工還債,彆哪天被什麼亂七八糟的魔族搶到手後,就毫無負擔的換人跟了,阿回是我昆侖墟繼承人,你以後多幫幫她,知道了嗎?”
混元之靈卷了個卷,又吞了一塊糕點。
【行吧,】它咯滋咯滋嚼著,含糊不清的道:【必須提供食物,我這次醒來食欲還沒恢複,吃得很少很少。】
燕觀瀾看了看桌子上堆摞的碟子,瀟灑的揮了揮手。
“沒問題,糕點什麼的都不是事兒。”
就這點小錢,連裴序秋一點點藥渣子都買不起,換混元之靈給自家做事,怎麼想怎麼劃算。
雖然暫時沒看出這黑乎乎的玩意兒除了吃還有什麼特殊能力。
就是阿回那個小混蛋,有事情拖著放著就算問江辭都不來谘詢一下他這個爹,混元之靈有什麼好疑惑的,當年還白吃白喝住過昆侖墟一段時間,房子都啃壞了好幾間。
***
走到三樓,江辭繞過藥池,越過屏風,回到臥房,關上房門。
雖是三樓,但室內光線暗淡,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
江辭後背貼著木門,緩緩的滑坐下來。
他單手按住左眼,發絲淩亂垂落間,殷紅的血水順著指縫滴滴答答的落了下來。
墜在白淨的衣袍上,漸漸洇開。
一點痛楚壓抑的喉音溢出,隨之又被他吞咽下去。
慘淡的陽光透過窗紙,冷清清地打在地板上。
陽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中,青年靠牆坐著,膚色蒼白,血液混合著汗水一起從指腹滴落。
咬在口中的白色衣料浸透了血,淩亂碎發下,那雙眼睛卻冰冷幽沉,不帶一絲感情。
不會一直這麼被動下去的,他想。
沾滿黏膩血水的手指扒住旁邊的桌沿,抽屜整個被抽落,“咣當”一聲跌在地板上,裡麵的東西滾了滿地。
一堆零碎雜物中,蒼白染血的手指撿起一把匕首。
推開鞘殼,銀刃湛亮。
江辭撕開手臂上的衣袖,在鼓脹的青色脈絡間,握住匕首刺了下去。
血水滴滴答答砸在地板上,不多時,一團染血的巾帕被丟了下來,滾動間,裡麵包裹的魔氣扭曲幾下,很快散在空氣裡。
一樓房間內,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格,在柔軟的床榻上投射下星星點點的金斑。
沉睡在榻上的姑娘睫毛微顫,藏在被褥下的手指也輕微的動了動。
掙脫昏沉的一瞬間,她撈起外袍翻身下榻,一邊套上衣物一邊大步邁出房間。
師尊的氣息對燕回而言已經足夠熟悉,不需要刻意探察,她就已經走上三樓。
打開內室房門的一瞬間,濃鬱的血腥味迎麵而來。
她來不及多看地板上的血汙一眼,視線逡巡一周,很快鎖定了方向。
厚重的衣櫃前,燕回屈膝半蹲,手指叩了叩櫃門。
“師尊不想被我看到血淋淋的傷口,那我就不看,”她正色道:“但我必須留在你身邊。”
燕回從衣擺上撕下一條布料,主動蒙住自己的雙眼。
她勾住櫃門上的銀環,提醒道:“我已經蒙住了眼睛,彆擔心。”
木質櫃門被打開之際,內裡積蓄的血液順著櫃底流出,落在地麵上,染紅了燕回垂下的衣袍。
她伸出雙手,避開藏身其中之人身上的傷口,小心翼翼的攬住他的後腰和腿彎,將他抱了出來。
有什麼金屬質感的東西“鐺啷”一聲掉落在地板上,燕回跨過那個東西,循著記憶找到床榻的位置,動作謹慎的將懷中人放了下來。·思·兔·在·線·閱·讀·
她蒙著眼睛,並未偷看,將掌心遞到他身前道:“把手給我。”
須臾,一隻冰涼的手掌放了上來,血液滑膩,溼潤僵硬。
燕回握住那隻手,默念咒術,感受到慢慢傳導到自己體內的痛感,微微鬆了口氣。
“你在乾什麼?”
那隻手察覺有異,試圖掙脫,但經曆著靈脈撕裂之痛,又流失了那麼多血,他現在狀態虛弱,力氣小了很多。
燕回握著他的手不鬆開,輕聲哄道:“沒關係,我斷骨折筋之痛又不是沒經曆過,隻是幫師尊分擔一部分而已,算不了什麼。”
麵前的人漸漸安靜下來,良久,一滴溫熱的液體砸在她手背上。
隨之又是一滴。
方才親手割開皮肉,挑出筋脈附近的魔氣都沒發出一點聲音的江辭,此刻卻任由一道又一道的水漬滑下臉頰。
他用自己開裂傷殘的手臂輕輕環住燕回,將自己的臉壓在她的頸窩裡。
熟悉的淺香,熟悉的暖意。
她沒有生氣,反而縱容他的情緒,以最溫和的方式遮蓋了他的不堪。
他貪戀這點溫暖,隻想抱得更緊,一絲一毫都不想放棄。
“我不要你為我分擔什麼,停下來吧,好不好。”
江辭垂著眼簾啞聲道:“阿回隻要親一親我,我就不會疼了。”
第96章 珍重
◎我想要個家,給我一個家吧◎
再次醒來時, 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窗台明淨,斑駁綠影從碧藍澄明的天空灑落,漏下一室揉碎的陽光。
平展的褥間抬起一隻蒼白清瘦的手, 伴隨著布料摩攃聲響起,披著長發的青年從堆疊的被子中撐起身。
陽光裡, 他白衫賽雪, 一塵不染。
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塵粒。
江辭屈膝坐著, 按了按隱隱發痛的眉心。
抬起的手臂上衣物完好整潔,並沒有記憶中沾染了血的樣子。
他怔了一下,挽開袖口,看到裡麵纏著傷處的紗布,眼底流露出些微的茫然。
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塗了藥、包紮了傷口、重新帶回一樓她的房間裡,甚至連身上那些關竅處、自己刻意割開的傷痕都沒了疼痛感。
記憶的最後, 好像……被阿回喂了一顆糖。
糖塊方方正正, 黃褐色,不足丹藥大小,表層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糖霜。
是九月甘梨的味道。
江辭抿了一下唇, 似乎還能嘗到那股清潤的甜。
被她騙了。
那顆糖大概不是什麼正正經經的好糖。
他抬目逡巡, 不見半分燕回的蹤影,隻有滿室寂靜。
斜照的陽光下,銅爐內香煙嫋嫋, 飄卷的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