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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暗, 暮色垂壓,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並無燈光。

雨幕似乎又大了點,冷意伴隨著天邊的寒風掠過耳畔, 毫無征兆的鑽進四肢百骸。

江之鴻喜清淨, 卻也不是半個侍人都不要, 現在掃了一圈,沒察覺到半分活人氣息,盯著自己這個不知何時出現的逆子,更是一陣膽寒。

逆子渾身血跡斑斑,定然是造了殺孽。

在庚辰仙府蒙受教誨多年,本以為隻是如傳聞所說手段淩厲了些,沒想到竟是這樣惡毒殘忍。

當年焉枝那塊卜盤摔得四分五裂,她向他言說自己再也無法推演。

直覺告訴江之鴻,她瞞了他很重要的事。

強行撕開她的靈府窺探後,他方才發現,這個精神間歇失常的女人把她關於江辭的預示記憶抹除在靈府最深處。

雖然找到時隻剩下一些零碎的隻言片語,但依舊能從字裡行間看出他這個兒子未來危險不小。

可這逆子天賦實在是太難得了,和江家大多平庸的年輕一輩相比,簡直像是荒海之中峭立險峻的高山,如果儘心培養,將來一定會是江家穩立中洲的支柱。

江之鴻暗中加緊了對他們母子兩個的控製和監視,準備等時機成熟就為江辭種下傀儡蠱,沒想到焉枝這女人竟一把火點燃了後山,將他的計劃付之一炬。

江辭沒葬身火海,可卻被庚辰仙府路過的長明尊者撿了去,收作徒弟,養在膝下。

再後來,江辭年紀輕輕就接奉道君之銜,次次命人將他拒之山門外,論起來,八十年的時光裡,他竟然從未再見過這逆子。

雖然事出有因,但他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

江之鴻負手而立,感受著腰間刺骨的傷痛,以及步步逼近之人身上散發出的、遠超合體期的壓迫感,他壓下疑惑江辭修為恢複的情緒,明白自己今日注定不得安寧。

江之鴻嚴肅冰冷的神色化去,終究被雨水衝成了一聲長長的歎息。

“多年未見,你就是這樣來麵見你的生身父親的?長明尊者雖然已經故去多年,但他為人清正嚴明,想必沒有教過你這些吧。”

他目光漸漸溫和,伸掌探入雨幕:“長這麼高了,阿辭,上次父親見你時,你還是個隻到我腰裡的小孩子呢。”

隨著他話音落地,周圍的空氣似乎為之一滯,隨即變得冷冽冰寒起來。

雨中青年手中的劍刃銀光湛亮,他掀開眼簾,忽然低笑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

笑意退去,青年又恢複成原本的模樣,漆黑的瞳孔漸漸溢出暗紅的色澤,其內的冷漠陰暗毫不掩飾。

“叫得再親切,頭七也不會給你燒紙的。”

“認清現實,我是來讓你死不瞑目的。”

***

追蹤術中途被人發現,即刻抹除,耗費了點時間,燕回才總算踏足到鋪滿平整青石的街道上。

此地也是一方城池,雖然沒有正朔城占地遼廣,但也算繁華。

她仰頭看著麵前高闊威嚴的府門,匾額之上鎏金行書龍飛鳳舞。

江氏門宅。

看來是本家的某個分支,燕回淡淡的想,本家前任族長都無力應付,分支就更沒有勝算的可能了。

她抬了抬手指:“你們進去看看,靈力與魔氣相衝,不知江之鴻是如何能夠掌控魔氣的,但想來他腑臟受創,暫時沒什麼威脅,留心一點就行。”

東訶啃著從路邊剛買的白桃,哢嚓哢嚓:“你不去啊少主,這個甜,要吃一個嗎?”

賀樓手疾眼快搶了兩個最大最紅的,隨即殷勤的把其中一個用袖子擦乾淨,遞給燕回。

燕回接過來咬了一口:“我還有事。”

賀樓蹲在瓦楞上,兩口吞下半個桃子,愛憐的歎道:“屬下跟你講少主,雖然你修為比不上那個江什麼,更是遠遠比不上我們倆,但請不要自卑,你信我,你還是有那麼一丟丟作用的。”

燕回麵無表情:“你說得對,但我會扣錢。”

東訶一把勒住賀樓的脖子撒丫子就往江宅裡麵跳,邊跳邊壓低聲音痛心疾首。

“大嘴,你那倆眼珠子長來乾嘛的?沒看到少主手裡捏著玉牌嗎,人家是要跟江道君聊私密話題呢,你沒反應過來就算了,還瞎說什麼大實話,少主才十六歲,還是個需要被誇誇的孩子啊!”

“那我也沒見江道君誇少主幾句,她就喜歡得不行,可見誇不誇對少主根本沒啥區彆。”

“嘖,這你就不懂了吧大嘴,這叫因人而異。”

燕回就近找了處避雨的搭棚窄巷,等了半刻,始終不見對麵有什麼反應。

她抬頭看了徹底漆黑下來的夜色,心下稍疑。

早上向師尊承諾這個時間會回去,依照他的性子,他此刻應該還在等,不可能發覺不了命牌的滾燙。

駐守客棧的鬼麵人也聯係不上。

燕回斂眉,內心隱有不好的預感。

從這裡趕回去大約需要一個時辰,希望還來得及。

她雙指並攏虛虛印在額角,正要告知賀樓和東訶,忽然被一道猶疑的聲音喊住了:“燕小姐?”

燕回一邊虛空聯係上賀樓,一邊抬眼望去。

窄巷深處,跛了一條腿的少年臉上掛著傷,看到她的正臉後,目光亮了幾分:“真的是你,燕小姐!”

少年從巷中一瘸一拐的走出,夜裡光線很暗,他扶著牆,身上衣衫破損,依稀可見皮膚上的斑斑傷痕。

燕回記起來,他是差點被墳地女鬼啃食的少年阿虎。

和張湧等人是一起的,可他怎麼會一身狼狽的出現在這裡?

當初分開時,張湧好像是說要去為他家少爺尋藥來著。

燕回頷首以作示意,態度並不熱切,與賀樓的聯係未斷,卻始終聽不到對麵回複。

怎麼回事,一個兩個都這樣。

她眉心一跳,搭在腰間懸劍上的手已經拔開半寸劍鞘。

阿虎沒有意識到氣氛不對,他年紀小,尚未經事,饑寒交迫中陡然見到一個認識的人,瞬間紅了眼睛。

“燕小姐,張哥說你應該是修仙者,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找到少爺和張哥他們,我……”

燕回托住他往下拜的手臂,揉了揉眉心道:“你暫且等一下,我現在還有事要處理。”

窄巷外,漆黑淋漓的雨幕中忽然伸出一隻手掌,眼看就要拍上她的肩膀,她回身一踢,瞬間聽到重物撞牆的聲音響起。

那隻手顫巍巍的舉起:“是我……少主。”

燕回大步跨過去將東訶拎起來,看到他渾身劍傷,慘不忍睹。

“怎麼回事?”她心緒微沉。

東訶修為不低,現在傷成這幅德行,難不成江之鴻還暗藏了什麼法器至寶。

可……總覺得哪裡不對。

東訶抬頭,一看見她就忍不住悲傷:“少主,先彆管閒雜人等的閒事了,求你先進江宅看看去吧,裡麵有個打不過的瘋批正在發瘋,現在正在追著賀樓砍,再晚點賀樓就要被砍死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心有餘悸,一邊哆嗦一邊回憶:“那瘋批長得簡直跟江道君一模一樣,少主,你說江道君是不是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你快去打打感情牌,就說是他未來弟媳或兄嫂!”

和師尊長得一模一樣?

燕回握劍的手漸緊,想到無人回應的命牌,冷笑一聲。

根本就是他才對。

***

賀樓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這麼倒黴,好端端的來抓個人,本來根本不怎麼費事,誰知道竟然是這樣一波三折。

他橫刀擋下一擊,刀劍交接間,迸射的火星幾乎濺入他的眼球。

後撤數步,賀樓控製不住的撞到牆上,後背的牆壁搖搖欲墜,他咬牙跌在地麵,嘴角溢出一絲血液。▃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還打什麼打,這完全就是單方麵的虐殺啊。

見對方目光冰寒的再次持劍走來,他伸手,忍不住大呼:“等等,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有個叫江辭的同胞兄弟!”

隔了半麵湖,煙雨夜色裡,白衣沾血的青年頓了頓腳步。

賀樓一看有戲,立刻繼續嘶喊:“彆彆彆彆過來,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哈,我家少主和你兄弟很快就喜結連理了,真的!算起來咱們也算間接親友。

大哥,大爺,你看你和你兄弟長得一模一樣,連劍都一樣哈哈,肯定也是一個大好人吧,行個好行個好,劍下留人啊求求了!”

掏心窩子的狂吹一頓,沒想到對方臭著一張臉:“誰和你一家人。”

說完,劍光即刻逼至近前。

完犢子了完犢子了,這是什麼油鹽不進的討厭玩意兒,想他賀樓縱橫多年,難道今天就要交待在這兒了嗎?

絕對境界壓製之下,完全沒有取勝的可能性。

賀樓骨骼斷裂,完全爬不起來,此刻隻能徒勞的閉上眼,讓自己走得安全一點。

等了半天,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冰涼的雨水中,卻好像混入了什麼滾燙的東西,一滴一滴的砸在他臉上。

他睜開眼,入目就是距他腦袋不足半寸的寒涼劍尖,血液積滑而下,順著劍尖滴落。

往上看,劍刃之上,一雙白皙有力的手緊握其間,掌內血肉模糊,滾燙的血水正是從這雙手中一滴滴落下的。

顯然,緊要關頭,是這雙手幫他擋下了致命一擊。

賀樓抬頭,動容道:“少主……”

燕回嗯了一聲,雙手撕裂痛感不減,反而因為玄空本能的汲取血液而更加疼,她依舊緊握著玄空,容色冷淡的抬頭,直直望向持劍的青年。

在看到她身形的一瞬間,臉龐染血的青年就僵在了原地。

他低頭,有些恍惚的看著自己握劍的手,手指一顫,玄空執握不穩,“鐺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後退兩步,動了動唇,卻發現自己嗓子乾澀,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和以往魔氣暴動不同,這次他記憶完好,除開某些時候心底的陰暗被無限放大,其他時間,更像是另一個被壓抑許久的自己掌控身體。

可無論主次,他都清清楚楚的記得,眼前這個雙手滴血的黑衣少女是誰。

阿回,他的……阿回。

他傷了她,他竟然,竟然傷了她。

燕回抽出一方白帕,慢慢擦拭著掌心中深可見骨的傷口,一步一步向江辭的方向走去。

她走一步,他就無措慌亂的退一步。

白帕被血液徹底浸濕,幾乎稍微一擰,就能滴落出粘稠的血液。

“師尊,”燕回握住那方帕子,瞳孔漆黑,聲音平靜:“我還以為,你最後一刻不會收力,連我都要殺呢。”

“對不起……我,我沒有……”

青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盯著燕回的手,忽然攥緊自己心口的衣服,彎下腰大口大口的痛苦喘熄起來。

眼底暗淡的紅意突然變得濃鬱,像是打翻的血漿,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