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對於一向驕傲的江汝白來說,無異於赤|%e8%a3%b8%e8%a3%b8的羞辱。
中洲靈氣濃鬱,原野廣袤,修真大宗依山巒靈脈劃地而建,聚合而居,圈出凡人不能輕易逾越的八千裡川澤。
在此之外,凡人境內,亦有以修行為重的修真世家,把這些修真世家按底蘊和實力排位,最拔尖的那十八個家族,便被各方納貢敬重,合稱中洲十八氏。
梧陵江氏,儼然居於首位。
這個女人竟然問出梧陵江氏很厲害嗎這種問題,如果她不是從哪個山旮遝裡蹦出來的土老帽,那她就肯定是想羞辱江家。
前者雖有可信度,但顯然後者更有可能。
江汝白冷了臉。
“梧陵江氏隻是一介修真世家罷了,”她扯了扯嘴角,說:“當然比不上你堂堂庚辰仙府外門弟子的地位,更不可能和道友父母族親的背景相比呢。”
了解江汝白的人都知道,這位小祖宗是真的生氣了。
她是這一代江家嫡係一脈唯一的女孩,加之容貌優秀,天賦異稟,從小到大,家裡就沒有人不喜歡不恭維這位尊貴的大小姐的。
突然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這麼下麵子,不生氣才怪。
至於這位小祖宗生氣的後果……女鬼打了個寒顫。
女鬼已經麻了,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待會兒打起來的時候,旁邊這位敢和江家硬剛的大佬能放開她命運的後頸皮,讓她再多苟一會兒。
說實話,在無門村吃的幾個人味道不咋樣,隻是填肚子用的。
所以這一趟簡直是太虧了啊啊啊啊啊!
女鬼有些抓狂,她肩胛骨碎了,手也差不多□□廢了,以現在這種蔫了吧唧的狀態,待會兒不知道能不能在大亂鬥中活下來。
求求您了大佬祖宗,說點好聽話吧,彆點火了,小的給您磕頭了。
可惜燕回聽不到女鬼的心聲。
她摸著下巴嚴謹的考量了一番,對江汝白點了點頭:“不得不說——你說得真不錯。”
江汝白沉了臉色。
默不作聲跟在輦車後的灰衣老仆點燃手中的符信,抬起頭,露出一雙渾濁而淩厲的眼睛。
“大小姐,派去尋找那件東西的人已經回信,說是在無門村的一個少年郎身上發現了。現在東西已經帶回,他們正在回程的路上。”
江汝白這才稍顯平靜一些,點了點頭道:“很好,都有賞。”
灰衣老仆見狀,俯身行禮道:“此女不敬我梧陵江氏,不敬大小姐,實在猖狂,小姐金枝玉葉,不宜因她出手,就讓老奴前去給她一個教訓吧。”
江汝白正有此意,抽出了身側侍女的長劍拋給老仆。
“去吧,”她冷淡的說:“帶回我的鬼奴,順便,解決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其實她並不在意一個沒用的鬼物,但此鬼由江家豢養,知道不少陰私之事,就算死,也隻能死在江家人手裡。
不過一介外門弟子,也敢口出狂言,貶低江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老仆領命,望向燕回的眼神儼然在看一個死人。
在寒涼的劍刃逼近燕回的眼睛時,她臉上沒什麼情緒波動,甚至連拔劍的動作都沒有。
啊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女鬼咧著嘴哀傷的嗚咽,大佬啊大佬,你對麵這老頭可厲害了,你怎麼連劍都不拔,怎麼躲都不躲,完蛋了完蛋了。
如果劍氣波及,我這個雜魚不死也殘啊。
女鬼已經可以預料到燕回血濺三尺的場麵了,她默默閉上眼睛,心道,主人脾氣果然還是這麼不好,等回去了,她一定更加儘心小心的伺候。
“鐺”的一聲脆響,一柄長刀側麵劈來,瞬間斬斷即將刺上燕回的薄劍。
彈飛的劍刃在空中高旋,嗡鳴著倒插入旁邊的草地中,濺飛一地草葉。
灰衣老者隻覺得喉間濕熱,抬手摸了一下,掌心卻已是粘稠一片。
血怎麼會有血
他無聲的張了張嘴,雙膝一軟,整個人跌落在地上。
嫣紅的血液從他身下蔓延出來,沿著鬆軟的土地洇開。
他死了。
江汝白不可置信,猛的站直了身體。
碧色的原野含著溼潤的水汽,波痕一般的推向黑衣少女的方向,將她的衣擺卷起。
她踩著長靴,雙腿筆直修長,一雙眼睛背映昏晦天光,如同浸入水中的黑玉,幽幽寂寂。
一道黑影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獠牙外翻的凶煞鬼麵上沾染了幾滴新鮮的血跡,看上去凶惡且猙獰。
“夫人很擔心您,”鬼麵男人手握刀柄,畢恭畢敬的俯首行禮:“少主。”
***
庚辰仙府。
大雨過後,依舊陰雨連綿,空氣中濕氣彌漫,將雨中的竹葉洗的翠綠如新,一滴滴的墜落著白色水珠。
每到這種時刻,清竹峰就寂靜的如同一片墳場。
鳥啼,蟲鳴,統統消失不見,隻有雨聲,滿到溢出的雨聲,潮水一般,幾乎將這裡徹底淹沒。
屋子裡很黑,有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嗚嗚的叫著。
冰冷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費力拉開床榻內側的暗格,從中扯出幾條冰冷的鎖鏈。
繩索手指粗細,一圈圈纏上綁著繃帶的手腕,腰間,腳踝,緊緊的捆縛,最終又彙合成一股,末端死死的綁在嵌在牆內的金屬環內。
雨聲,風聲,簌簌的碎響中,還夾雜著一道沉重的喘熄。
蒙在雙眼之上的緞帶左眼的位置被鮮血浸濕,濕淋淋的,觸手溫熱,腥甜黏膩。
江辭用手掌按著左眼,手背青筋暴起,冷汗從鼻尖滴下,整個人宛如從水中撈出。
修長的指節扣在床沿的凹槽處,用力得發白,冰冷的鎖鏈一寸寸收緊,脆弱的喉管幾乎支撐不住,呼出的氣息都帶著滾燙的血腥氣。
左眼處的灼痛感更甚,彷如澆入岩漿,勢要腐蝕侵吞掉這具殘破的軀體。
疼,真的很疼。
他垂著頭顱,喉結滾了滾,吞咽下口中的血液,在魔氣的掙紮暴動中勒緊了雙腕上的鎖鏈。
手腕上雪白的繃帶幾乎被殷紅浸透,溫熱的血液劃過蒼白消瘦的指骨,墜在無力垂落的指尖,一滴一滴的掉落。
各種被隱秘埋藏的記憶被血淋淋的挖了出來。
八歲那年,樟樹林,漫天蒼翠。
記憶中那個高大的男人抱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望過來的視線凝著厭惡:“江辭,你弟弟向來身體虛弱,隻是借你一點心頭血而已,你竟然都不願,真是令我失望。”
“果然流著和你母親一樣的血,她們北境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是自私冷漠的瘋子。”
“你現在不是,將來也會是。”
十歲那年,山間彆院,夜幕漆黑,火光衝天。
到處都是燒黑的焦土,到處都是堆疊的廢墟,就連空氣中都飄著細小的火星。
“好孩子,為什麼不願意和母親一起死呢,在這個殘忍討厭的世界上,還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嗎……”
蒼白貌美的女人躺在火光裡,輕聲低喃,直到雙目漸漸失去焦距,帶血的手掌無力的從他的側臉上滑落。
年幼的江辭遍體鱗傷,跪在女人身邊,木然的抓著她的衣袖,眼淚不斷的從眼眶中掉出。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再後來,他被庚辰仙府收留。
孤僻冷漠,怪異離群,交戰時就像一隻悍不畏死的瘋狗,誰沾染上誰倒黴。
這是所有人對他的印象與評價。
直到他腿骨斷裂,雙目儘毀,推開層層堆摞的魔物軀體,拖著劍從遍地屍首的血魔之淵中爬上來,倒在一支來自庚辰仙府的小隊麵前。
“江師叔,是江師叔,他竟然沒死,但受了好重的傷。”
“要幫他處理一下傷口嗎?我聽說江師叔脾氣古怪,貿然出手會不會被他砍死啊?”▃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想什麼呢?人都昏過去了,行了,掌門讓我們打掃戰場,儘量救治傷重的同門,我們手中的藥物有限,品階也低,想來師叔應該看不上,還是傳信讓人把師叔帶回去吧。”
“對啊,反正江師叔至寶無數,自愈能力強悍,完全不用擔心嘛。”
“等一等,他手臂上那些黑色的紋路是什麼”
“紋路好怪,氣息也……我去,是魔氣!”
“特麼這大殺器是被魔氣侵蝕了,傻站著乾什麼,快跑啊啊啊啊啊!”
這些記憶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蟻蟲,爬滿了心室,不斷撕咬吞噬血肉,翻來覆去的提醒著他一個不爭的事實。
從始至終,他都像個異類,即使身處高位,即使手握利刃,即使再也沒有人敢在他的麵前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或許母親說得對,他早就該放棄抵抗,徹底死在十歲那年的那個夜晚。
可是死了就代表什麼都沒有了,他不想死。
更不想被魔氣取代,變成一個毫無思維能力的瘋子。
黑暗中,魔紋從緞帶之下蔓延開來,橫亙在男人蒼白的皮膚上,張牙舞爪、肆無忌憚的擴充。
耳畔的風雨聲似乎越來越遠,江辭撕下了蒙眼的緞帶,垂下的半張臉淌滿了殷紅的鮮血。
他低低的喘熄著,%e8%83%b8膛起伏不定,很快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起血。
仿佛有無數隻鋼針穿透骨骼,緩緩的扭轉曲轉動。
好疼。
意識即將崩斷之時,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握上了他的小臂,在鎖鏈的捆縛緊勒之中,輕輕鬆鬆捏斷那股快要窒息的束縛。
醇厚濃鬱的靈力迎麵而來,一經觸碰到他的身體,那些野蠻增生的魔紋瞬間靜止,隨後像是遇到洪水猛獸一般迅速退回。
雨打瓦沿的聲音霎時清晰,新鮮的空氣湧入火辣辣的喉嚨,江辭後仰著脖頸,喉結滾動,沉重的喘熄起來。
有人手指溫熱有力,抹去他嘴角的血液,隨之抬起他的手腕看了看青紫的勒痕:
“今夜我守在這裡,師尊睡吧。”
***
鮫珠散發出瑩瑩白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床幔掀起的榻上,一片淩亂狼藉。
燕回曲起一條長腿坐在床沿,懷中靠著一個青年模樣的男人。
她發絲上沾染著一點水珠,瞳仁漆黑,皮膚極白,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淡,此刻正撥歪了青年的頭,捏著棉團為他擦拭身體上腫脹的勒痕。
就外出一天,師尊就成了這幅樣子。
以後她走了可怎麼辦。
再收一個徒弟會有她儘心嗎,畢竟小時候的救命之恩放在這裡,燕回托著臉,認真思考這個想法的可行性。
天賦什麼的倒在其次,不能繼承師尊的衣缽也行,但必須對他儘心儘力。
思來想去,找個懂得感恩性格樂觀溫和的老實人接盤最合適。
就這麼辦,以後她多留意留意。
擰了條濕帕子,燕回勤勤懇懇的擦掉江辭臉上的血跡,過程中收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