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吧,兒媳婦素來孝順,就算真的死了,想必她也不會、不會作什麼亂。”
這會兒路人們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反應過來後,紛紛地叫嚷道:“既然人沒死,為什麼要著急下葬呢!”
“那可是一屍兩命,千萬可彆兒戲!”
“對啊對啊,死的那可是你媳婦跟孩子,看一眼能怎麼樣?真是鐵石心腸不成。”
那老五聽眾人議論紛紛,他的臉上也掛不住了。
狠狠地瞪了眼前方攔路的待鬥笠那人,他惡聲惡氣地說道:“好,那就看……隻不過倘若你們是平白鬨事,我可要報官!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棺材已經抬了出來,總不能再折返回去。
於是就在大街上,把棺材放下。
兩個大漢幫忙,把棺木四角的釘子起出,將棺蓋打開。
幾個大膽的向著棺材裡探頭,卻見裡頭一個大肚子的孕婦,臉色慘白,牙關緊咬,樣子有些猙獰如鬼。
加上此時天陰落雨,簡直更添了幾分鬼氣森森,大家嚇得麵無人色,慌忙後退。
老五怒道:“怎麼樣……活了嗎?”
那婦人壯著膽子靠近,隻看了眼,便又驚又是傷心地哭了起來:“我苦命的媳婦……”
大家竊竊私語,都盯著那戴著鬥笠的人,且看他如何行事。
卻見他不理會周圍,隻快步走向馬車。
老五吼道:“你自知道理虧,就要逃走了嗎?”他已經按捺不住,竟衝上來要揪住那人痛打。
誰知那人一反手,手肘暗中一頂。
老五%e8%83%b8腹劇痛,眼前發黑,身形踉蹌向後倒退,狠狠跌倒在地,一時竟爬不起來。
就在這時,馬車中有一人先跳下地,手中高高地撐著一把傘。
然後,一道單薄的影子從車廂中走出來,她行動很慢,扶著車門,身形隨風微微地搖晃。
戴鬥笠的人急忙上前,將她半扶半抱地接了下地。
又低聲說了幾句話,好像是在勸她什麼。
那人卻搖搖頭:“不、不行……”
戴鬥笠的人無奈歎息,替她把身上的披風拉了拉,跟撐傘的人一同陪著她,向前走到棺材旁邊。
低頭望著棺材中的“女屍”,她伸出手摸了摸“女屍”的額頭。
這毫不避諱的舉動,把周圍眾人都驚呆了。
下一刻,這人的手向下,竟搭在了女屍脈上,她靜靜地聽了會兒,細淡的眉毛微微一動。
然後她將手摁在女屍的肚子上。
“你、你是什麼人!你是人是鬼,想乾什麼?”那老五被人扶了起來,身上滿是泥水,暴跳如雷,恨不得上來拚命。
傘下的人回頭,極平靜的眼神很淡地看了老五一眼。
看著像是個素衣青裳的文弱書生,但容貌又過於清昳秀麗,而聲音雖輕,但溫和堅定。
在雨霧中,在紙傘下,她的目光淡然,披風跟衣袂袍袖微微擺動,仿佛是才從天而降的神人,從不食人間煙火,而就會隨風轉瞬離去。
正在炸毛的老五突然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突然失語。
那婦人呆了呆,卻含著淚忙問道:“這位……這位……大人,請問您、為何要這樣做?”
青衣人輕咳了聲:“你兒媳婦……可能、有救。”
婦人猛然震動,又驚問道:“這這,您說的是真的嗎?可是,可是我媳婦明明已經……”
眾目睽睽,她的兒媳婦明明就直挺挺地躺在棺材中,為什麼這位……大人竟然會如此說?
婦人雖然不信,但隱隱地還抱著一點希冀。
而周圍的人也都炸鍋似的:“怎麼回事?這人是誰?”
“是個男子還是……”
“好奇怪的人!聽口音又不是本地……哪裡來的?”
傘下的這人,自然就是楊儀。
給她撐傘的,是不肯離開的江太監,戴著鬥笠的,當然就是黎淵。
楊儀聽了婦人的話,也看向棺材之中仿佛已經死去的女子。
楊儀當然不是神人,總不能在馬車錯身的瞬間,就知道棺材中的女人還有一線生機。
她隻是因為路人的話,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前世,她當時已經有了身孕。
某日,楊儀聽說了一件奇聞。
在北邊綿州地方出了一件慘絕人寰的案子。
一個婦人難產而厥,大家以為已經氣絕身亡,便速速地將她安葬了。
誰知此後,她的家裡人一直做噩夢,夢見那婦人哭說自己並沒有死。
後來他的家人實在受不了,便抱著看一看搏個心安的打算,重新開棺。
誰知棺材打開後,卻把在場所有人都嚇得驚死過去。
棺材中的婦人,顯然已經死了,毋庸置疑。
但她並不是保持著原先下葬時候那種“安靜”類似正常的模樣。
她的身體扭曲著,雙手死死地向上扣著棺材板。用力之大,指骨都斷裂了數根。
而那個所謂“胎死腹中”的孩子更慘,它已經脫離了母體……竟不知當時的情形究竟如何!
兩個本來該好好的生命,竟被活埋於此。
這才是真正的慘絕人寰。
第570章 二更君
◎求生◎
其實楊儀並不確認偶遇的這女子,就是她記憶中那慘烈傳聞中的不幸主角。
但,就在那棺材過馬車旁邊的時候……說是她病弱中的幻覺也好,她仿佛聽見了一聲:“救我。”
不管如何,楊儀想試試看。
人命關天,就算是錯,那也值得。
楊儀沒有再理會那些質疑的眼神跟猜疑議論的話語。
隻是吩咐道:“把她抬出來,放在木板上,挽起雙臂、雙腿……”
沒有人動手。
甚至連那主張開棺的婦人也躊躇不前。她不知道這人是誰,不知自己該不該信,萬一信了,會不會成為日後被眾人嘲笑的話頭,而自己的兒子……
楊儀喝道:“你們想要害死她嗎?”
江太監在旁氣道:“一幫沒良心的東西,我們大人好心好意不顧身體來救人,你們反而這樣……”他把傘給了黎淵,自己挽起衣袖:“沒有人動,我來,我可不是那見死不救的糊塗蛋。”
老五因為見識過黎淵的身手,知道他們不好惹。此刻便隻遠遠地說道:“反了,真是反了,青天白日的,公然的玷辱一個死了的婦人,快去報官!”
那婦人聽了江公公的話,卻羞愧心發,忙振作精神,過來幫忙。
她招呼之下,卻是那女子娘家的兩個親戚跟著,一同將人抬了出來,放在旁邊一處門廊下。
江公公挽起袖子,那婦人挽起褲腿。
幾個娘家人反應過來,儘量擋在周圍,畢竟還得針灸肚子。
楊儀吩咐道:“川芎當歸兩錢,官桂四錢,速速去取來。”
自己從藥囊裡取出銀針,楊儀回想當初在羈縻州,黎淵請她去給那黑胖女子催產,那是她第一次接觸這種病症。
直到現在,早不是當初那麼慌張無措,患得患失了。
可是因為知道這女子的情形十分凶險,楊儀卻也不敢絲毫怠慢。
其實她的身體已經不適合再行醫用藥了。
先前在澶州,俞星臣做主,趕走了那個來求醫的人,誰知那人不是個好的,反而當街出言不遜。
楊儀心裡其實是有點難過的。
可她的難過,卻並非因為那人詆毀胡言了些什麼,而隻是覺著自己不能再行醫救人的話,那……
先前黎淵勸她,好生保養,彆再乾這些費心費力的事情。
她哪裡肯。
楊儀屏息,拈起銀針穩穩刺落。
她打起十萬分精神,就好像把自己最後的精力抽出來,都放在了手上。針尖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針刺破肌膚的那一刻,楊儀瞥見婦人高高的肚子,心想:
“我固然可以死,但這裡不會再多一個失去自己孩子的母親,也不會再多一個無法來到這世上的可憐的孩童……”
她定心定神,好像把自身所有的傷痛病弱,都拋之不見。
楊儀在給婦人針灸之時,要的加桂川芎湯也到了,江公公不辭辛苦,親自給那婦人灌下。
本來那些看熱鬨的覺著,人已經死了,怎會喝藥。
誰知江公公喂著,那一碗藥幾乎都咽了下去。
眾人大奇:“這、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問那老五道:“死了為何還能喝藥,莫非你家弄錯了?”
老五漲紅了臉,結巴道:“那麼多人都看見她沒了氣,這還能弄錯?”
“那為何這位先生如此肯定?”
“那、那必定是個瘋子!”
大家不信老五“瘋子”的氣話,卻又猜測楊儀到底是什麼來曆,不懂她為何篤定這婦人沒死,居然還給個死人針灸。
而且看她的麵容舉止,明明是個女子。
看那篤定的神情,下針的穩妥,難道……是個女大夫?
但是並不曾聽說,這世上除了永安侯外,還有什麼高明的女醫。
可永安侯何許人物,此時又奉皇上傳召回京,又怎麼會來到他們這種小地方。
既然非永安侯,一定是哪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大夫。
等縣太爺到了,隻怕有她好看。
楊儀心無旁騖,先泄婦人的足三陰交,又刺入婦人手陽明合穀%e7%a9%b4,依舊是用當初虛下實上的做法,把邪氣卸掉,增益正氣,助這婦人元氣極快恢複。
就在門外縣衙的人趕到的時候,楊儀堪堪將針從合穀%e7%a9%b4拔了出來。
與此同時,那本來直挺挺的婦人,手足突然彈動了一下,然後是兩隻眼珠,骨碌碌亂轉,仿佛會隨時睜開雙眼。
眼見的這樣情形,不知是誰叫起來:“不好了,詐屍了。”
黎淵怒喝道:“不想死就閉嘴!”
本來已經死去的婦人,口中發出了一聲低%e5%90%9f。
她睜開眼睛,對上一雙十分寧靜的眸子。
那人微微一笑,那有點蒼白單薄的笑顏,卻仿佛是這世上最好看的臉。
她溫柔地說道:“你會無事,你的孩子也會無事,就是現在,用你身上所有的力氣……”
婦人怔怔地看著楊儀,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喉嚨裡有嗚咽之聲,而婦人的另一側,是她的婆婆,正驚喜地大叫:“兒媳婦,兒媳婦!”
“孩子、我的孩子……我……”婦人悲鳴似的低呼了聲,然後咬緊牙關,大叫。
身體掙紮、抽搐起來。
隻不過前世是在必死的棺木中絕望等死,而今生,是為自己跟肚子裡的孩子在求生!
轟隆隆……
頭頂的連環雷聲滾過,刷拉拉,雨下的更大了。
水流遍地。
楊儀仰頭看天,灰蒙蒙的天色,雨點如同萬箭齊發。向她射來。
門廊低矮,此刻她站在雨水中,頭頂雖是有黎淵撐著傘,但風雨飄搖,她的身形就仿佛是一支蘆葦,搖搖擺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