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清祖王城方向的情形之時,一向見多識廣的斥候們都駭然驚呆。
據說祖王城的積雪遮蓋,把最高的城樓都給掩埋的一絲不露。就仿佛此處完全沒有過祖王城的存在,而是憑空多了一座“雪山”。
倘若此刻是春暖花開之時,烈陽普照,興許會將那厚重的積雪慢慢地曬化,假以時日,也會讓祖王城重見天日。
但現在偏生是北境最冷的時候,這兩日雖是天氣晴好,但風依舊冷硬,再過兩日又下雪,雪上加霜,外加冰凍,祖王城又將如何?
隻怕它會成為第二座雪峰,至少半年內,未必能見真容。
胥烈昨兒聽說雪崩的事,便覺著不妙,聽了俞星臣親口告訴,心一沉。
終於,他語聲艱澀地:“是你……所為嗎?”
俞星臣道:“事在人為。”
胥烈心頭寒氣縱橫,嗬了聲:“把俞監軍送過去,實在是我所做的最錯的決定。”
本來是因為沒有小覷俞星臣,所以擔心帶著他的話,他會壞事。
所以胥烈故意把他放在了祖王城,畢竟那是在北原京內,隔著一座大營,俞星臣插翅難飛。
胥烈滿以為會牢牢困住他。
可哪裡想到,這個人不管在哪裡,都是不容小覷,令人震驚。
除非……早就一刀殺了。
其實,當時胥皇後在離開祖王城的時候,心中也閃過這個念頭。
此人實在太過可怕。
情形緊急,就算帶不走,也該一刀殺了。
然而俞星臣的神情那樣坦然,而他主動來警告胥皇後讓她離開的行為,又著實讓向來聰慧的胥寶沁心中慌亂、驚悸而迷惑。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滿可以把她跟合都一起埋葬在這裡。
而且看著俞星臣的臉色,胥皇後看得出,他一點兒不怕,那是一種近乎於視死如歸的態度,又像是有恃無恐地有什麼超然後路。
殺——這個念頭在皇後心中轉過,又飛快放棄。
不殺的原因很複雜,但不帶俞星臣的原因很明確。
他們在跟雪峰爭時間,多帶一人便多一個累贅,而且皇後……忽然有些害怕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周男子。
太可怕了。
誰也料不到,俞星臣心中在想什麼。
倘若帶了他上路,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誰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什麼令人防不勝防的後招!
皇後不殺,也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幾乎是一種本能,胥寶沁知道——彆太逼急了這個人!
此時,麵對胥烈的感慨,俞星臣沉%e5%90%9f默然。
“皇後跟合都……”胥烈盯著俞星臣。
昨兒沒有胥皇後跟合都的消息,胥烈心中一直惴惴,這也是他所最惦念的事。
俞星臣道:“在雪崩之前,我已經提前告知過娘娘,若無意外,他們此刻應該已返回了帝京。”
胥烈的眼中閃爍著驚愕之色,他望著俞星臣:“你為何這麼做?”
“皇後娘娘跟我說了許多……舊情往事。我當時隻是為了脫身……何況,還有個小王子。”
胥烈心中的滋味十分複雜:“不管如何,多謝。”
俞星臣抿了抿唇。
胥烈卻又歎道:“那,你將把我如何?我對俞監軍你,還有何可利用的?”
俞星臣道:“以你對於北原的了解,接下來,他們會怎樣?”
胥烈想了想,沉默。
俞星臣瞥著他,淡淡道:“對了,有一件事……皇後跟小王子,在祖王城曾被人刺殺……”
胥烈的眼神一利:“是什麼人?”
俞星臣道:“跟隨皇後的侍衛說是周奴,但是皇後卻並不這樣認為,她告訴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國也一樣。”
胥烈眸色暗淡。
俞星臣道:“你可知是何人所為。”
胥烈閉上雙眼,過了片刻道:“你方才問我,接下來北原將如何……之前的鐸親王,是太後的親侄,蒙岱,也是太後一脈的乾將,我姐姐是皇後,但太後的外甥女是皇妃,而且當初,太後有意讓那女人做皇後,隻是皇上執意要娶我姐姐。你該明白了吧。”
俞星臣道:“原來是太後的外戚跟胥氏不對付,怪不得皇後不肯追究那刺客。”
胥烈思忖片刻:“按照我對太後一派的了解,一再碰壁,他們絕不會就此偃旗息鼓。”眉頭深鎖,胥烈道:“但也要看朝中的博弈以及皇上的意思,但……監軍你必須要做好準備,因為一旦北原真的要繼續動武,那就一定會是傾國之力。”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四。連續吃了兩次大虧,若北原真的要繼續戰,那自然便會兵力加倍,以雷霆壓倒之勢前來。
俞星臣也是懷著這種隱憂,故而來探胥烈的口風。
如今見胥烈所說跟他所想一致,心頭微沉。
兩人一時都沒有開口,隻聽見地上炭盆時不時發出劈啪的聲響,以及北風敲窗,呼呼如虎嘯。
然後,胥烈道:“為何我姐姐會同意,先放周朝的人回來?”
俞星臣道:“自是用閣下做的交換。”
“隻是如此?”
四目相對,俞星臣知道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曉風?”
這兩個字出口,胥烈微微坐直,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俞星臣:“曉風、真的是……”
“我不能確定,隻是有一個推測。”俞星臣回答:“不過既然少主也見過了曉風,那不知少主作何感想。”
胥烈一陣頭暈,又忙問:“我姐姐,知道了此事?”
“是。”
“她……”胥烈盯著俞星臣,眼角微紅:“她怎麼樣?”
俞星臣的心底又出現早上天不亮,金頂的雪峰,以及雪峰之下、雪地之中那藍眸朦朧的女子。
他道:“皇後覺著,海納已死。所以對此不甚相信。”
胥烈嗬了聲,搖搖頭。
俞星臣道:“如何?”
“你沒經曆過,自然不知姐姐是怎麼過來的。”胥烈的聲音極低,幸而屋內靜謐非常,“那一段時間,她傷心欲絕,不吃不喝,仿佛也已死去。在經曆過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後,她怎會再輕信,海納還活著。”
俞星臣的目光從胥烈麵上移開,盯著麵前的火盆。
他的雙腳因為靠近了火盆,又開始癢痛起來。而他的手背,也再度發了紅,他隻能將衣袖拉起遮住。
“我有一事不解。”俞星臣忍著那股難熬的癢痛:“少主本能夠順利回到祖王城,為何竟會在神鹿小城耽擱。”
胥烈回神:“哦……我已經說過,我為了尋找……一處寶藏。”
“是什麼寶藏?”
“嗬,”胥烈抿唇:“自然是珍稀之極,我一時好奇罷了。”
俞星臣瞥著他,終於點點頭。
他站起身,向後退開一步,距離那火盆遠了些:“少主自安。”
俞星臣轉身欲向外去。
胥烈看著他凜然如竹的背影:“既然提起了神鹿小城……我也想起一件事。”
俞星臣止步。
胥烈道:“永安侯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那日她病中昏迷不醒的,一直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俞星臣微微蹙眉:“哦?這個有什麼必要告訴我嗎?”
胥烈盯著他:“監軍自然知道她叫的是誰,但……怪就怪在,她還喊了另外一個人。”
俞星臣深深吸氣,回頭。
胥烈似驚奇地:“我孤陋寡聞,又好奇,所以想打聽打聽俞監軍,你可知道哪一位是永安侯口中的‘三爺’?”
俞星臣的雙手陡然握緊,原本綻裂的凍瘡猛地刺痛,仿佛被刀子割了一下。
胥烈喃喃:“總之我覺著,此人是對永安侯而言極重要的……畢竟,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除了薛十七,竟然還能想到此人……”
話未說完,俞星臣淡淡一笑。
這一笑似了然,又像是無所謂。
他沒搭腔,也沒聽胥烈再說下去,隻轉身拂袖出了門。.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叫侍從去取了凍瘡膏來,把手背上又塗滿了。
聞著那淡淡的鬆香氣,俞星臣覺著自己的心也該用什麼靈丹妙藥,給塗上一塗。
正想請付逍眾人來議事,門外羅洺匆匆進內,著急道:“俞監軍,京內來了欽差。請俞監軍速去接旨。”
俞星臣緩緩起身。
欽差本以為薛放跟楊儀皆都在城中,不料並不見人。
“俞監軍,這……”那公公十分疑惑。
俞星臣道:“楊院監如今停棺在留縣,先前戰事緩和,薛督軍同永安侯一並前往……”
太監“啊”了聲,臉上也露出了難過之色,說道:“皇上的旨意,正跟楊院監和永安侯相關呢。”
第516章 二更君
◎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雖然楊登出事已經過了一段時日,但北境距離京城相隔千裡,可是要走上月餘的路。
隻是在事發後,江公公得聞後,先命八百裡加急,送了消息回京。
故而在皇帝得知此事之時,京城之中尚且並無第二人知曉。
京城,皇宮。
皇帝歪靠在龍椅上,麵前擺著新打開的一份折子。
這些折奏之中,喜憂參半。
但目下對皇帝而言最重的一份,顯然就是楊登之死。
皇帝看著麵前那份略顯惶急淩亂的奏折字跡,隱約能從中間看見楊登昔日的音容形貌。
身為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皇帝其實從沒真正把楊登看在眼裡。
但無可否認的是,那個看似不起眼的楊登,竟也曾深深地撼動過他。
第一次,是楊登因為要跟顧家結親,自傷了手上經脈。
聽聞此事,皇帝雖震驚,但他把楊登此舉歸結為愚蠢的行為。
明明前途無量的天才醫者,居然自毀大好前程。雖則剛烈果決,但也實在是懦夫無能之舉。
第二次,則是楊登在鼠疫之初,闖入了鴻臚寺陳主事府裡,燒屍堵門,震動京城。
這是楊登讓皇帝刮目相看的最初。
他開始覺著,這個唯唯諾諾看似老好人一樣的楊登,身上確實……有一種令人不能忽視的光芒。
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楊登這個人,成了奏折上最簡單而沉重的一行字。
魏明在旁邊看著皇帝,起初他並不知詳細,聽說之後,也極為震驚,有些不能接受。
楊登是個老好人,又不是那種奸詐惹人厭的,魏明還記得,楊登對皇上直言進諫,說是那什麼不死藥,其實未必是好的。
楊登難道絲毫都不知皇上喜歡聽什麼?但他還是選擇了直言不諱。
就連林琅都不敢如此。
如今這樣的人竟再不可得了。
皇帝長歎了聲:“前兩天,欽天監說什麼北地將星昏暗,恐怕會有大將隕落……沒想到,竟然應在了楊愛卿的身上。”
魏明跟著歎息道:“是啊皇上,皇上還為此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