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
巫知縣環顧室內陳設,這簡直比自己的房間都要簡陋,如果不是靠窗的那個小梳妝台,簡直看不出是女孩兒的房間。
以前他並不覺著怎樣,現在心裡突然泛起一點奇怪的難受。
巫丹殷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抽屜,無非是幾樣舊的簪花之類,略看了會兒,正欲合上,他望見那小小地銅鏡後似乎擺著一物。
巫知縣歪頭看了眼,眉頭一皺,抬手把那東西拿了出來。
底下,像是細長的木槌頂著個腰鼓,最上麵,卻是個色彩斑斕的圓球。
看著就如同是最不起眼的一件孩童的玩具。
巫丹殷望著這個不起眼的小玩意,看了半晌,他像是突然間發現手裡握著一條蛇似的,忙不迭地把那個東西甩到了一邊。
木製的器具落地,發出啪啦啦的響動,那個小球滾了滾,卻並沒有滾出太遠,因為上麵連接著一條細繩在底下的那個木槌上,而那木槌其實也不是真的槌,頂上尖尖,依稀是一把劍的模樣。
“大人?”外頭是小安的聲音:“怎麼了?”
她掀開簾子,好奇地向內打量:“茶已經準備好了。”
巫知縣轉頭,無法出聲。
小安的目光動來動去,望見地上的那個東西,她忙上前撿起來:“哎呀,這是小姐最喜歡的,怎麼掉到地上了。”
巫知縣屏息,澀聲問:“這是什麼?”
小安道:“這個,小姐說是他們家裡那邊的,小孩子們都會玩兒,叫做什麼小玉。”
“你……你說,”巫丹殷盯著小安:“你再說一遍。”
他的臉色有點難看,小安微微害怕,卻還是小聲說道:“我看到小姐玩這個,好奇問是什麼,小姐就說是她從家裡帶來的,家鄉那邊都玩兒的,叫小、小玉。”
她說話間為巫知縣演示,就是把那小球拋起,落下的時候用劍接住。
但她怎麼也做不成,就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姑娘最喜歡這個,不許彆人碰呢。”
巫知縣對於倭國種種自然不是很清楚,但對於這個小東西,他是見過的。
這不叫什麼“小玉”,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這叫“劍玉”。
這是倭國那邊兒極流行的一種玩器。
在巫丹殷小時候,從打死的那些倭寇們身上,就也曾見到過這種東西,隻不過當時大家不知道這是什麼,隻知道是倭賊的東西,古裡古怪,簡直晦氣。
後來巫知縣成年之後,機緣巧合,才知道這是倭國的玩器。
巫搗衣說,是從家裡帶來的?家鄉……他的夫人久居南邊,從來沒有過這個玩意兒,那麼……是哪個家鄉,誰的家鄉?
正是夜堂無月,沉沉暗寒食。
梁間燕,前社客。似笑我、閉門愁寂。
亂花過,隔院芸香,滿地狼藉。
俞星臣聽著曲調熟悉,正是夜宴之時的“梁間燕”,但是琵琶音色,跟巫搗衣當時所彈的大相徑庭。
沒有那麼詭譎,直破人心,也沒有那樣行雲流水,技巧高明,反而透出幾分樸拙,跟滿懷心事的沉鬱,滄桑的感傷。
循聲來到巫小姐的院子,俞星臣才發現彈琵琶的人,竟正是巫丹殷。
靈樞見如此,便退到門口。
小安看他來了,本要奉茶,給靈樞製止,叫丫頭自去了。
曲調淒淒,巫知縣慢慢止住。
俞星臣道:“青青草,迷路陌。強載酒、細尋前跡。——知縣原來也會琵琶曲?”
巫丹殷把手中的琵琶放在旁邊:“粗略不堪,隻做解悶之用,難登大雅之堂。”
俞星臣目光所及,望見被擱在桌上的劍玉:“這裡也有此物。”
巫知縣一震:“俞巡檢知道這是何物?”
俞星臣將那東西拿了起來,握著那底下細長的木槌,輕輕一晃。
頂上的圓球飛起,他的手腕輕抖,在那圓球落下之時以劍狀木槌湊上前去,準確地接住了那小球。
之機巧靈活,比小安方才不知高明多少倍。
“這是倭國的東西,”俞星臣將此物放回桌上,淡淡道:“就是以劍尖擊中圓球為勝。”
巫知縣咧嘴,仿佛是笑了一下,然後他道:“俞大人可有話跟我說?”
俞星臣瞥了知縣一眼:“我想……巫知縣心裡應該已經有數。”
“我沒有。”巫丹殷跟被火燙到了一般:“我不知道!”
俞星臣沉默:他明明已經有所感知了,但身為一個父親……他將怎麼麵對那殘忍的真相。
巫知縣閉上雙眼,頃刻才啞聲開口:“我要當麵問她,俞巡檢你告訴我,她如今在哪裡?我要她親口告訴我!”
桌上的燭光輕輕搖曳。
俞星臣眉頭一皺,察覺異樣。
他輕輕轉眸,瞧見床帳之後,隱約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今夜,海州城宵禁,路上時不時有巡邏士兵行過。
縣衙周圍更是防範甚嚴,院中也有人不停巡邏,按理說,就算有倭寇的漏網之魚,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露頭。
可是俞星臣算漏了一點,巫搗衣在海州這麼多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的後路的。
比如這房間之中的……密道。
俞星臣微驚,頓時就想呼喚靈樞。
但就在瞬間,外間響起靈樞的聲音:“寧旅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寧振仿佛回答了句什麼,靈樞道:“寧旅帥,你怎麼了?”
俞星臣揚聲道:“小心寧振!”
幾乎與此同時,呼喝聲從外響起:“寧振!”
巫知縣站了起來:“怎麼回事!”他尚且不曾發現屋內的異常。
俞星臣卻看向床帳邊兒上,這會兒那人影緩緩地現身。
巫搗衣往前兩步,燭光照亮她的臉。
她換了服色,並非知縣小姐那樣的裙擺逶迤,是一身乾練黑色的勁裝。
巫搗衣的頭發依舊高高地束起,不再是閨閣小姐的溫婉,而是透著幾分鬼魅狠厲。
在她身後,是之前逃走的呂嬤嬤。
巫知縣正轉頭看向外間,完全沒留意。
隻聽俞星臣淡淡道:“巫小姐,這麼快又見麵了。知縣方才還說……想親自見你呢。”
巫丹殷不能置信,猛地回頭。
目光慌亂地一陣亂轉,終於跟巫搗衣的相對,巫知縣脫口而出:“搗衣!”
巫搗衣微震,旋即眼神冷漠地掠過巫知縣,看向俞星臣。
“俞大人,”巫搗衣冷冷地望著他:“您知道我這次來是為了什麼吧。”
俞星臣倒是臨危不亂:“你們大勢已去,你還能怎樣?”
巫搗衣仰頭笑了兩聲:“還能怎樣,至少,可以為流主大人報仇。”
巫丹殷直著雙眼,聽到這裡,他上前一步,厲聲道:“你在說什麼!什麼流主什麼報仇,你……這一身衣裳又是怎樣!”
“父親大人,”巫搗衣垂頭,默默地:“我以為俞巡檢已經把真相告訴了你,所以就沒有再掩飾的必要了。”
巫丹殷屏住呼吸,他的自欺欺人搖搖欲墜:“你、你……”
身後的那老嬤嬤用一口流利的倭語道:“不必跟他們多說,外間的人支撐不了多久,儘快殺了就是!”
巫搗衣道:“住口,我自然知道。”
巫丹殷聽她亦是倭語相對。猛地後退了兩步。
他的臉色慘白,像是看到活活的人突然變成了猙獰的鬼:“你、你果真……不是我的女兒……”
巫搗衣垂眸:“我確實不是。”
“你……”巫知縣的眼神已然驚亂:“可我的女兒呢?我的搗衣呢?”
俞星臣道:“早在她出現在知縣麵前的時候,真正的夫人跟小姐就應該被害了。”
巫搗衣接著道:“你說的不錯,計劃就是我假冒巫小姐潛入海州。”
“從那時候起!從那時候就已經……”巫知縣沒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抱著頭,狂亂地,“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要殺害我的……”
巫搗衣道:“抱歉,一切不過是奉命行事。”
俞星臣望著她殘忍的臉色:“這就是你們的行事,殘殺無辜,侵擾大國,不擇手段,泯滅人性,我早說過如此逆天而為必定反噬其身,你們流主的下場,便已是被我說中。”
巫搗衣臉色一變:“成王敗寇,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她盯著俞星臣:“我本來想除掉薛十七,不過如果是俞大人,也是一樣。”
俞星臣道:“是嗎,你想取我的性命,未免太天真了。”:-)思:-)兔:-)網:-)
巫搗衣身後的老嬤嬤閃身上前。
“站住!”巫知縣猛然驚覺,急忙擋住俞星臣:“你想乾什麼!”
呂嬤嬤道:“讓開!”
巫丹殷雙眼通紅,厲聲叫道:“你們敢!要傷俞大人,先殺了我!”
呂嬤嬤目露凶光,背後巫搗衣卻用倭語說了幾句話,似乎命令她如何。
這會兒巫知縣擋住俞星臣:“俞大人你快走!我攔住他們……”
話音未落,呂嬤嬤狠狠地一掌揮來,巫知縣是個文官,哪裡有還手之力,竟被打的向旁邊直接跌飛出去!
巫搗衣見狀脫口叫道:“父親!”向著他衝了過去。
此時呂嬤嬤逼近俞星臣,抬手,手底刀光雪亮。
她用倭語惡狠狠地說道:“現在就為流主大人報仇!”
剛要揮刀,隻聽俞星臣說道:“流主大人並沒有死,隻是為了更大的圖謀。”
最奇怪的是,流主大人這一聲,他用的竟是正統的倭語。
老嬤嬤不明所以,竟愣在了當場:“你說什麼?”
“我說……”俞星臣抬手,似乎是想叫她上前。
誰知反手一揚,一股粉末當頭灑落。
這老婦人猝不及防,連連後退。
她劇烈地咳嗽,兩隻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正此刻,房門口刷地掠進一道人影,竟正是靈樞:“大人!”
眼見那老婆子踉蹌後退,口中吱哇亂罵。
靈樞眼神一變,躍上前,出手就是殺招。
那嬤嬤本正無法睜眼,頓時給靈樞刺中心窩,向後倒地。
巫搗衣才扶住巫丹殷,回頭正看見這一幕。
深夜之中,縣衙內宅轟然一聲巨響。
格外驚人。
嘈嘈雜雜,無數腳步聲響,吵嚷之聲隔著院子傳了過來。
外頭似乎已經天翻地覆,
拔除倭賊勢力的第一夜,注定不會太平。
但屋內屋外,儼然兩個天地。
榻上,薛放摸摸楊儀的頭:“怎麼了?好好的……”
楊儀把臉貼在他的%e8%83%b8`前:“十七……”
“嗯?”
“我害怕。”
“怕什麼?”
她伸手探過去,儘力地想把他的腰抱住。
楊儀沒有說出口,但這個動作,已經讓薛放了然。
“怕我不在了?”薛放笑問。聲音透過%e8%83%b8腔,微微震動,帶幾分暖。
楊儀把他抱緊了些:“不許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