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聞家的二公子也能有你一半兒的精明敏捷,那聞家就不至於……隻怕正是大公子太過伶俐聰明了,才把聞北薊壓得這樣……下作不堪吧!”
他故意嘲笑地看了看榻上的聞北薊,又看看聞北宸憤怒的臉,轉身往外去了。
聞北宸直到他出去,轉身看向聞北薊,淚才又落了下來:“北薊!”他撲在聞北薊身上,心中一萬個悔恨痛苦。
為什麼自己曾經想過讓弟弟去死,雖然不曾說出來,雖然那個念頭才冒出就給壓了回去,但為什麼他會有那麼畜生不如的念頭。
如今當真萬劫不複了。
那邊顧朝宗出了門,顧瑞河跟在身旁。
孟殘風向著俞星臣挑了挑眉,先前他不肯讓俞星臣攔著,就是知道顧朝宗必碰上聞北宸,也必討不了好。
何必隻叫他們巡檢司擋在中間,不如直接讓顧家跟聞家對上。
顧朝宗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件事,頓時嚷道:“對了,還有那個叫霜尺的賤人!她又怎麼樣!”
此時楊儀已經去了偏廳,俞星臣垂眸:“那個霜尺,尚且不能定罪。”
“你說什麼?”顧朝宗詫異:“她不是認罪了麼?”
“她的供述有問題,”俞星臣回答:“方才在聞公子的供述中,霜尺是被他威脅,被迫行事,而且當時孫衙內曹公子的供詞,是顧衙內主動同她進房,也算不得她脅迫……到底有什麼罪以及怎麼論定,還要再議,至少如今她重傷不起,須得等醒了……”
“俞巡檢!”顧朝宗不由打斷了他,有點不耐煩地說道:“那不過是個爛透了的婊/子!她先前自己也說過,擺明是跟聞北薊一條藤合謀的,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俞星臣道:“沒有彆的意思,我方才也說過了,此案還未完全了結。請顧大人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顧朝宗顯然聽不得這話。
不料他還沒有發作,顧瑞河道:“父親!”
當著人的麵,顧瑞河拉著顧朝宗轉身走開幾步,低語道:“父親不必跟俞巡檢他們衝突,他也無非是奉命行事罷了,按部就班了些,父親彆急,那霜尺的事……交給兒子處置就是了。”
“你?”顧朝宗看向他,終於點頭道:“好,那就你來辦,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能輕饒那賤人,更加彆輕易叫那賤人死了……給你弟弟報仇!”他沒有說的很詳細,但凶殘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顧瑞河垂眸:“知道了,父親隻管放心。”
孟殘風做足表麵功夫,親自陪著顧朝宗往外走,不料還未到大門,就見門外又來了一行人!
一看到來人,孟殘風立刻把顧提舉拋到九霄雲外,自己趕緊迎著行禮:“聞侍郎,您怎麼來了!”
聞侍郎被一個門客攙扶著,腳步都有些蹣跚,見了孟殘風:“這位是……”
孟殘風道:“下官姓孟,乃是馮老將軍身邊副手。”
“孟大人。”聞侍郎點點頭。
“不敢不敢。”孟殘風急忙道:“侍郎可是為了……請這邊走。”
孟殘風當然知道聞侍郎是做什麼來的,一邊引著他向內,一邊犯了難,這可怎麼辦,聞侍郎隻怕還不知道聞北薊的事情……這要是見了……
此時顧朝宗幾人對麵看著,冷然不語。
聞侍郎望見顧朝宗的眸色,微微一怔,卻不動聲色。
就當沒見著一樣,繼續向內去了。
孟殘風一邊作陪,一邊趕忙指使親信入內去請俞星臣。
吏部的大人向來是矜貴的,平日孟殘風要見聞侍郎都見不著,可偏在這個時候碰麵。
然而在聞侍郎喪子之時給他留下個印象,顯然是孟殘風極不願意的。
幸虧還沒到,那邊俞星臣已經迎了過來,孟殘風趕緊腳底抹油。
楊儀在偏廳之中才吃了兩顆藥,喝了半杯茶。
起初聽顧朝宗在外吵嚷,顧朝宗前腳剛走,又聽見一隊腳步聲。
小甘出去看了看,回來報說:“是那個聞侍郎來了!”
這裡才跟楊儀說了,隱隱就聽見一聲慘叫。然後有人道:“不好……聞大人,聞大人!”夾雜著聞北宸的叫聲:“父親!”
俞星臣喝道:“楊太醫,快給看看!”
楊儀跟小甘來到外頭,見那邊屋門口亂糟糟地,原來是聞侍郎看到聞北薊的屍身,才叫了一聲,就昏死過去了。
幸虧聞侍郎隻是悲驚過度,急火攻心。
楊佑維給他服了寧神順氣的保命丹,又用針灸之術,不多時,聞侍郎總算重又醒來。
這一番悲痛,又且不同。
幸而聞北宸先前大哭過一陣,見了父親,反而鎮定下來,又知道若悲傷過度也自對聞侍郎不好,於是隻儘力安撫。
又說:“弟弟去時,還隻惦記著父親,說自己未曾儘孝……父親今日若為弟弟悲以自傷,他怕是走也走的不安心。”
聞北宸自然不敢把種種詳細實情告訴聞侍郎,隻怕侍郎越發不會接受。
聞侍郎大哭一陣,悲傷無處可泄,卻也知道此處不是久居之所,便強忍淚起身:“帶你弟弟回去。”
俞星臣聽了忙道:“大人且慢。”
聞侍郎抬眸:“事情不是已經完了嗎?”
俞星臣望著他通紅的眸子,略微遲疑,終於還是說道:“令郎臨死之前曾有交代……他……的屍首,須被驗看過才能交回府裡。”
“驗看……屍……”聞侍郎說不出那個詞,卻反應過來:“你是說要驗屍?北薊死在這裡,我不追究也就罷了,你們還要驗什麼?”
“並非我們想驗,”俞星臣看向聞北宸:“這是小公子臨終遺願。”
聞北宸欲言又止。
“遺願?為何北薊會有這樣奇怪的遺願?你們又要怎麼驗看?”聞侍郎震驚。
俞星臣道:“小公子說,他的腦顱有礙。”
“腦顱,”聞侍郎呆了呆:“你們莫非、莫非要開他的顱?俞巡檢,你豈有此理!”
跟顧朝宗一來就咄咄逼人不同,這是聞侍郎第一次高聲。
俞星臣不語。
聞侍郎回頭看看聞北薊:“我絕不能答應,更絕不容許有人碰北薊的……更彆提是開什麼、腦顱。”
俞星臣看聞北宸。
聞北宸知道自己這會兒該勸勸父親,但,莫說是聞侍郎,連他現在也是不忍做這樣決定。
就在這時候,有個清和微沉的聲音道:“小公子知道自己生了病,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治好這種病……聞侍郎不想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嗎?”
聞侍郎抬頭,見是個十分清秀的少年,她很慢地走到門口。
有那麼一瞬間,聞侍郎仿佛看見了聞北薊站在跟前,但定睛細看……不,她生得比北薊秀美好些,但那股弱不勝衣天生不足的氣息,如出一轍。
聞侍郎遲疑著問道:“你是何人。”
“我叫楊儀。”楊儀垂眸,輕聲回答。
聞侍郎正處於悲驚之中,一時竟然想不起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父親,”聞北宸在旁提醒道:“她就是……太醫楊家的儀姑娘,也是當初給弟弟施針的、濟翁先生的外孫女。”
“濟翁先生的……是你?!”聞侍郎的臉色終於變了,他上下把楊儀打量了一遍,“你就是……楊儀。”
楊儀微微俯身:“失禮了。”
偏廳。
一點陽光從敞開的廳門□□進來,許是有陰雲遮蔽的緣故,這點陽光也仿佛帶些許陰冷。
小甘送了茶過來,又悄悄退下。
聞侍郎坐在太師椅上,楊儀卻站在旁邊。
他看了看桌上的茶,目光還有些呆滯:“讓北薊練八段錦的是你,也是因為見著了你,他才又開始看那些醫書的。”
楊儀並不知道這些事。
聞侍郎掃了她一眼,道:“當年,我跟他的母親跪在秋襲齋前,苦苦哀求,濟翁先生發了慈悲心,終於答應施針。但是他也告訴過我們,胎內行針,千變萬化,縱然一切順利,能救回孩子,也難保他一世安康……”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長長地歎息。§思§兔§網§
楊儀忽然問:“侍郎後悔了嗎?”
“後悔?”
“侍郎可後悔做出這樣選擇了?”
聞侍郎目光湧動,看了楊儀半晌,他閉上雙眼,淚從眼角沁出。
“可知你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問過……”他顫唞著,說不下去。
楊儀愕然:“侍郎問過人?”
“嗯,”聞侍郎道:“我曾經問過、北薊的母親,就在她、病危的時候。”
楊儀雙眼微睜。
聞侍郎籲了口氣:“你以為我沒有想過?我也曾經想過,假如聞家沒有北薊會怎麼樣,也許,他的母親就不會那麼早早地亡故了,我們一家三口……興許比先前還好,所以在她病危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這個。”
聞侍郎的繼室也並未說錯,他的原配夫人,身體便是在懷孕以及生產的時候被累垮了,此後一直都病懨懨地,強撐了五六年終於油儘燈枯。
聞侍郎看著夫人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樣,心中隱隱後悔,才忍不住問了這句。
此時看著楊儀,聞侍郎道:“你可知道她是怎麼回答的。”
楊儀的唇微微一動,卻仍是搖頭。
聞侍郎道:“她說……有了北薊,是她這輩子最高興的事,陪伴北薊的日子,是她生平最為快活的……”聞侍郎想到當初天倫之樂的美好,不由笑了,淚珠卻滾滾地:“她說假如當初沒有救下北薊,她才會一生悔恨。”
聞侍郎抬手,遮住了淚流不止的眼睛。
楊儀後悔問了這個問題。
她聽不得這些。
楊儀本是站著的,此刻步步後退,扶著椅子,她坐了下來。
聞夫人的心思,竟如她之心,一般無二。
不管聞北薊做出了什麼,為世人所厭惡。
但從一個母親的角度而言,聞夫人從不後悔拚了半條命得來的孩子。
她至死,為自己的選擇感懷欣慰。
那種心境,就如同當年有孕的楊儀。
都是會豁出一切想要保住她們的平生至寶。
廳內鴉雀無聲。
廳門口人影一晃,是聞北宸不放心,過來看看,但見裡頭的情形,又不敢貿然入內。
聞侍郎瞧見了兒子徘徊的身影。
又過了半晌,聞侍郎開口道:“既然……你是濟翁先生的外孫女,既然北薊臨終有言,或許,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當初在求洛濟翁救聞北薊的時候,洛濟翁就曾經警告過他們,他未必就能成功,也許……在以後的某天,聞北薊會舊疾複發,到那時興許會無法自控,發生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到底給他說中了。
而當初保住了聞北薊的是洛濟翁,如今聞北薊身故,讓洛濟翁的外孫女來給他開顱,重新……“修整”一次。
想想,這冥冥中似有天數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