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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歡 八月薇妮 4336 字 6個月前

提到俞星臣,薛放也格外的凝神,他留意到楊儀的表情在他說出俞星臣在的那一刻,確實有微妙的變化。

不知為何,這其實並不很明顯的變化讓薛放覺著焦躁。

但楊儀沒給他細想的機會,她問道:“聽說旅帥去看了那些屍首?”

薛放一怔:“聽誰說的?”他突然意識到:“周高南?哦……你一個時辰前就到了,那會兒他自然知道,好個老周,竟瞞著我……”

楊儀道:“不關周旅帥的事,是我知道旅帥您在忙,所以不肯叫他告訴,何況我也有事。”

經過楊儀一說,薛放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去看過康逢冬了。

“那人怎樣?據說他撐不了多久。”

楊儀歎息:“確實如此,隻看二公子的傷仿佛不足以致命,隻是一刀,刺入的也並不很深,可正好傷到了他的左腎,所以一直昏迷不醒,隻怕無力回天了。”

薛放仔細聽著,狐疑:“你是說,刺在了左腎?”他在自己的身上四處打量,好似要找“左腎”的方向。

楊儀抬手,在他後腰偏下處輕輕一摁:“便是這裡了。”

雖是隔著衣裳,可薛放認識不禁微抖:“我……當然知道,我一時沒分清左右罷了。”

楊儀忍笑,這時侯不由地又想起在津口他罵自己的那句話:“腎好。”

她本來想趁機揶揄一番,但想到他方才已經都那樣了,再提這個,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麼?

好不容易消停,倒也罷了。

薛放道:“這刺的位置有點兒刁鑽。”

“為何刁鑽?”

他忖度著:“咱們上去。”同楊儀一塊兒順著小斜坡往人麵子林走去,薛放道:“若說是尋常不懂武功的人,不至於刺到這個地方,普通人都是往肚子,%e8%83%b8口,或者脖子上招呼。刺到這裡……要麼是那些精於殺人的殺手,要麼……”

楊儀問:“要麼什麼?”正上坡,對她來說未免有點艱難,殪崋竟落後他一步。

薛放回身探手,掌心向上,楊儀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出去,被他輕輕一拽,輕易地拉到了坡上。

“不好說。但刺中康逢冬的顯然不是殺手,因為若是那些人,他早氣絕當場。”薛放搖頭,就好像眼前隔著一層窗欞紙。

這會兒風又刮了出來,人麵子樹的葉子刷拉拉飄下。

薛放揮手掃開,道:“這樹是害病了還是怎麼?為什麼四月裡就開始落葉?”

楊儀道:“旅帥有所不知,這種樹,便是在四五月份就開始落葉的,然後才生新葉,開花。”

薛放問:“那怎麼叫人麵子?難不成是因為它落的葉子多?給人很大的麵子?”

楊儀忍俊不禁,她低頭把自己的花布口袋打開,從裡頭掏了掏。

薛放早看見她還背著這布帶,此刻見她埋頭找東西,隱約竟透出幾分難得的乖巧樣子,更覺可喜。

楊儀卻從包裡掏出兩顆圓圓的果子:“這是我先前在樹下撿的,旅帥請看。”

薛放從她手中接過:“這是人麵子的果子?”

楊儀道:“這人麵子樹的意思,其實不是人‘麵子’,而是“人麵”子,把這皮剝去,你細看。”

薛放將這果子的淡黃外皮撥開,卻見裡頭是小核,他盯著那東西,不禁笑道:“原來是因為這個才起這個名字。”

原來這裡頭的果核,竟果然像是個奇異的人臉,兩個大大的眼睛,底下是細碎的幾顆如同牙齒,中間的凹凸宛若鼻子。又詭異,又好笑。

楊儀將他手中的果核拿回來仍舊放進包內:“這個在彆處不多見,所以我收幾個。”

薛放道:“你就是會弄這些稀奇古怪的。”

兩個人步入人麵子林,樹葉如狂蝶亂舞,楊儀舉手遮著臉,薛放看她一眼,伸出右臂替楊儀擋在頭上。

“這康知縣倒也是個妙人,書房外種這些,這康家的仆人每天掃落葉都夠受的,難道他喜歡看這些亂糟糟的葉落?”他隨口說。

楊儀道:“也彆有一番意趣,閒暇之時在這裡走一走,就如同進了山野,自然放鬆心境,陶冶情操。”

“情操?”薛放低頭打量了會兒,隻見落葉滿地,走在上麵鬆鬆軟軟,加上這地方時常下雨,腐葉成泥,時不時地還有些小爬蟲之類出沒,果真是十足的山林之狀。

“他也不怕有蛇,咬上一口更‘情操’了,”薛放嘀咕了句,又道:“你知道了吧,他臨死那晚上,還高聲念什麼詩呢。”

“聽周旅帥說了。”

“他倒是跟你嘴快。就是跟我的時候就守口如瓶了,還把你來了的事兒瞞著我。”

楊儀見他又提此事,便道:“旅帥還沒說那些屍首是否有什麼異樣呢。”

這會兒終於出了人麵子林。薛放特意往書房方向看了眼,凝神細聽,卻沒聽見什麼動靜,他心想:“莫非姓俞的走了?”

俞星臣確實已經走了。

當薛放扶拉著楊儀翻了欄杆上來,書房內空空如也。

楊儀並不知俞星臣曾在這兒坐過,隻顧去看牆壁上的題字。

薛放往後一退,靠在書架旁邊,轉頭看桌上的那盆虎頭蘭果然已經澆過水了,底下的鵝卵石被水浸的發亮。

他問楊儀:“你沒去過停屍房吧。”

“還沒得空。”

“趁早彆去,”薛放攔阻:“何況我都看明白了。”

楊儀正在驚歎於這牆壁上的字竟寫得極起出色,竟比她所見的任何字、包括俞星臣的都好,可是論起由何而寫,又頓時叫人生出不敢直視之意。

聞言她回頭:“願聞其詳。”

薛放把桌上的毛筆,紙鎮取了過來,又從花盆裡撿出幾塊鵝卵石,一樣物品代表一個人,輪著就把那些人的死狀跟楊儀都說了一遍。

楊儀一邊聽他說,一邊看著桌上的那些東西。

忽然,她慢慢地把幾支毛筆撥到一起:“康知縣,大夫人,大公子……還有誰是嫡出的?”

薛放愣怔,便把那個小紙鎮跟另一支小號狼毫挪過來:“還有大小姐康夏跟小公子康安。你怎麼問嫡出還是……”

楊儀隻管看著桌上,撥了撥那幾塊鵝卵石:“這是妾室,庶出的二小姐,還有二公子。對麼?”

“對吧。分這個做什麼?”

楊儀見東西不夠,正要去自己的袋子裡翻找。

薛放順手掐了幾片虎頭蘭的葉子:“不打緊,這葉子該修剪了。”

楊儀一愣:“以後這人去樓空的,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薛放才要說,楊儀指著葉子:“這是大房裡伺候的兩個丫鬟,一個婆子,共三人;這是妾室的丫鬟;這是大公子的小廝;這是大小姐的丫鬟……沒有了?”

薛放道:“沒了。”

楊儀道:“旅帥你看,姨娘這裡,隻有姨娘自己有個丫鬟,二公子沒有小廝,二小姐也沒有伺候的人。”

薛放撓了撓唇:“這是什麼意思?”

楊儀想了想:“康知縣十分清貧,家裡養著這麼多人,怕是捉襟見肘,自然艱難,妾室……沒有伺候的也說的過去。”

薛放沒言語。

楊儀把那些蘭草排布的整齊了些:“然後就是重點,根據旅帥方才所說的屍首中,這四個丫鬟跟一個婆子,大公子的小廝,都是中了致命傷而死,是不是?”

薛放點頭。

楊儀又指著那些毛筆:“但是主人之中,死相就各異了,先說大夫人這裡,除了康大人外,大夫人跟大公子,大小姐,死的都很慘烈。”

大夫人的半張臉都給切爛了,舌頭都斷了一半。大公子更不用說,是那命根子被弄的血肉模糊,大小姐則是被人亂刀從背後刺死。

薛放補充:“這大小姐康夏,她的臉上有好些抓痕。像是被指甲撓的。”

楊儀一愣,想了想問:“可看過她的指甲裡有沒有血漬……或者彆人的指甲有沒有?”

“你這麼一說我仿佛記得,她的手指確實的……”薛放先是答了,又拿不準:“不過我可沒細看,回頭再去確認。”┆思┆兔┆網┆

楊儀低頭又指著那幾塊鵝卵石:“這是姨娘被斷喉嚨,二小姐自縊,二公子的傷隻有一處在腰後……”

“左腎。”他總算記著了。

楊儀抿嘴:“是。那現在說完了,旅帥能不能察覺出什麼來?”

薛放定神,看看桌上那些代表大房的毛筆,代表妾室的鵝卵石,代表下人的蘭草等……

“我原本還模糊不清楚的,給你這麼一分,倒是看的更明白了。”薛放指著毛筆道:“這些人死的格外慘烈,妾跟下人就普通多了,對不對?”

楊儀道:“可以這麼說。如果這是外人動手,那麼這下手的人一定是懷有極大的怨憤,所以才會如此凶殘。”

薛放忽然笑了聲。

楊儀道:“旅帥笑什麼?”

薛放指著二房的二小姐康寧的那塊鵝卵石:“她是自縊,但是據我所知,這些人裡還有一個不是死於解腕尖刀。”

“誰?”楊儀驚訝地看他。

薛放把大房的一支毛筆撿了出來:“大公子康逢春。”

“他是……”楊儀想起康逢春是命根被毀,死在浴桶之中,忙問:“是被什麼?”

薛放先前在停屍間裡,特意留心過康逢春的傷,當時他就覺著略怪。

後來他來到縣衙,特意去了康大公子的房間。

因為這案子非同小可,雖然屍首都收了去,但現場卻沒有大動過。

甚至連那一浴桶的血水都沒倒掉,當然,也不排除差役們想偷懶,畢竟誰願意去沾那個,不如先放著。

薛放找了個雞毛撣子,在那桶內攪了攪,聽到桶底發出啪啦的響動。

他換個幾個姿勢,卻沒有辦法將桶內的那個東西挑上來。

十七郎一怒之下,把雞毛撣子扔掉,一腳踹了過去。

他這一腳之力何其厲害,那結實無比的浴桶頓時應聲開裂,嘩啦啦,血水如同開閘一般流了半地。

薛放早跳到旁邊椅子上去,眼見桶內的血水漸漸流光,一樣東西出現在浴桶底部。

那居然是一把剪刀。

“剪刀?”楊儀越發驚愕,脫口問道:“旅帥是說,康大公子的外腎,是給剪刀剪去的?”

突然聽見一個新奇的詞,薛放有點兒震驚地盯著楊儀:“外……腎?”

跟他四目相對,楊儀才明白,她先是有點不自在地一撩鬢發,才道:“這是醫書上的稱呼,也叫腎囊,陽……”

楊儀畢竟是剖過人的,且醫書上的那些圖繪她看過不知多少遍,人體如何豈會不知,各種稱呼對她而言不過如同各處%e7%a9%b4道一樣司空見慣。

可現在莫名地,本是光明正大的那些稱謂忽然有點難以出口。

薛放聽見一個“陽”,急忙道:“好好,我很知道,不用再給我上課了。”

楊儀轉頭悄悄呼了口氣。

書房內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