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故意要跟親衛們動手,不過……”
“我並未怪他,”狄聞笑了笑:“你倒是隨時都為十七說話。”
楊儀低頭。
狄聞道:“我先前一直擔心十七,他的性子太烈,你知道,過剛易折、強極則辱的道理……不過現在我倒是放心了。”
楊儀看向狄聞。狄聞道:“看樣子你不僅能治病,還能治人的心。”
“將軍……”
狄聞道:“也該有人來束縛著十七了,倘若叫他自己亂闖亂撞,撞到好的,倒也罷了;萬一撞到不知哪裡去,給迷遮了眼,要麼當了彆人的刀,要麼當刀,刀了彆人……你大概不懂這話。”
這話,跟前世的情形不謀而合。
楊儀悚然,仔細看向狄聞麵上,確信他不是話裡有話。
狄聞微笑:“比如今日,若不是你及時攔阻……嗬,如今隻怕未知如何。到底要有個能導引他上坦途的人才好。”
楊儀心驚肉跳:“將軍這話……”
狄聞輕輕咳嗽了聲,忽然湊近楊儀:“他們都說,我把韓青水葬了,太不近人情,難道,連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楊儀望著他深沉內斂的眸光,突然驚怔。
之前楊儀給狄聞看診,他的親信入內稟告。當時她粗枝大葉地以為往後退兩步就行了,可當聽見狄將軍跟近侍斷斷續續的話後,她才覺著自己是魯莽了。
事後,楊儀還頗為自責過。
但是現在看著狄將軍的眼神,她突然意識到,身為羈縻州一手遮天的人,狄聞是何等城府的人,又怎會出那種紕漏,不叫她退避就罷了,說的話竟還能讓她聽見……
她的眼前又出現江畔擔架上那隻掉出來的手,以及在囚室內那滿地的血漬。
那麼多的血,跟韓青身上的刀,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死了。
所以楊儀並沒有靠前,自然也未曾檢查過。
原來從始至終,狄聞都是故意的。
故意讓她聽見那些話語,因為狄聞清楚薛放一定會去攔阻,而在那個時候,一定需要有個人勸住薛十七郎。
因為假如真的讓薛放把“韓青”的屍首攔下的話,大家就會發現,那根本就不是——韓青!
“將軍……”楊儀微微傾身,簡直不敢相信。
原來這一切,竟都隻是狄聞的一盤棋?
狄聞長籲了聲:“他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也算是欠了他的,索性做一個局了結此事。不過此事你不必告訴十七,這畢竟不是什麼光耀正經的事,我自己弄臟了手不打緊,不要叫十七也背負徇私之名。”
楊儀沉默良久:“可將軍何必大費周章,隻說埋葬了便是。”
“埋了,也可以挖出來的。”
“誰人會去追究一具屍首?”
狄聞一笑:“至少,京城內來的那位俞大人會。”
楊儀驚愕:“俞星臣?他會如此計較?”
“說來也怪,他乍到就跟我問起韓青,並追問他的屍首,就好像……非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狄聞不明白,但他幸而有先見之明,搶在俞星臣之前行動。
從那夜薛放派人回來,稟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狄聞就已經有了決斷。
他得保全韓青,哪怕逆天。
其實早在隋子雲派人來說俞星臣將到之前,狄聞就接到京內密信。
他知道兵部派了人來,隻是不知究竟為何。
但他畢竟也是浸%e6%b7%ab官場幾十年的封疆大吏,一種直覺,讓他要儘快了解韓青的事,把此事收拾的叫人無跡可尋。
廣場上的柴火本是“毀屍滅跡”,誰知天公不作美,於是隻能“水葬”。
幸而他搶先了一步。
雖是如此,狄聞仍是不解為何俞星臣竟對韓青的事格外上心。
終不成真的隻是為向兵部交代。
狄將軍想不通的,楊儀卻很快想通了。
韓青,前一世的西南王。
他最後的背刺,對於某人而言可是難以忘記的吧。
“已經叫他們把藥熬上了,再等半個時辰便可。”符琪入內,有點忐忑又有點期待。
楊儀起身退到旁邊。
她心驚,因為她終於意識到,俞星臣這次前來,隻怕跟楊甯脫不了乾係。
明明先前薛放已經提醒過,那些殺手是京內來的,她居然還是如此懵懂,毫無提防。
現在她已經跟俞星臣碰了麵,並且絲毫沒有自控地針對了俞星臣,這簡直像是自揭身份……該死!
第57章 三更君
◎定情信物,敲山震虎◎
符琪進來探了眼見無事,便又跑了出去,督促侍從們備齊其他要用的各種。
胡大夫找到俞星臣。
他沒有帶楊儀的藥方,卻把她所寫的都記得分明。
“黑牽牛四兩,莪術、茵陳、三棱各五錢……”他眉頭微蹙抑揚頓挫地把藥方念了出來,又道:“以上取之,用飛羅麵一兩,皂角五錢,熬半個時辰,對了,最好是在五更雞鳴的時候,以冷茶送服。”
俞星臣聽著:“飛羅麵是什麼?”
“就是磨麵時候落下來,那混雜著飛塵的粉末。”
“稀奇古怪,”俞星臣嘀咕了聲,又問:“這藥方是治什麼的?”
胡大夫道:“難說。黑牽牛有通風解毒的功效,莪術消積止痛,三棱破血行氣……可他說狄將軍腹中有異物,卻不知是何異物。”
俞星臣看向他:“先生也不知?”
胡大夫琢磨著:“雖說把脈之時,曾聽出狄將軍脈象略雜,可他本就脾胃失調,腹中氣脹脈象虛浮是常有之事,也不是大症候。”
“當真不是?”俞星臣眸中含笑。
胡大夫一怔,有點尷尬地:“這個……至少不會到生死攸關的地步,但說來古怪,近來狄將軍的症狀確實加重了些,先前還吐了血,有些反常。”
俞星臣欲言又止,知道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他不便多嘴。
胡大夫見他不語,便道:“俞大人,可要靜觀其變?”
“嗯,”俞星臣道:“我也正想看看這位楊先生的醫術到底如何。對了,先生你對於楊易的來曆……知道多少?”
胡大夫搖晃著腦袋:“我隻知道他是薛旅帥從酈陽一路帶過來的,俞大人若對此人感興趣,或許可以查一查酈陽曹家發生的那件案子。”
俞星臣道:“楊易參與過?”
“薛十七郎把他當做寶貝一樣,還有小魏村那采生折割一案,似乎也是他出力不小。當時十七郎的眼睛被蛇毒侵害,還是他給治好了的呢,大概也是因為這樣,十七郎對他可謂寵信有加。”
說到這裡,胡大夫臉上露出一絲神秘而略帶猥瑣的笑:“幸而大家都知道薛旅帥的為人,不然的話……隻看這楊先生的樣貌氣質,以及兩人的親密舉止,還以為十七郎改了性子,竟養了個……”
俞星臣當然聽出了他的意思,心裡莫名地有點不太舒服。
胡大夫看他臉色微冷,知道他是名門公子,大概不願意聽這些歪話,便及時地改口:“我去看看情形。”
俞星臣點頭,隨著走到門口向外看去。
精舍方向還是燈火輝煌,俞星臣垂眸,心底又浮現那張眼睛通紅狠瞪著自己的蒼白臉孔。←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他莫名煩躁,隱隱不安。
小彌寨的寨民沒想到,在發生那樣的慘事之後,木亞跟佩佩居然還能再回來。
他們家的吊腳樓是被火燒完了之後又重建的,比先前那座要小得多,雖然這一次的羅刹鬼事件已經塵埃落定,但此處仍是全村人繞著走的地方。
當看見樓內冒出了煙,閃爍著火光,有的人還以為是失火了,慌忙出來查看,才發現是木亞抱著一堆柴。
才下過雨,柴都是濕的,好不容易點了起來,又鬨了許多煙。陸陸續續越來越多的寨民發現了,很快,木亞家的樓前聚集了不少人。
大部分是來看稀奇的,但還有的人惡狠狠地瞪著這座小樓,那是卓英的親族人等。
“禍水,寨子裡的黴星,還敢回來!快跟你的惡鬼孫子一起去砍腦殼吧!”
“巡檢司的人辦事不公道,卓英頭人明明是被佩佩害死的,為什麼不把她抓起來。”
“他們兩個回來,以後寨子裡一定還會鬨羅刹鬼!這話我放在這裡,你們不信就等著瞧!”
佩佩先前因為過於悲傷,這會兒歪倒在榻上一聲不響。
老木亞撥弄著難燒的柴火,聽著外頭的話,火光照亮他過分瘦削的臉,嶙峋的骨頭透出幾分堅毅。
“滾出來!滾出寨子去!”外頭的叫聲還在吵嚷。
有人扔出了第一塊石頭,這是個不好的預兆,因為更多的人可能效仿。
躲在遠處大芭蕉葉子後的一道身影看到這裡,雙拳緊握,暗沉的眼中有什麼在翻湧。
奇怪的是,這次,並沒有多少人跟著扔東西。
那扔出石頭的正是卓英的族親,一個長的像是熊一樣的矮胖子,他左右看看:“你們怎麼了?為什麼隻呆站著,還不齊心協力要把他們趕出去!”
沒有人出聲,相反,有的人悄悄地往後退了,似乎要走開。
“喂!你們都忘了他們家的澤青那天晚上殺人的情形了?留著木亞跟佩佩在這裡,小心以後他的鬼魂也跟著回來禍害寨子!”他煽動。
有人遲疑,但仍是沒有人附和跟動手。
“真是一幫糊塗蟲!”矮胖子氣的跳腳,他俯身要撿一塊更大的石頭,卻見地上的石頭好像正在跳動。
矮胖子愣住,耳畔才聽見急促的馬蹄聲,周圍的人也循聲看去,卻見從村寨入口處奔來好幾匹馬,有眼尖的借著火光:“好像是巡檢司的人。”
呼啦啦,許多人開始往後退。
那矮胖子忘了撿石頭,左顧右盼,見隻有自己站的最近,也忙跟著退後了一步。
戚峰飛馬來到木亞家的樓前,望著麵前這許多人,目光落在那領頭的矮胖子身上:“你想乾什麼?”
矮胖子被他一瞪,口乾舌燥:“沒、沒乾什麼……”
戚峰哼了聲,看了看地上的石頭:“你最好老實點,彆叫我撅折了你的腦袋!”
他並沒下馬,隻掃向那些還沒來得及離開的村民:“你們這些人,真是不知好歹,恩將仇報,你們隻以為十三年前是燒了韓青的阿嬤才平了疫症,哪裡知道是他的阿爹把人頭穀裡引發疫症的野豬屍首給掩埋了,這才停了疫症擴散傳播,你們若不信,中彌寨那裡有兩個大夫,隻管去問!”
村民們呆呆地聽著,不知所措。
戚峰道:“被卓英那些人蒙蔽,本不是你們的錯,但你們幫著卓英殘害木亞一家……哪個手上是乾淨的!你們每個人的性命都是韓青的阿爹救下來的,卻要當白眼狼,我要是韓青,我也會想殺人報仇!”
大家總算琢磨過味兒來,聽戚峰說到最後一句,都惴惴不安起來。
人群中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