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垂首:“對不住,我還有一位病人在。”
大夫看見薛放那不好惹的樣子,也很識相:“那好,改日再來拜會請教楊先生。”
楊儀重進了門,順手把地上散落的能用的草藥撿了些許。
薛放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你在忙什麼?”
楊儀捧著手上的草藥,若有所思:“旅帥若肯,我稍事休息,便行針灸如何。”
薛放的唇角勾起:“怕你不成,放馬過來。”
第21章
◎無麵女◎
楊儀洗了手臉,踱步到了裡屋。
坐在竹床邊兒上,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決定稍微一靠。
這兩日實在疲於奔命,若不是光兒等的病情危急,而這兒還有個難對付需要儘快打發了的薛旅帥,她真想什麼都不管,關了門睡個兩天兩夜。
雖然很久沒吃東西確實餓了,但疲累蓋過了所有,她隻草草喝了口水,便伏身在被子上,準備歇息片刻。
其實要是彆的病症,楊儀不會允許自己這時侯“歇”。
但薛放是眼疾,眼睛是最敏銳精細的地方,就連用針出神入化的老大夫都不能保證萬全,何況是她。
一念至此,不由有些後悔當時在魏村為何就毫無保留地獻計獻策,最後竟把這爛攤子包攬到自己身上。
楊儀得保證自己精力充足,手穩,不出錯。
畢竟,她不能想象將來權傾朝野的扈遠侯,會毀在自己手上。
在意識陷入模糊的瞬間,楊儀想到一個自己忽略的問題——前世,仿佛沒聽說薛放眼睛有恙這種事。
斧頭的出現,讓楊儀意識到,薛放回京的時間到了。
一提到京內,那些不堪的記憶如潮湧上,令她艱於呼吸。
今生,作為配角的她已經給自己選擇了另一條路,遠離京內那些是非蹉跎跟那堆癡男怨女,隻求清淨。
跟薛放的遭遇實屬意外,而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快點把這尊神送走。
至於薛放的眼睛……
對了,前世她不在這裡,薛放自然發現不了采生折割這種事,那“猴屍”應是他命人燒了了事,而沒有楊儀,薛放也絕不會去往魏村,那麼苗圓兒當然也就……
睡夢中的楊儀陡然察覺到一股冷意。
圓兒,圓兒那可愛的孩子,還好這一世她是安然的。
對了,似乎還有另一件事。
酈陽縣,曹……
豆子趴在山茶花下。
苗圓兒蹲在旁邊,伸出小手撫摸它的毛兒。
豆子舒服的眯著眼睛。
突然,細微的聲響驚動了豆子。
它猛地睜開眼睛,警覺地看過去。
籬笆外,一隻狸貓腳步輕悄地經過,它回頭瞄了眼小院,然後弓起身子,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了。
那隻狸貓一路飛奔,縱身躍上大樹,又從樹枝間跳到龍王廟的牆頭,它像是個飛簷走壁的高手,嗖嗖不停,很快便立在了龍王廟的屋簷頂上,跟那些殘存的脊獸立在一起。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貓兒的眼看向深沉無垠的夜幕,穿越潺潺的清河,越過平原,山巒,村鎮,停在了一處院落。
房門緊閉,燈火幽幽。
窗欞上映出了兩道模糊的人影。
那男子打扮的人傾身,咬牙切齒:“你這賤人,你以為憑這個就能要挾我?”
女人的聲音很低:“我從沒想要挾過誰……”
男人猛地探手,狠狠攥住女人的脖頸。
劇烈的掙紮跟喘熄聲響了起來。
屋外的貓兒發出長長的叫聲,明明是叫春,聽來卻透著慘烈。
“哥哥,哥哥!”
大手摸索著,從楊儀腰間向上,察覺她仿佛在掙紮,口中還含糊不清地。
薛放失去了耐性,捉住手臂將她用力一搖:“醒醒!”
楊儀猛地從被褥上坐起來,手握著喉嚨,咳嗽不停。
驚魂未定,天暈地旋,喉頭有點兒火辣辣的。
她把脖子摸了半天,確認無礙。
額頭冷汗,氣喘不定,倉皇抬頭,正看見麵前的薛放。
他微微側著頭:“醒了?真行,睡個覺也驚天動地的,夢見什麼了?”
楊儀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我、我……”
苗圓兒從薛放身後探頭,滿眼擔憂。
薛放道:“這丫頭以為你要死了,自個兒叫不醒,才拉我進來救人的。”
楊儀咽了口氣,卻見外頭天色微微暗了下來,她驚的問道:“我睡了很久?!怎麼不早點叫我起來?”
薛放道:“你也累的夠嗆,才叫你多睡會兒,沒想到你還有閒做夢。”
轉身,卻不小心撞到小方桌上。
楊儀忙過來扶著:“抱歉。”
薛放止步:“楊先生這道歉可頻繁的很啊,就這麼對不住我?”
楊儀是真的自覺慚愧:“我不該睡這麼久,若耽誤了給旅帥治療,我真的……”
“少來這套,”薛放卻哼了聲,不以為意:“要真那樣,那也是我的命,跟你有什麼關係。”
楊儀本不太敢直視他,此刻抬頭細看他的臉:“我一定會竭儘全力。”
如果不是她,薛放不會遭逢此劫,他本是攪動風雲隻手遮天的人,天底下最狂放不羈的少年,若因她成了個瞎子……
薛放道:“先生當然要竭儘全力,你若是治不好,我便賴你一輩子了。”
楊儀苦笑。
在她睡著這段時候,薛放的兩個侍衛送了些東西來,斧頭跟圓兒各自吃了飯,還留了些給楊儀。
苗圓兒捧著一包東西,舉的高高的:“哥哥吃這個,可甜了。”
原來是些豆末糖,她驚奇:“哪裡來的?”
苗圓兒道:“十七哥哥叫人送來的。好吃呢。”
楊儀撿了兩塊放入口中,隻覺一股濃鬱豆香,酥甜可口。
她吃這個倒不是饞嘴,隻為快些補充體力恢複精神。
對於薛放的眼睛,楊儀心裡早就推演了無數遍如何下手,要以銀針刺眼睛的魚腰,攢竹,晴明,承泣四處%e7%a9%b4道,排出毒障,那蛇膽,要配合決明、桑葉、金銀花調治後內服。
當初因為算計到這未必是一次針灸就能解決的,而一旦施針,便不能中斷,所以才跋涉回蓉塘才行動手。
誰知先是孩童們的病,她又睡了一陣,已經耽擱了太長時間。
楊儀先把保存的蛇膽破開取了些膽汁,將幾樣草藥調在一起熬上,讓斧頭跟圓兒在外看著藥罐子。
“我本來想趁著天光動手,可到底……”她點了燭火,把薛放的蒙眼布條解下:“旅帥可看到光亮了?”
薛放“嗯”了聲:“模糊而已。”
楊儀將自己的藥包取出,抽出其中最細的牛毛針,她本來想叮囑薛放待會兒會有點疼,可又覺著這麼說仿佛太看不起他了。
於是隻低聲道:“冒犯了。”
薛放道:“你的禮數實在多的很。”
“彆動。”楊儀正了正他的下頜,細細端詳少年的臉。
薛放欲言又止,微微仰頭,聽話不動,烏黑鮮明的劍眉,底下的雙目,眼瞼下已經呈現一片烏青,原本神采飛揚的眸子,也仿佛籠上一層灰蒙蒙的霧氣。
楊儀看準%e7%a9%b4道,先從魚腰入手,她微微吸氣,落針。
薛放毫無反應,仿佛被刺的不是他本人。
楊儀原本還有些擔心,看他如此,才知道她擔心的隻需是她自己。
如今他們兩個之中,心不靜的竟是她。
陸續刺過四個%e7%a9%b4道,楊儀已經汗濕衣襟,可僅僅是晴明%e7%a9%b4上滲出些許黑色血漬。?思?兔?網?
楊儀心頭一沉,低頭看向自己的藥包。
她猶豫著取了根薄如蟬翼、手指般長的刀刃:“還要再冒犯旅帥。請忍一忍。”
拉了一張凳子過來,靠近薛放,楊儀一手攬住他的後頸,靠近。
“你乾什麼!”發聲的是斧頭。
原來這少年不放心,偷偷跑到門口看了眼,見楊儀挾持似的“抱著”薛放,手握刀子靠近,而他的十七爺卻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斧頭驚道:“你拿刀子乾什麼?”
話音未落,就聽薛放道:“出去!”
斧頭大驚:“十七爺,他是要害你呢!”
薛放喝道:“楊先生是大夫,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必你多說。”
楊儀本來已經預備放下刀子了。
聽了薛放的話,竟有點莫名欣慰:“是我不好,要讓旅帥多吃一刀了。”
“我看你是沒聽見我叫,所以故意為之。”薛放明顯玩笑地。
其實薛放也有點不自在,這不自在卻並非處於斧頭那種考量,而實在是……這位先生靠自己太近了。
他甚至能感覺楊儀細細的呼吸,那曖昧微甜的溼潤氣息噴在臉上。
還有……他仿佛能嗅到從楊儀領口透出的若有似無的“體香”,如果男人也有體香的話。
薛放想不出還有什麼彆的詞可以形容,那種香氣,讓薛放想到自己養過的那盆叫蓮瓣丹頂鶴的蘭花。
至於那甜,許是她才吃過豆末糖。
在這種複雜的心理中,薛放感覺自己的眼睛往下,被什麼鋒利的東西緩慢的劃開了,那皮肉開裂的感覺,對於經常受傷的他而言如家常便飯,可如此慢而謹慎的“傷”,還是頭一次。
但他仍是穩若泰山。
楊儀的刀刃劃開了承泣%e7%a9%b4。
她動刀之時,自然也留心著少年的反應,不得不佩服薛放的忍耐力。
揉了%e7%a9%b4位,擠出黑血,敷了藥膏,斧頭那邊也熬好了藥湯。
馬不停蹄地忙碌了兩個時辰,夜色已深。
薛放的侍衛帶了蓉塘裡正來看過一次,裡正本是想請薛放去彆處歇息,被他拒絕後,侍衛們便抬了一張大竹榻送了過來,畢竟楊儀這裡隻有一張窄床。
斧頭倒是個伺候人的能手,跑前跑後幫著楊儀行事,又順手去煮了些粥米。
薛放用人不疑,斧頭也看出自己先前確實誤會了楊先生,便格外殷勤:“先生且睡吧,我看著我們爺就行了。”
楊儀不放心,隔一刻鐘便去診薛放的脈,熬過子時,並未有何不妥。
她回到自己的小床之上,小丫頭圓兒已經先睡著了,豆子在床下陪著,見楊儀進來,便抬頭蹭了蹭主人。
楊儀倒身。
很快,天亮了。
“二爺,”丫鬟打著哈欠,推開虛掩的門,“二爺?該醒了……”
突然丫鬟聞到一股奇異而濃烈的血腥氣,她皺皺眉,歪頭向內,卻被眼前的一幕駭的說不出話。
衣衫不整的女屍倒在地上。
有幾隻貓兒正圍著她,可並不是在撒嬌玩耍,而是……
過於血腥慘烈的場景,讓丫鬟失去了言語。
她歇斯底裡地厲聲尖叫,跌倒在地,連滾帶爬往外掙去。
原來那些可愛的貓兒,此刻正在拚命啃噬那女屍的臉,森然白骨跟空洞眼窩皆都那樣毫不遮掩地袒露於前,酷烈殘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