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喊他醫生◎

《你永遠勝過彆人》

文/溫昔

2022/12/26

“遇見他之前，我沒想過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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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尹洧%e5%90%9f是在醫院見到的聞也。

那天元旦，她回國第三天，在餐廳後廚試一道名為“黑暗料理”的新菜時，接到通座機播來的電話。

電話由一附院急診科打來，大致內容可以用幾個詞概括：家屬，車禍，病人，搶救，儘快。

就是那個恍然無措的夜晚，在醫院昏黑的長廊上，尹洧%e5%90%9f第一次見聞也。

“第一次見聞也，聞也穿白大褂。

他%e8%83%b8`前的名牌上寫：延陵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心外科。

……

我坐在走廊的長凳上，望著他那雙陌生的、乾淨的、湛藍的，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這話寫出來不好，像搭訕。

對了，我還在醫院的表彰牆上看到了他的照片。

方正的照片下印刻了幾行字，最後一行副標題為‘祈願’。

他在祈願後麵寫：我想她永遠健康。

很奇怪。

望見那行字的那一秒。

我有眼淚落在地上。”

—

2017年開年，延陵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急診。

“……這是病危通知書，還麻煩您簽下字。”戴眼鏡的年輕醫生在一番用詞嚴謹的規勸過後，遞出了那份輕薄的紙。

坐在對麵的尹洧%e5%90%9f兩手垂在膝蓋上，手心攥著一個被捏皺的玩偶，緊張中，杏色大衣的衣擺也壓在身子下一截。

“簽署病危通知書並不意味著病人生命終……”結。

年輕醫生見尹洧%e5%90%9f沒應聲，局促的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黑邊眼鏡，他看向尹洧%e5%90%9f，到底沒忍心把最後那個字說出口，“尹小姐，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全力救治的。”

聽到這，尹洧%e5%90%9f發白的指節微定，她努力回憶方才醫生使用的專業名詞：神智昏迷，呼吸淺弱，創傷失血性休克，心臟破裂……①

隻是腦海裡一團亂，無法把那些名詞串成句子。

從混沌中掙脫，尹洧%e5%90%9f衝醫生露出一個感激的笑，笑容淺淡，她溫聲說：“好，我簽。”

作為此刻守在這裡的唯一家屬，這個字隻能由她來簽。

醫生終於鬆下一口氣。

他把手裡的黑色中性筆遞到對麵，看尹洧%e5%90%9f一筆一劃的在尾欄寫自己的姓名，很乾脆有力的落筆。

“您字寫的很好。”他語速放緩，帶些安撫，“有點像篆體。”

“謝謝。”尹洧%e5%90%9f簽完名，把筆連帶著紙張一起還給醫生。

隻說兩個字覺得不夠禮貌，於是尹洧%e5%90%9f禮尚往來，多問了一句，“您也練小篆？”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尹洧%e5%90%9f見過練篆書的人不多，身邊練字的朋友普遍練正楷。

年輕醫生搖頭，站起身，邊引著尹洧%e5%90%9f往外走，邊回答她這個問題：“我從小語文成績就不好，寫字和狗爬一樣，尤其討厭練字。”

“我見過寫字最漂亮的人是也哥。”醫生的語調在這刻變得輕快了一些，“他寫字和你很像，我之前去他家做客，見過他的書房，他書房裡掛了一整牆的字，問過他我才知道，那些都是小篆。”

聽到“也哥”這個熟悉的稱呼，尹洧%e5%90%9f濃長的睫毛稍稍顫動。依記得幾分鐘前，厚重的手術門被推開，一名身穿綠色手術服的醫生快步從裡麵走出來，他當時也說了這個名字，“和也哥聯係過了，他大概二十分鐘趕來。”

思及此，尹洧%e5%90%9f開口問：“也哥是……？”

她還在斟酌怎麼打聽比較合適，年輕醫生便率先給了答案，“也哥是心外的主治醫，一會兒會協助張醫生來給你弟弟做手術。您放心，他專業能力特彆強，是我們院的王牌醫生……”

年輕醫生正說著，尹洧%e5%90%9f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幾下，她衝他抱歉笑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接電話。

“剛才在開會，手機靜音。”譚寧在電話裡頓了頓，問，“你到醫院了？”

“嗯，在手術室外麵。”

譚寧沒向她打聽此刻的情況，隻說，“我三個小時後的航班，到延陵需要十個小時。這期間有什麼事，你聯係我助理。”

“好。”

電話掛斷後，手機又響了一聲，譚寧發來一個聯係方式，並告知尹洧%e5%90%9f這是院長的私人手機。

【院長和你爸認識，必要時，可以提你爸的名字。】

尹洧%e5%90%9f不知道譚女士用什麼樣的心情打下這一行字，她也沒什麼心思去深究。

想了想，給對麵回“嗯”。

見到“也哥”是十分鐘後。

昔時，淩晨一點，窗外開始下暴雨。

雷聲轟鳴，大雨席卷地麵。

“這雨下的太突然了，沒一點征兆。”

“不會預示著什麼不好的消息吧，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呸呸呸，你彆亂說……”

尹洧%e5%90%9f聽著身側長椅上兩人的對話，跟著把目光投擲到外麵，暴雨如注，烏壓的雲層壓得很低。

凝著這細簌的雨幕，尹洧%e5%90%9f把手裡的灰色玩偶攥的更緊一些，她妄圖找到一絲歸屬感，隻是手心過於冰冷，歸屬感沒找到。

“今今姐。”坐在一旁的鬱桑察覺到尹洧%e5%90%9f的動作，把自己的手塞到她手心，二人掌心相疊，她喊了她一聲，語氣很輕，“林子會沒事的，你相信我。”

林子，全名尹洧林，小尹洧%e5%90%9f兩歲的弟弟，鬱桑最好的朋友，因為車禍躺在手術室的病人。

尹洧%e5%90%9f聞聲側眸，努力朝鬱桑綻出一點笑：“好。”隻是這聲好過於虛浮，實在沒有信服力。

鬱桑又向著尹洧%e5%90%9f的方向坐了坐，把頭輕倚在她肩膀上，突然道：“今今姐，你還走嗎？”

由得最後這三個字，尹洧%e5%90%9f恍然幾秒。

還走嗎？

她問自己。

答案呼之欲出的同時，記憶也彙成一扇能隨時泄洪的鐵閘。

閘門拉開，洪水肆虐，洶湧的水柱攜夾著厚重的霧氣朝人襲來。

而在這繚饒的霧氣裡，人們總不自覺的顛三倒四的憶起過往。

尹洧%e5%90%9f是延陵人，儘管離開延陵已經有十餘年之久。

猶記得十五歲生日那天，延陵也下暴雨，譚寧拖拽著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那個生活了幾千個日夜的庭院。

那時她已經記事，坐在逐漸遠去的汽車上，透過厚厚的玻璃窗，她看到在雨中奔跑的弟弟。她拉著譚寧的衣袖，求她讓司機停車，隻是換來的確是譚寧相反的指令，“車子再開快些。”

車速越來越快，弟弟的身影從迷蒙的視野裡消失，她鬆開譚寧的手，縮在車角咬著牙小聲啜泣，而那天，止住她哭聲的是弟弟給她發來的信息。

【姐，我剛才追車是為了給你送糖。現在不追了，因為我想起來，糖在哪個城市都能買到。】

【姐，你好好生活，等我接你。】

最後一句，弟弟對她說【彆哭。】

她止住了眼淚，從此也止住了和這個城市的關聯。

……

“雖然林子不說，但我知道，他一直很想你。”鬱桑又說。

輕柔的話拽回尹洧%e5%90%9f飄遠的思緒。

“不走了。”尹洧%e5%90%9f回握了下鬱桑的手心，回答她方才的問題，她說，“小時候欠了他很多頓飯，準備開始慢慢還。”

“那我和婩婩可以也去蹭飯嗎？”

“當然。”尹洧%e5%90%9f笑了笑，“隨時歡迎你們過來。”

“今今姐。”

“嗯？”

“林子說他……醫生來了！”鬱桑沒怎麼停頓的說完這兩句轉折迅速的話，尹洧%e5%90%9f抬眸，她看到剛才年輕醫生的旁側跟著一個腳步匆匆的男人正往這邊。

餘光可見，男人身材頎長，流暢筆直的身形線條在輕快的步伐裡卓然而立。他穿單薄修整的白大褂，冰冷燈光的照射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也呈現出冷白。

“今今姐。”

鬱桑又喊了她一聲，她起身，往男人的眼睛上看。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她看到了一雙陌生的、乾淨的、湛藍的，玻璃珠一般的眼。

“這是也哥……啊，不對，這是聞醫生。”戴眼鏡的年輕醫生此刻也走到給尹洧%e5%90%9f麵前，他給彼此做了介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年輕醫生話音落地，聞也頷首，目光在尹洧%e5%90%9f眉眼間停留幾秒，很快移開。

“病人在3號手術室。”身旁的醫生實時補充了一句，男人加快步伐。

年輕醫生跑到側邊去刷門禁，尹洧%e5%90%9f看兩人即將邁進屋子，沒忍住，她喊了他一句。

“醫生。”

有那麼一瞬間，尹洧%e5%90%9f覺得自己回到了十五歲的汽車上。

那時她喊“媽媽”，被喊到的人掰開了她的手。

她留不住弟弟。

這是十多年後。

她喊醫生。

簽署病危通知書前，主刀醫生告訴她“病人最要命的傷在心臟。”剛才她確認了他的身份，他%e8%83%b8`前的名牌上寫：心外科，聞也。

尹洧%e5%90%9f站在聞也身後，隔著一米的距離，顫唞著手，輕觸了下他的白色衣袖，再次重複一遍:“醫生。”

簡短的兩個字，似是深淵處的求救。

人類在陷入絕境時，本能會發出求救。

尹洧%e5%90%9f原以為她早已學會克製本能。

聞言，聞也回身。

他用餘光瞥見她搭在自己衣袖間不見血色的手指，冷靜提醒道：“家屬止步。”

微低的男音，像被鋼鐵磨礪過一般，低，且沉。

尹洧%e5%90%9f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抱歉。”她冰冷的手指一點點鬆開。

隻是，電閃雷鳴中，她發白的手指忽而又被人反手隔著衣袖，輕攥住。

第2章

◎過來一下◎

002

“等我回過神，厚重的手術室門已經合上，若不是向來冰冷的手指還殘留些溫度，我差點以為是幻覺。

在十餘年後的這次幻覺裡，我又一次向人發出求救。

這次。

我喊‘醫生’。

醫生幫我留住了弟弟。”

—

窗外晨光熹微，手術室門上的提示燈熄滅。

須臾，銀色自動門打開，主刀醫生從裡邁出，他朝二人輕頷首，說：“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尹洧%e5%90%9f冰涼的手到這個刹那算是真正回溫。

“謝謝醫生。”她急忙起身，開口道謝，清淡的聲音帶些啞氣。

體力略有些不支的主刀醫生淡笑著搖頭，說，“應該做的。”一兩秒後，似是憶起什麼，又指指跟在身後步履緩慢的聞也，難得玩笑了句，“倒是這小子，好好的假期，又被我們急診打亂了。”

聽到這話，尹洧%e5%90%9f去看走在隊伍尾端的聞也，她迷蒙的視線越過長廊，停在他臉上。

不同進手術室前的清透，男人此刻疲憊的麵孔少了一絲血色，淡青的眼瞼處平添幾絲猩紅。他安靜地站立著，晨光斜斜灑落，淩亂地鋪蓋在他挺闊的肩頸。察覺到尹洧%e5%90%9f的目光，他朝她輕闔一下眼皮，雙眼皮褶皺邃而深，湛藍的眸子裡湧出一抹平和。

對上他視線的尹洧%e5%90%9f稍怔，再次虔誠致謝：“謝謝醫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