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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成為一個象征,一個符號,一個提線木偶,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哪還有什麼童年和樂趣可言?”

我終於完全放下心來。

落雪的聲音喚回我的意識,我提著食盒走進禦書房,季明塵的目光立刻落在我身上,躲閃了一下後又轉開。

哼。心裡的鬼可大了。

可這麼一眼,我又心軟了。他仍是初見時的仙人麵容,年歲的增長隻在他眉宇間多添了幾分沉穩。可對我笑時,又是年少時的意氣風發。

我走到他身邊。

一位朝臣正在講事情,說完後道:“陛下,此事大致便是如此,您……”

我不語地盯著季明塵。

季明塵輕輕咳了兩聲。

我仍然盯著他。

他便道:“此事容後再議,先退下吧。”

人離開後,季明塵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在他腿上坐下,說:“怎麼過來了?冷嗎?”

他為我暖手,我一下子心軟得不行。出門前那股氣勢洶洶要來興師問罪的勁兒一下子消失了。我和他十指相扣,軟聲問道:“你餓了沒有呀。”

季明塵說:“餓了。”

“那我們一起吃小餛飩好不好。”我打開食盒,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一人一顆地分吃完,季明塵拿手帕幫我擦嘴角,我更是心軟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我湊上去蹭了蹭他的臉,說:“你昨晚什麼時辰回來的?你不在,我睡得一點也不好,老是做噩夢。”

季明塵攬住我的後腰,說:“夢見什麼了?”

“夢見你不要我了。”我說著就委屈了起來,咬唇看著他。

季明塵立刻道:“不許說胡話。”

“那你不許躲著我。”我湊近看他,他不自在地轉開眼。

他說:“沒有躲著你,隻是有點忙。”

提到這個,我又生氣了,重重地叫他:“季明塵。”

他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不就是那封信嗎?”我擰他手臂上的肉,怕弄疼他,隻用了一分力,“你都不會來問我的嗎,隻會自己瞎猜,還躲著我。”

季明塵目光幽深,卻又暗含一絲緊張地看著我。

這樣的眼神下,我什麼脾氣也沒有了,握緊他的手認真說道:“我早就說過了,你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何況,你是為了我才去做那些事情的,不是嗎。”

季明塵依舊不語,隻是反握住了我的手。

我又說:“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季明塵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我做的。”

我不解地看著他。

“是禦風,不是我。”

我趴在他肩上,隱晦地翻了個白眼,他不安排,禦風怎麼會去做。他是想在我心中保留溫柔純良的形象,可他不知道的是,無論他是什麼樣子,他做過什麼,他都是我的仙人。

但他都這樣說了,我自然要哄著他。我湊上去親了親他的唇,軟聲說道:“嗯,禦風真壞,你最最溫柔了,你就是最好的。”

季明塵輕笑出聲,滾燙的唇舌反客為主,長驅直入,我很快軟在他懷中喘熄:“回……回去吧?早些歇息,睡晚了你又該失眠了。”

多年前他把我接回來後,我發現他夜裡會失眠,睡不著時,他會起來看書批奏本。無論我睡得多沉,他一起身,我就會立刻醒過來。骨血相融似乎成真了。

我問他也不說,隻好白天拉著他午休補眠。後來他漸漸好了。我明白過來,失眠是那半年留下的後遺症。就像我的眼睛一般——季明塵找遍了天下的名醫來給我治眼睛,可夜裡仍然無法完全看清。

我們都留下了後遺症。可是沒有關係,我們都有一生的時間來治愈彼此。

轉眼又是一年除夕。季明塵告訴我,我的父親希望能與我見一麵。

我沉默了。他湊過來親%e5%90%bb我,他說:“你想見就見,不想見,就不見。”

“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不做。”他這樣告訴我。

我最終還是去了。

或許是那封寫著“爹答應過你”的信,為父子情誼保留了最後一絲可能。

見麵地點定在一座大酒樓中,進去前,季明塵給我理好披風,抱了抱我。他說:“去吧,我在馬車裡等你。有事,就吹響骨笛。”

時隔近十年,恍若隔世。

那年我出發前,去宮裡見了他最後一麵。他鬢邊生了華發,聲音顫唞,不複往日的威嚴。

可十年過去,他竟比那時又年輕了,眼中的威嚴沉靜變作了豁達欣喜。

“翊兒,你來了,坐。”他竟然親手提壺為我斟茶。

我下意識地接過茶壺:“怎能讓您……”

他含笑著坐回去,說:“我與妻子遊玩到北鄞,想著來看看你。”

我把一盞茶遞給他,目光掃過一旁的屏風,看到了露出的一角紅裙。

包間門被叩響,小二端來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他拿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又核對了一下包間名字,說:“客官,這包子是另一位客人送的,他說……”

“……老大送的。”小二終於想了起來,又去忙其他事情了。

我卻如遭雷擊,呼吸急促地坐直了身體。

那年那日,在幽棄的冷宮中,楚竣曾說:“下輩子要是咱倆能再見麵,最好是在大酒樓裡。我送你一籠小籠包,讓掌櫃帶話‘老大送的’。”

這是我倆之間的約定,絕無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那年你大哥縱火自焚,我命人救下了他,送去了一座荒山野林中。一開始他頹廢不可終日,後來他漸漸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雖然信裡已透出了端倪,可此刻收到了這籠小籠包,又聽他親口說了出來,我仍然心神俱顫。

我不知如何稱呼他,便仍稱呼他為皇帝吧。畢竟他在我心中,永遠是至高無上的帝王。

皇帝含笑說道:“你不用擔心,你大哥現在過得很好,娶妻生子,和和美美。他現在啊,可是富甲一方的大富商。”

我低下頭忍住眼裡的潮濕,輕聲道:“謝謝您。”

“何須言謝?本就是……我對不起你們兄弟二人。”皇帝輕歎說道。

我沉默下來,他說:“還沒吃飯吧?咱們父子也許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來嘗嘗這道口水雞,過去你最愛吃的便是這道菜。”

他說著便執筷吃了起來,我也慢慢拿起筷子開始吃飯。他問我過得怎麼樣,我便一一回答。

他變了,沒有了皇帝的那層身份禁錮,他現在像一位豁達開明的富家翁,說起鄰裡間的趣事也頭頭是道。他變得親和,更像是一位父親。

時隔十年再次對坐,那些恩怨如煙雲一般從眼前掠過。

他曾疾言厲色地說:“朕為何要在意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的死活?”他曾冷冷地說:“你還有臉叫朕父皇?”他曾用冷漠的背影拒絕我帶著哭腔的請求。

可是……

他也曾含笑握杯,耐心地聽我講名叫米哈的小牛犢。也曾在我遭遇夏風的背叛後,含蓄地提點我人生的道理。也曾一直佩戴那塊不值錢的黑墨玉護身符。也曾半是釋然半是祝福地封我為閒王。也曾在我每次去勤政殿時,讓太監端上熱乎乎的綠豆糕和熱茶……

在我還是懵懂幼童時,他一遍遍地告誡我,在外遇到事情千萬不要和人硬剛,回去告訴他,他會幫我解決。

他曾像一個無所不能的巨人,為我遮風擋雨。

至於皇後,記憶的最初她也隻是個望子成龍的母親。我和她有過一個約定,她說服皇帝讓我娶王妃,我答應她去爭。

是我打破了承諾,有錯在先的是我。可是……我們雙方都太過固執,之後的所有事情,終究讓母子情分再無可能。

“給我講講吧,你這些年的生活。”皇帝的聲音喚回我的意識。他放下筷子,微笑地看著我。

我動了動唇,沒有說出話。

他依然笑意盈盈,目光柔善而鼓勵。讓我想起從北漠回京那次,他也是這樣的眼神,看著語無倫次、結結巴巴的我。

我便慢慢地開口了:“我種了幾棵茶樹,泡出來的茶很香……等到春天,便又能摘新葉了。”●思●兔●在●線●閱●讀●

他說:“我記得你過去最愛喝涼湖紅茶,還有陽淮紫毫。”

“現在也喝,楚彥上個月還給我寄了一些。”我想了想不同茶的區彆,說,“但是自己種出來的,總感覺是不同的。”

皇帝又笑了:“對。”

我說:“我養了一隻狗,一隻貓,都很乖,不會咬人,也不會撓人。”

“之前你還給我回信,後來便都是他代筆了。”皇帝順手提壺給兩個杯子斟滿了茶,說,“忘記怎麼寫字了罷?”

我有些臉紅:“……對。”

他輕笑道:“你小時候就最頑皮,不愛學寫字,還在書上畫王八。”

我忙把這個話題揭過:“我還有好多匹馬兒,每年秋天,都能騎馬去獵到黃鼠狼,做狼毫筆。”

“我還記得你小時候第一次參加秋獵,說什麼也要打黃鼠狼,可那天一直沒有黃鼠狼,你急得哭。”皇帝說,“後來才知道,你是為了給我做狼毫筆。”

我沉默了一下,提壺給他斟茶。

一開始的拘謹散去,我一點點給他講起我現在的生活,他總能笑著回應我,間或提起幾句我小時候的往事。

不知什麼時候起,屏風後傳出細細的啜泣聲。

夜色已深,客人儘散,樓下一片安靜。

壺中的茶水已添了三回,此時又空了。

相聚也該到頭了。

我抬頭看向皇帝,問:“您之後……有什麼打算?”

他灑然一笑:“前半生拘泥於宮城,現在想到處走走。這個年一過,我打算帶著妻子去海那頭看一看,見見那些金發藍眼的胡商。”

“您保重。”我鄭重地說。

他沉默了一下,說:“翊兒,過來。”

我走過去蹲在他麵前,他在我背上拍了拍,歎了口氣:“你也保重。”

我向他告辭,走到門口卻又停下腳步。我的手按在門栓上,卻怎麼也推不開。

房內一片沉默。

許久之後,我轉過身,輕聲道:“爹。”

他目光微動,站起身來。

“您保重。”我看向屏風,下方露出的一角紅裙仍如過去一般鮮豔。我說,“你們……保重。”

這一次,我沒再停留,走出了酒樓。

還未感受到寒風,已經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季明塵細細地看了看我,說:“沒事吧?”

我吸了吸鼻子,埋在他%e8%83%b8`前流了幾滴眼淚,說:“能有什麼事。”

季明塵抱著我上馬車,我靜靜地靠在他懷裡,眼淚又湧了出來。

他輕拍我的後背,溫柔地%e5%90%bb去我的眼淚。我漸漸平靜下來,抬頭親他的下頜。他含住我的唇,很輕柔地%e5%90%bb我。

我們沒再說話,馬車一路沉默地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