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1 / 1)

我便不能不叫醒他了。

連續忙碌了一個月後,我病倒了。也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就是乏力些,沒精神。太醫說我是神思不繼,過度勞累。

其實我心裡清楚,這是因為從去年夏天到今年夏天,我心裡一直緊緊繃著那根弦。

大半年前我中箭那次,長武君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您若是倒下了,三皇子該怎麼辦?”

這句話把我的神魂牢牢地鎮住了,我心裡的弦繃到最緊。而現在我的小傻子被我治好了,我一放鬆下來,自然該生這一場病。

我一生病,小傻子便支棱起來了。他嚴厲訓斥了我,不許我操勞政事。還幫我罵走了沒眼力的朝臣。

休息了幾天後,我想去散散步,可還沒開口,小傻子就炸毛似的開始突突我,他以為我要去見朝臣。說著說著他眼圈又紅了。

我說:“我隻是想讓阿翊陪我去花園走走。”

小傻子立刻啞火了,坐到我身邊抱我的手臂,很軟地說:“那要多穿一些。”

病好後,小傻子命令我必須穿披風,我拗不過他,隻好穿上了。

南楚皇帝給小傻子寫了信,暗示他楚竣還活著,小傻子高興壞了。

嗯,是好事。

但是……有必要如此開心嗎?

明天就讓下麵去采買涼霧山凍茶。

除夕夜,小傻子拉著我在雪地裡散步,蹲在地上看綻冬花。這是一種隻開在雪地裡的花,全花雪白,清香無比。

小傻子看得呆了,癡癡地說:“你寫信講過這種花。真美呀。”

我說:“可惜雪一化,花便凋謝了。”

小傻子抬頭看我,認真地說:“為什麼可惜?隻要認真地綻放,不管有沒有人看,不管能開多久,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我輕笑著拉起他,拂走他肩上的雪:“嗯,阿翊說得對。”

他興奮地拉著我去茶室,讓下人端來烤羊腿,還有一壺葡萄酒。我不讓他多喝,他便軟聲哀求。

小傻子拉著我的袖子搖晃,撒嬌道:“仙人,好不好嘛。”

我愣了一下,不是說不叫這個了麼。有時候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但能隱約感覺到,他當初說不叫了,是還在介懷。現在他完全釋懷了。

小傻子認真地看著我:“你一直是我的仙人。”

他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那就喝吧。大不了再對著我說教一整夜。

他敬我三杯,我也敬他三杯。

我扶著他去窗邊,正滿園落雪,宮燈暖黃。

“等春天,桃花就開了。”他說。

等春天,還有一樁更大的事情,我要正式娶他。

像是又回到了四年前,我深夜去見他,隔著門板給他講故事,眼上蒙著布條摟著他睡覺。

一切都沒有變,一切都變了。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仍是山。

願你曆經滄海桑田,仍天真爛漫如昨。

舉國大慶,滿城歡喜,紅色的喜轎落下,一隻手從車簾內伸了出來。

那是左手,手腕上係著黑金色桃花的手環。

我拉住他的手,他便來到了我的麵前。甫一對視,恍若隔世。

“三生有幸。”我說。

小傻子哭了,我抹去他的眼淚。

現在我終於能理解,那日涼亭初見,他為何會對著我哭。痛苦和絕望不會讓他哭,隻有幸福和快樂會讓他語不成詞,淚如雨下。

那便祝你永遠天真,永遠熱淚盈眶。

我向來不喜繁文縟節,可今天除外。我莊重無比地帶著楚翊,按照禮官的指引一步步完成儀式。我問了他好幾次還能不能撐住,他眼睛亮亮地對我說,一點也不累。

小傻子真記仇,幾年過去了,他仍記得我逗他說不喝交杯酒的事情。

他一杯就醉了,拉著我搖搖晃晃地去花園,指著桃樹對我說:“看,滿園桃花。”

四月,我喝上了小傻子親手種的茶。他跟我講茶樹的位置向陽,吸收了陽光和雨露,我便真的喝到了陽光和雨露的味道,還有他的甜味。

我不在他身邊的那半年裡,他給我寫了許多許多的信,我把信放在桌案上的匣子中,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日他突發奇想要寫字,提筆半晌卻又懊惱地放下筆,說他不會寫字了。

可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那一疊厚厚的、寫廢的信紙中,每一頁的背麵都是對我的想念。

這大千世界、萬物眾生,他最愛我。

兩棵並立的平安樹已亭亭如蓋,我新給他搭了吊椅,他最愛的卻仍是花叢中間那個吊椅。

一日我處理完奏本回到寢宮,陽光正盛,小傻子躺在吊椅上午睡,貓和狗陪在他身邊。

我摘下一朵最漂亮的玫瑰,踏過花海中的小徑,停在他的麵前。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衝我伸出雙臂:“仙人,抱。”

他的神情依然迷糊,似乎仍沉浸在花香美夢中。但唇角帶著幸福的笑容。

我把玫瑰遞給他,在他額上落下一%e5%90%bb。

若此夢讓你幸福愉悅,我隻願一夢千年。

第102章

順安十年冬, 初雪飄落。

銀炭和地龍讓殿中溫暖如春,我裹著狐裘,看著窗外的花園。

桃樹、茶樹和平安樹都戴上了白帽子,憨態可掬。雪團歡快地在雪地裡奔跑, 用大黑鼻子拱雪, 見我看過去, 興奮地汪汪大叫。

初雪凍成美麗的窗花,我伸手去摸, 被凍得一個哆嗦。

“哎呀, 您可彆摸窗戶,仔細凍了手!”春梨麻利地遞給我換了新炭的暖爐, 拿走我懷裡已經冷下去的,嘴裡說道, “陛下要是知道,又得心疼了。”

我摸了摸懷裡睡得正香的黑團,說:“備轎吧,我要去接他回來。”

春梨說:“陛下最近又開始忙起來了,要天黑才回來,等得久了, 您又會著涼。”

我不開心地輕輕冷哼了一聲, 什麼忙?分明是在躲我。

前幾天收到了一封楚彥的信,信裡隱晦地提到, 當年我隨使團出發來北鄞後,前中書令許清澤就被暗殺在府上。後來又過了半年, 被流放千裡的冬子也被人暗殺在路上。殺手出手極狠, 兩人死狀慘烈。

我本來已經不識字,可楚彥這封信寫得淺顯易懂, 一個生僻的字也沒有,稍微複雜一點的字他就用圖案代替。我硬生生地看懂了。

我先是茫然,而後才慢慢回憶起信中提到的兩個人是誰——一來太久遠了,記憶早已模糊。二來我與愛人朝夕相伴,哪裡能分出思緒給彆人。

明白過來,我簡直啼笑皆非。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季明塵在上一封代筆的回信裡,又寫了什麼引戰的話,所以楚彥幼稚地寫信來挑撥我和季明塵的關係。

難怪信封上特意寫明了“哥哥親啟,他人勿看。”

兩年前南楚皇帝退位,攜妻歸隱,楚彥登基成為南楚新君。可居然還是這麼幼稚。

可誰能想到,收到信的次日,季明塵居然開始躲我了!

一開始他讓太監給我傳話,說還有些奏本沒處理,不回來用午膳。這事偶爾會發生,我並沒多想。可是晚膳居然也不和我一起吃。

我怕他忙得忘記吃飯,便送膳到禦書房去。季明塵很快吃完,又說他忙,今晚會很晚才回寢宮,讓我早些睡覺。+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愕然了。

他居然想不跟我睡覺。

桌案上確實擺著堆積如山的奏本,我鬱悶地回到寢宮,苦苦思考了許久,得出了結論——他偷看了我的信,怕我因為信裡的事情怪罪他。

我又氣又笑,老夫老妻,怎麼這一點信任也沒有,也不肯聽聽我的意見。

“連你也跟他是一夥的,是吧?”我看著春梨問。

春梨甜甜地笑起來:“哎呀,奴婢當然跟您是一夥的。您要去接陛下,奴婢這就去給您備轎。”

我說:“讓夏風去吧,外麵涼,彆凍著你。”

五年前,春梨嫁給了夏風,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女孩胖嘟嘟的,笑起來和春梨一樣的甜。

夏風跟了我這麼些年,勤勤懇懇,吃苦耐勞,人也幽默風趣。他背叛過我,但最終用行動贖了罪,我早已原諒了他。把春梨托付給他,我是放心的。

我提上食盒,去了禦書房。

天已經黑了,禦書房還燈火通明。季遠站在門口,恭恭敬敬地喊我:“皇嫂好!”

當初粉嫩嫩水靈靈的小團子,已經長成了十二三歲的少年,沉穩又上進。

我說:“你皇兄呢?”

“皇兄讓我在此恭迎皇嫂。”季遠看四下無人,小聲地說,“我看啊,皇兄心裡有鬼。”

可不是心裡有鬼麼。我壓低聲音問:“他到底是怎麼說的?”

季遠鬼鬼祟祟地湊過來,說:“他說,讓我拖住皇嫂。”

“我要進去。”我說。

季遠老成地點了點頭:“嗯,皇嫂英明神武,聰明絕頂,我資質愚鈍,用儘渾身解數也拖不住皇嫂。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和他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

前年,季遠被冊立為儲君,功課更加繁重了起來。朝臣皆讚他年少沉穩,好學上進。但再怎麼沉穩,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孩子。我十歲的時候還在院子裡挖石頭呢。我心疼他,便經常帶他去玩,久而久之,他隻有麵對我時,才會流露出幾分孩子氣。

但我擔心另一樁事情。雖然史書慣會粉飾太平,但季遠若是知道了金巳宮變的真相,知道殺他母親的是他最尊敬崇拜的皇兄,他會不會由愛生恨?

我拿這事問過季明塵,季明塵隻簡單地說:“他知道。”

季明塵讓我不要擔心,可我怎能不擔心,於是我又去問季遠。

我想旁敲側擊,可我問得結結巴巴,顛三倒四,季遠卻一下子明白了我想問什麼。

“皇嫂不必擔心。”他說,“有些事情雖然史書上沒有記載,太傅們也不會講,可我在宮裡生活了這麼些年,總有人耳口相傳。更何況……皇兄並未刻意遮掩。”

我吃驚地看著他。

季遠對我一笑,隨即又收起了笑:“我幾乎沒有對母親的記憶,隻有對皇兄的記憶。很久很久以前,皇兄抱過我一回,那時他應該剛從戰場上回來,身上是冷鐵和血的氣息。我莫名地就記住了那個味道。”

我想起來了,那年季明塵趕回北鄞料理宮變,腹上被重重刺了一劍。他重傷燒得迷迷糊糊的,跟我說小皇子叫了他一聲哥哥,他一時怔愣才會中了這一劍。他說,他隻抱過小皇子一回,小皇子竟然能記得他。

“斯人已逝……”季遠說,“要珍惜身邊的人。況且,是皇兄把我養大的,他雖然一直是冷冷的,但我心裡知道,他其實對我是很好的,盼望我有出息。”

我摸了摸他的頭。

他又對我一笑:“若當年是我母親成功了,那我從兩歲起就要開始當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