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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然喘不過氣,喉口灼痛。

可我必須說下去。

“我把禦風暗衛營留給你。”我說。

小傻子木然地盯著我,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他聲音沙啞如破鑼:“彆……”

我說:“要是他欺負你,你拿小本本記下來, 等我回來收拾他。”

他徒勞地張了張嘴, 艱難地阻止我:“彆說……”

真氣和內力也掩蓋不住我的顫唞了,我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 閉上眼睛。每說一個字,就有一把鋒利的鋼刀插入我的心臟, 可我咬牙說了下去:“你……等我一段時間, 等我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 接你回去……”

小傻子抓住我的手,哀求地、驚惶地、絕望地看著我:“彆說……出來……”

他知道我要說什麼,我也知道。

“阿翊,對不起。”我%e5%90%bb他。我說。

他眼裡的光完全熄滅了,變得死寂,木然,了無生機。像是一間燃滿燭火的房屋,湧入勁風,燭火齊熄,亮堂的房屋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什麼也看不見。

我點亮了他眼裡的星星,又親手摧毀了他的希望。

我把他變成了溫室裡的花,又把他推入風刀霜劍。

我承諾了美好的未來,卻帶不走他。

再也看不了他這樣的表情,我狠狠地把他按入懷中,似乎力氣足夠大,就能讓他融入我的骨血,再不分離。

一滴溫熱順著下頜滑落,我閉了閉眼睛,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地說著話。這些年學會的哄人全部忘了,我又變回最初的無所適從。

我說讓他等我半年,說我每天給他寫信,說我將來挨個給他報仇。我不停地說著,因為一停下來,我就會意誌軟弱。

可我不能猶豫。

我必須站在和大楚皇帝平等的位置,甚至更高的位置,才能光明正大地帶他逃離這傷心苦海。

我要持著劍,才能護他一世無憂。而持劍的代價,是鬆開抱著他的手。

放下劍,護不了他。

執起劍,無法抱他。

我一遍遍地說對不起。他對我強調多次,對不起是不熟的人說的,我不可以說對不起。可是此刻我反複地說著,隻盼望他能生氣,罵我,打我。讓我能在離開前,哄他最後一次。

可是他隻是哭著,傷心又絕望。我抱著他,卻茫然地說不出任何哄人的話。

他不哭了。他擦乾淨眼淚。他推開我。他讓我走。

我最後一次%e5%90%bb了他。

然後我狠下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等回過神來,我如夢初醒般掀起車簾,向後看去。卻隻看見黃沙漫天,烏雲黑沉。

我沉默地坐了許久,拿出紙筆,開始給他寫信。

一開始有些手抖,我深呼吸數次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可目光一落到硯台上,我又開始拿不穩筆——這塊黑透色的硯台,是他送我的,他說讓我每蘸一次墨,都要想起他。

那時我說:“你一直在我身邊,我做什麼要去看硯台?”

他便軟在我懷裡咯咯直笑。

暮色漸深,馬車停在驛站。用膳時,我習慣性地夾起菜想放入旁邊的碗裡,筷子卻頓在半空中。旁邊空無一人。

小傻子沒有我了,我也沒有他了。

路途十五天,我一刻不停地給他寫信。我告訴他越往北,植被從繁茂到稀疏,天從灰到藍,而後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牛羊如珍珠般綴在碧綠的草地上。

哄人的能力又恢複了一些,可我的語言仍是那樣匱乏和無力。隻有麵對麵時,把他摟在懷裡,一邊%e5%90%bb他一邊揉捏他的身體,我才能哄得最好。

我讓他好好吃飯,按時睡覺,不能多吃零嘴。我沒有說什麼時候去接他,半年那麼長,那麼遙不可及,每提一次,都會刺痛。

對他是這樣,對我亦然。

到達邊境,終於擺脫了慢悠悠的使團,我馬不停蹄地趕往北都。在龍床邊,我看到了形容枯槁的老皇帝。

我很小的時候便在外領兵,甚少與他相見。出發去南楚前,我隻在金鑾殿見了他一麵。彼時,他肥胖虛浮,坐在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龍椅上,眼神卻心虛又躲閃。

而現在兩年過去,他油儘燈枯,瘦得沒有人形。目光無神地落在我身上,似乎恢複了一點光亮。

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音,含混地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我有些恍惚。

我很少花費時間在“恨”這種情緒上麵,太內耗了。而自從遇到小傻子後,我便更少想起過去的事情。

現在站在他麵前,我發現我大抵是不太恨他的。或許是因為他快死了,或許是他總會在我將死未死之際,又留我一條命。又或許……是因為在半個月前,我經曆了一場剜心蝕骨的分離,再難有過激的情緒。

半個月後,老皇帝殯天了。

停靈七天後下葬皇陵。我本該按禮製和眾臣表演一番三拒三請,可我實在沒有精力和心思。

我即刻登基了。

次日,我將所有兵力整合在一起,組成二十萬征南軍。然後我向南楚皇帝發去了國書,討要三皇子。這封國書自然石沉大海,但我需要將此作為發兵的理由,堵住朝中眾臣之口。

南征前一夜,我去了長武君府上。

長武君是我幼時的武學太傅,教我行兵打仗,膽識謀略為我平生僅見。他是三朝元老,百官之首,也是我的老師。我久不在朝,根基不穩,要主動發起一場長達半年的外戰,我必須得到他的支持。

我對他行了學生之禮,為他斟茶。他緩緩捋著須,深邃睿智的眼睛看著我。

我對他講了我在南楚這兩年的種種。從鴻臚寺使館的服毒自儘,到靈山的朝夕相伴,容陽府的救世濟民,北漠的追逐與找尋。而後,是夜雨中的長跪不起,馬車上的哭泣與懇求。

長武君一直靜靜聽著。

我鄭重而緩慢地說:“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切。現在一無所有的變成了他,他就在那裡等著我,等我去接他。”

長武君捋須的手頓了頓,許久才道:“聽聞南楚三皇子,是一個單純澄澈的人。”

從彆人口中聽到他,我的第一反應是輕輕一笑。我說:“是,他是一個,很可愛的人。”

一陣沉默後,長武君一聲長歎:“陛下是多情之人。”

我說:“人生在世,孰能無情。”

長武君起身對我行了一個大禮,他說:“老臣是陛下的子臣,自然一切遵從陛下的意旨。”

我忙扶他起身。他說:“老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請說。”

“陛下如今剛剛繼位,局勢未穩,陛下當以自己龍體為重,萬不可親自上陣。”長武君緩緩說道,“老臣知陛下自小便是行軍的天才,可如今身份不同,當自珍自重。”

我沉默了。

長武君意味深長地說:“陛下此生不會有子嗣。而您唯一的弟弟,如今年歲尚小。”

燭光微暗,我低下頭:“好。”

長武君送我至門口,又道:“小皇子今已兩歲,過兩年便要開蒙,這金巳宮變之事是繞不過的。若您要把他當儲君培養……”

他沒有說下去。

金巳宮變,便是去年夏我暗中回北鄞,以清君側之名義全殲叛軍,斬李妃於神武軍旗下一事。

我輕歎一聲,揉了揉眉心。自先皇下葬後,我全副心思都放在接阿翊回來上麵,全然分不出給其他事情。

長武君說:“此事尚有時間商榷。不過,老臣願意當他的太傅,講經史。”

“多謝。”我一揖到底,鄭重地說,“多謝恩師。”

回到宮裡,兩歲的季遠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朝我跑來:“哥哥!”

我把他抱起來,他哇地一下又哭了:“沒有娘,沒有爹,還以為哥哥也不見了……”他牙齒少,說話咬字不清,哭得卻極大聲。-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我本應很會哄哭的人的,畢竟我的小傻子阿翊就是眼淚做的人,一言不合就縮在我懷裡哭。可是我和懷裡的小人麵麵相覷半晌,我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小孩子鬼靈精怪,遮著眼睛偷偷看我。見我不哄他,哭得更大聲了。我隻好點了他的睡%e7%a9%b4,把他扔給太監。

突然就明白了,我不是擅長哄人,我隻是擅長哄他。

我選了一座向陽的宮殿作為寢宮,庭院裡有一方大花園,想來小傻子會喜歡。

夜色已深,我躺在床上,卻沒有絲毫睡意。雖然我不想承認,可我不得不承認——離開他後,我開始睡不著覺了。

我睡眠很淺,習慣摟著小傻子睡覺後,能睡得深一些。可懷裡沒有他的第一晚,我便整夜未眠。

離開他,已經一個多月了。

輾轉反側了一會兒,我披衣起來,給他寫信。

近幾天的信裡我都寫著,若他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就讓禦風代筆,我收到後會立刻回信。可是小傻子並沒有寄信過來。

他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關係,是我做錯了。我寧願他日日生我的氣,也好過他沉浸在悲傷難過中。

我鋪開紙,想說的話如流水般傾瀉在紙上。

我告訴他,我明天會向南楚發兵,用舉國之力把他搶過來。告訴他我選好了寢宮,打理好了花園的土,開始搭建烤兔肉的涼亭。我種上了他愛喝的茶,吩咐禦膳房學做他愛吃的菜。告訴他我沒有帶他做的衣服,穿衣頗不習慣。甚至連一日三餐都寫在了信中。

信紙加了一張又一張,原本微不足道的事情,我也忍不住寫了上去。我終於明白,過去他為什麼總有那麼多話對我說,連細枝末節的小事也要興奮地告訴我。

因為愛是分享。

原來我這樣思念他。

擱筆時,天已然亮了。

我把厚厚的信紙裝入信封,交給侍墨的太監。

卯時的鐘聲響了,我來到宮門,麵前是黑壓壓的二十萬雄兵。

我沉聲道:“出征。”

第99章

不出半月, 我軍便重新拿回了北漠十八州。

大楚的駐北軍隻使出了一分力抵抗,很快便後撤兩百裡地。

過程太順利,雙方傷亡極小。草原上炊煙嫋嫋,牧民和行商喝酒談天, 根本沒有察覺北漠十八州已經易主。

一個月前使團抵達邊境, 雙方交接時, 我曾與楚颯見過一麵。

彼時京城之變的消息已傳到邊疆,前太子自焚身死, 三皇子被禁足三年, 四皇子發配封地永世不得回京。楚颯對我說:“我知道你要做什麼,必要時, 我會幫你。”

這位憨直魁梧的漢子,早已不複去年喝酒玩骰時的爽朗愉快, 他神情沉重又複雜:“我已經失去了兩個兄弟,不想再失去第三個。”

攻下北漠十八州當晚,我便下令拆除駐北總務處,廢除了所有法令。頒布了一條新的法令:販賣狗、貓、鳥、馬等動物良種者,每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