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想了想,除了在雨地裡把我砍暈,禦風倒真沒做過什麼壞事。他那半年意外的好脾氣,還在我心灰意冷之時,給我帶來了季明塵的信。
想到八個兔子窩的事情,我忍俊不禁起來,講給季明塵聽。
季明塵笑道:“他人是不錯的,武學天賦也很好,就是急躁了些。”
我好奇地說:“你們不像是一般的主仆。”
“他算是我師弟吧。”季明塵不顧我的抗議,端走了盛酒的琉璃碗,“他和我一起在師門學武,後來我組建暗衛營,命他當了首領。”
我想到季明塵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心裡黯然了一瞬:“學武很苦吧。”
季明塵含笑看著我:“已經過去了。”
是啊,他的苦過去了,我的苦也過去了。
入夏後,休養了兩年的西胡流匪又來犯邊,搶劫了一隊行商。
打退後竟又卷土重來,領兵的是西胡首領紮旗羅。
季明塵決定禦駕親征。
他這次意外的固執,朝臣的勸諫全被駁回。長武君私下找到我,誠懇地說:“陛下的龍體關乎重大,隻有您能勸住他。請您務必要一試,讓他放棄親自領兵的想法。”
一開始知道這個消息,我很生氣。可是仔細一想,又變作無奈,心裡又酸又軟。我知道他為什麼想親自領兵。
晚上我們坐在吊椅上看星星,螢火蟲在花苗間飛舞。我靠在他肩頭,說:“你現在是皇帝,不是將軍。”
季明塵沉默了一下,認真地看著我:“我說過,要把所有欺負過你的人,一個一個都收拾了。”
我轉頭看他:“那你受傷了怎麼辦啊,你答應過我不能再受傷的。”
季明塵說:“我會小心。”
“刀劍無眼,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承受不起。”我拉過他的手,摩挲他的掌心,“你要是出了什麼事,你讓我怎麼辦。”
季明塵沉默了。
我湊上去親他的唇,認真地說:“管他什麼西胡東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你要給我報仇,就安排能乾的將軍去打仗,不能自己去。”
季明塵摸了摸我的頭,回了我一個%e5%90%bb。
他這是答應了。
我鄭重地說:“明塵,你一定要記住,沒有什麼比你更重要。你好好的,我才會好。”
他深深地看著我:“你好好的,我就會好好的。”
知道我三言兩語勸住了季明塵後,朝廷百官似乎對我欽佩不已。雪花似的折子沒能勸得動,短短的幾句話卻四兩撥千斤。
後來再遇到他們勸不動的事情,便有朝臣托宮女太監悄悄給我遞紙條,我哭笑不得。
紙條上的內容無非是,陛下一年四季穿著單薄,不注重龍體;經常往街市草原跑,不帶侍衛,不注重安全;經常看到陛下在宮中輕功騰躍,有失人君的穩重……
我一邊看一邊笑。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現在認字很慢很慢了,許多字都不認識了。
為了給他寫信學會的認字,終於在他長伴我身邊時,慢慢遺忘了。
第85章
今年夏末, 西胡被擊退兩百裡地,首領紮旗羅被俘下獄。群龍無首的西胡倉皇退入草原深處。
捷報傳來次日,宮中大擺宴席。
我陪著季明塵坐在主位。席間都是豪爽粗獷的軍中將士, 酒過三巡後更是沒了形兒, 不停地來敬季明塵酒。他對於敬酒來者不拒。不但喝他那一份,還把彆人敬我的也喝了。
他心情很好,嘴邊一直噙著笑意。
我偷偷拉他衣袖:“不能再喝了。”
季明塵說:“今天高興。”
話雖然這麼說著,他卻很自覺地放下了酒杯:“阿翊不讓喝, 我就不喝了。”
我觀察他的神色,還算清明,便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喝酒啊?我也能喝一些的。”
季明塵頓了一下, 說:“你身體還沒好。”
我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撒謊。”
上次在草原也是,再三強調讓我絕對不能喝醉, 吃烤兔肉時也隻讓喝兩杯。他過去明明說過, 有他在我就可以喝醉。
季明塵反握住我的手, 衝我露出一個微醺的笑, 帶著三分慵懶。我便一下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放棄了追問。
再有人來敬他, 他便以茶代酒。
宴席散後, 我要扶他,他卻自己上了轎, 還反手攬了我一把。
可上轎後他便靠在我肩上, 呼吸漸沉。
他喃喃地說:“你還好好的在我身邊, 真好……”
我握住他的手, 一路無話。
等到了寢宮門口, 季明塵卻又清醒了過來, 腳步沉穩地走進了內殿。雪團搖著大尾巴在門口迎接。
我驚疑不定地跟著他:“你到底醉沒醉。”
“沒醉。”
上次他也說沒醉, 卻帶著我醉駕,把我嚇哭。我可不能再相信他了。
等下人送來解酒湯,季明塵已經靠在床頭微闔了眼,解下的發冠放在一邊,臉上泛著微紅。
我叫了他兩聲,他緩緩睜開了眼,黑色的眼眸靜靜地望著我。
目光深沉又直白。
被這樣的目光看得紅了臉,我慌亂地說:“喝、喝解酒湯。”
季明塵盯著我不語。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頸側,我被他壓在了身下。
一聲驚呼卡在喉嚨裡,我看著近在咫尺的黑長眼睫,咬了咬唇:“還說沒醉。”
“阿翊。”他喊我,聲音沉沉。
我慌得不知該看哪裡:“怎、怎麼了……”
“有兩件事,我一直沒有辦法釋懷。”季明塵輕撫著我的側臉,很輕很慢地說,“第一件事,那年十月在北漠,沒有保護好你,讓你被西胡人抓走。”
“……第二件事,在我最該保護你的時候,卻沒有能力帶你走,把你一個人留在了強梁環伺中,讓你受了那麼多的傷。”
我怔怔地望著他。
帶著酒香味的唇掠過我的唇角,季明塵的聲音低而沙啞:“昨日大捷,紮旗羅被斬首,我總算為你報了仇,所以我開心。可是第二件事,我會抱憾終身。”
“我總是怕我對你不夠好,害你受了委屈,卻自己憋著不肯和我說……過去你什麼都會告訴我,現在卻不會事事都告訴我了,是我讓你沒有安全感了嗎?”他的聲音裡有失落。
這番話熨帖到心窩裡,我的眼眶又酸又澀,我小聲地說:“你現在那麼忙,我也該成熟一些,不能一直像小孩子一樣。”
季明塵輕輕%e5%90%bb我的唇,他說:“我回來當這個皇帝,不就是為了庇佑你餘生都像小孩子一樣嗎?”
我再也忍不住,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彆哭。”他%e5%90%bb去我的眼淚,“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告訴我,好不好?”
我吸了吸鼻子,抱緊他的腰:“可是我心疼你啊。你那麼辛苦,那群老頭子還天天板著臉訓你。你那麼好,他們還挑刺兒,說你這樣不好那樣不好……我怎麼忍心再給你添麻煩。”
季明塵輕笑:“傻不傻。讓他們訓去,我才不在乎。什麼叫添麻煩?那群糟老頭子才是麻煩,你是小甜糕。怎麼能一樣?”
我禁不住臉紅,咬唇瞪他。他卻伏在我身上閉上了眼。
我輕輕推他:“起來喝解酒湯。”
“不喝。”他說,“我不喜歡甜的。”
剛才還說什麼小甜糕,轉頭就不喜歡甜的了,果然是醉後哄我的。我羞惱地啃了啃他的肩膀。
卻聽他又補充了一句:“……除了你。”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又收到了一封楚彥的信。
楚彥在信裡譴責季明塵偷看我的信,“實非君子所為”。後麵附著一大通威脅,若是季明塵對我不好,他就隔山跨海來如何如何,又說什麼隻要我說,他就馬上來接我回去什麼什麼的。
我看得哭笑不得,連忙親自給他回信。沒寫兩行,季明塵接過信紙,筆走龍蛇、洋洋灑灑地寫了兩頁,內容無非是什麼“此生彆想”、“多花點時間操心你自己”、“這把年紀還沒娶老婆是不是沒人要”之類的。
我簡直頭疼。ω本ω作ω品ω由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網ω友ω整ω理ω上ω傳ω
之前他倆一見麵就杠起來,現在隔著山跨著海,還能在信上對罵。一個當了皇帝,一個當了太子,居然還能這麼幼稚。
楚彥給我寄了一塊漂亮的七彩石,我把它放在床頭的蘭花盆裡,每晚睡覺前就能看到。
閒暇時,我在偏殿布置了一個茶室。
牌匾是季明塵幫我題的,“平安喜樂”。室內一張小木桌,兩張軟墊。花架上擺著我精心挑選、移植的鮮花。小木櫃裡放著新炒的茶葉,桌上是精致的茶具。
那天我突發奇想要種茶樹,季明塵便在花園角落辟出一小片空地。隻種了五棵,夠我們兩人喝的量。
每天午後,我們便在小茶室裡對坐飲茶。軟墊對著擺是為了附庸風雅,可往往沒過多久,我又靠在他懷裡去了。
秋天漿果豐美,提著小木籃去山上,總能滿載而歸。往往是傍晚時分,季明塵便帶著我上山,陪著我摘漿果。
他給我弄了一個釀酒室。
秋獵時,季明塵用我當年送他的黑透色弓箭,獵到了一隻灰毛大狐狸,給我做了狐毛圍領。
我射中了一隻油光水滑的黃鼠狼,用尾巴毛給他做了狼毫筆。
自從身體恢複好後,我便經常騎馬射箭。季明塵送我的棗紅色汗血寶馬厲害極了,能載著我跑好遠好遠。
可無論跑多遠,一回過頭,他總是跟在我身後。
他給我建了馬廄,我現在有六匹漂亮雄壯的馬兒。
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直到有一天,季明塵帶著一個小孩出現在我麵前。
小孩三四歲大,長相和季明塵有三分相像。
看到那個小孩的瞬間,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手中的茶壺啪的一聲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我呆呆地望著那個小孩,什麼也聽不見了。
他背著我和彆人生小孩了。
還生了一個這麼大的小孩。
是啊,他是皇帝,怎麼可能不生小孩。
我全身顫唞,眼淚一串串往下掉。
季明塵急切地在我耳邊說著什麼,可我什麼也聽不見。我傷心地大哭,拚命推他,我的世界崩塌了。
……直到一句好奇的童音傳入我耳中。
“皇嫂為什麼哭了?”
什麼皇嫂,誰是皇嫂。
我的哭聲頓了一下,嗯……皇嫂?
小孩偏著腦袋疑惑地看我,黑亮的大眼睛裡滿是不解。
我和他對視了好久。
腦中思緒一閃,我想起來了,季明塵有一個弟弟。
我含著淚抬起頭,季明塵擔憂又無奈地盯著我,眼裡有一絲隱藏的笑意。
我明白了。
於是我哭得更厲害了。
太丟臉了。
季明塵來抱我,我這下能聽見了。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