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溫暖的手幫我擦著眼淚, 細密的%e5%90%bb落在眼睛和唇上。
我感覺到冷。
有力的手臂把我摟得更緊, 手掌貼在我肩背上, 一股暖暖的熱流湧入後心, 我終於暖和了起來。
“疼。”我小聲說。
那個聲音貼在我耳邊, 問:“哪裡疼?”
我全身都疼, 尤其是手腕和心臟。
那個聲音說:“乖,喝了藥就不疼了。”
一口藥汁通過相貼的唇齒渡到我口中,我下意識想抗拒,可唇齒間的熟悉氣息又讓我忍不住貼近。
好熟悉。可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我想看看是誰在抱著我,喂我喝藥。可是四周仍是一片漆黑。
我產生了要走出去的渴望。
隨著這念頭一出現,我看到遠處的黑暗裡隱有一點微光。
我站起身,又猶豫了。
太遠了,我走不到的。
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等你養好傷,我們就回家。”
回家。
渴望頓時如春草瘋漲。
我扶著牆,向著遠處的微光走去。
潛意識告訴我,隻要走出去,我就能見到他。見到那個我一直想見的人。
熟悉又溫柔的聲音穿透黑暗和迷霧,為我指引方向。
我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我感覺到熱的錦帕為我擦身子,%e5%90%bb落在眉梢和脖頸,熟悉的氣息一直縈繞在身邊。
我不知走了多少個日夜。走得疲軟了,會有藥汁渡到口中,我便又有了力氣,繼續趕路。
微光越來越近,我的步履也越來越堅定。那個聲音遠去了。我卻不再彷徨,內心隻剩堅定的信念,我要走出去,看看他。
出口就在眼前,我迎著亮光,走出了無邊的黑暗。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頭頂的紗帳。
“王爺醒了!”
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
春梨激動地說:“王爺可算是醒了,您昏迷了整整半個月,可算是醒了!”
我看向她身後,啞聲道:“他呢?”
春梨問:“誰?”
我怔住了。
原來是夢嗎?那些溫柔的話語、熟悉的%e5%90%bb,隻是我臆想出來的一場夢?
原來他不曾來過嗎?
隨即,我的目光落在兩個枕頭中間,整個人僵住了。
那裡放著一個劍穗。
是他腰間軟劍上的劍穗,是我親手編的。是春梨手把手地教我,我自己一點一點編出來,親手係到他劍柄上的。
“王爺?”春梨小心翼翼地叫我。
我說:“你把桌上的信給我。”
她抱著一摞信過來,正是之前在許府搜出來的信。我粗略地一掃,他寫給我的信全部在這裡,我寫的卻都不在了。桌案上寫廢的信紙也全都不在了。
我讓春梨退下。
春梨猶豫著不肯走:“王爺的傷還未痊愈,奴婢在這伺候您。”
她眼神擔憂,我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我說:“下去吧。我不會再傷害自己。”
她出去了。
我怔怔地盯著枕頭間的劍穗,呆了許久後,顫唞地伸手抓住。然後俯下`身,抱住旁邊的枕頭,無聲地流著眼淚。
這是我自他走後第一次哭。
身後傳來禦風的聲音:“他來呆了三天。”
我沒有說話,隻靜靜地呼吸著枕頭上殘餘的氣息。
禦風說:“他不能多呆,呆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要是被你們皇帝發現後出兵扣他在京城,那就完了。所以等你脫離危險後他就趕回前線了。”
我說不出話來。
禦風急了:“喂,小王爺!你千萬彆因為怪他,就又做出什麼傻事來。”
等淚水乾涸,我從枕頭裡抬起頭來,低聲說:“我沒有怪他。”
我隻是難過,沒有見到他一眼。
禦風一臉不相信:“行吧,但我還是要盯著你。你真是嚇死我了。”
左手手腕仍纏著厚厚的紗布,我便趴在床上,隻用右手翻看著信。
一百多封信,都是他寫給我的。原來在我苦苦等待的日子裡,他一天也沒有忘記我。雖然信來得遲了,但好在是來了。
下午高毅過來,隔著老遠就衝我大聲道:“王爺,大喜事,大喜事!”
他腿腳麻利地小跑過來,一張老臉笑成了燦爛的菊花:“陛下已經同意求和!”
“十天前,北鄞向華梁四郡以南發動總攻,十數萬大軍壓境,一天之內奪下十城,竟還氣勢洶洶地繼續南壓。”
高毅捋須歎道:“加上先前失守的華梁四郡和邊北三城,我大楚北邊近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已失守,朝中沸騰了,好幾位老大臣要當堂觸柱!老臣與太子殿下早在之前就已說服大多數官員,在昨日朝會上力主求和,百官聯名附議。陛下迫於壓力,已經同意求和。”
我沉默地合上信紙,說:“皇後娘娘會答應嗎。”
高毅說:“陛下心意已決,皇後自然無從乾涉。不過老臣聽說,娘娘也並未加以阻攔。”
他的目光從我纏著厚紗布的手腕上掠過,歎道:“殿下……這是何苦!”
“北鄞方麵已同意暫時按兵不動,等您一過去,便歸還除北漠十八州外所有土地。二殿下已經回京,想來很快會來見您。”
晚上,楚颯果然過來了。
上一回相見,我們在草原上喝酒玩骰,幾個月過去,已經恍若隔世。
我喊了一聲二哥。
楚颯看了一眼我的手腕,臉上閃過沉痛和悲傷。他大步走過來,認真肅穆地對我說:“我送你去見他。”
“你好好養傷,等你好了,我們就出發。”
已經是暮冬了,雪落三尺。
自上回吐血之後,我的身體就肉眼可見的變差了。這次的重傷更是傷了元氣,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幾乎都是在床上度過的。
精神好些的時候,我就讀他的信,累了就倚在床頭看窗外。今年的雪沒停過,飄飄灑灑地落著,不時有鳥兒落在覆雪的枝頭。
楚颯和楚彥日日都來看我,他們都在儘力逗我開心,可我還是發現,楚彥一天比一天難過。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便道:“你不要難過,以後有空了,我就來看你。”
楚彥強笑了一下:“哥,我知道,你走後就不會再願意回來了。”
他頓了頓,又說:“不過也好,我也不願意你再回這傷心地。”
“你要好好的,哥。隻要你開心,什麼都值得。”他過來擁抱了我。分開時,我看到他泛紅的眼睛。
自我從昏迷中醒過來,我身邊始終守著人。就是在我睡著後,身邊也總是留著人。
楚颯回來過後,更是恨不能十二個時辰都呆在我府上。
我知道他們在擔心,怕我再做出傻事。
可他們都不知道,我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這第二條生命,是季明塵喚醒的。
昏迷中的那片黑暗空間,季明塵也曾去過。
在鴻臚寺使館中,太醫曾說:“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支撐他度過漫漫黑夜的願景。”
是我把他喚醒的。
而現在,換做是他把我從那片黑暗中喚醒。若不是他,我將永遠沉睡。
我的第二條生命是他給的,我怎麼忍心再去揮霍。
一月初,我去宮中向陛下辭行。
馬車停在宮門口,楚颯扶著我往宮牆中走去,短短的路程我走了半個時辰。
到了勤政殿門口,我讓他在外麵等我,我自己進去。
手腕的紗布已經拆掉,留下了一道猙獰醜陋的疤痕,我拉下袖子遮住,走進了勤政殿。
正想跪下見禮,皇帝出聲止住了我的動作:“免禮。”
我抬起頭和他對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陛下老了。
他的鬢邊生了幾縷白發,聲音也少了幾分威嚴。不知是多情讓他老,還是因為衰老,所以愈發多情。
皇帝說:“你此去,朕與你此生應該無緣再見了。”┇思┇兔┇在┇線┇閱┇讀┇
我低著頭,說:“是,陛下。”
他走到我麵前:“你當真不願再叫朕一聲父皇?”
我沉默了一下,慢慢地說:“陛下是君父,天下百姓都是陛下的子臣。陛下富有九州四海,不差臣這一個兒子。”
皇帝長歎了一口氣:“罷了。”
“一應事宜,都由禮部對接。你路上多保重。”
我說:“是。”
“去吧。”
我行禮,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身後傳來喊聲:“翊兒!”
我僵了僵,頓住了。
陛下果真是老了,他的聲音不再威嚴了,竟有一分顫唞。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他說:“是朕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大哥。你以後……多保重!”
我突然想起從北漠回京那一次,我興奮地對他講我的小牛犢,他含笑聽著。我喊他爹,送他黑墨玉護身符,他說他會一直帶在身上。畫麵一轉,我抱著他的腿,哭喊著爹,讓他放我走。
我閉了閉眼,眼中一片乾澀。
我說:“願陛下春秋康健,大楚國富民強。”
我沒有回頭,離開了勤政殿。
路過鳳殿,我把一塊雕金龍的玉佩遞給宮女,說:“請轉還皇後娘娘。”
楚颯扶著我向宮外走去,我看向遠山,說:“雪停了。”
楚颯笑道:“是啊,雪停了,春天要來了。”
我又去了高毅的府邸。
高毅永遠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眼底卻有絲傷感:“殿下此去,老臣再無緣相見了。”
我說:“我會想你的。”
我想到這半年來他的陪伴,心裡有點不舍,我說:“你好像我的爺爺。”
我當然沒見過我的爺爺,隻不過民間的話本裡的爺爺,通常就是這樣慈愛又可親的模樣。
高毅的胡子抖了三抖,連連擺手:“哎喲,殿下可折煞老臣了!您這話可是要折老臣壽的!”
我這才想起,我爺爺是那位傳說中的高宗皇帝,尷尬地拍了拍嘴。
坐了一會兒,高毅送我到門口,說:“殿下要開開心心的,您一開心,老臣心裡的愧疚就能少幾分。”
出發前夜,我把那一摞厚厚的信和劍穗放進小包袱裡。
除了我的小包袱,我沒有帶走王府的任何一樣東西。
我坐上了馬車,使團後麵跟著三萬駐北軍。
楚颯策馬跟在馬車邊,掀起車簾對我一笑:“滿意嗎?二哥給你的嫁妝!”
我笑出聲來。
楚彥一直送我出了京城,我讓他回去。他用力地抱了我,說:“哥,以後我來看你。”
我認真地說:“你要好好的,有不開心的事情,就給我寫信,我現在能認字了。”
楚彥說:“哥你說錯了,應該是有開心的事情,才給你寫信。”
他又抱了我,直到楚颯催促,才不舍地放開。
“要是不開心,寫信給我,我接你回來。”他最後說。
馬車一路向北駛去。
十天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