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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我收拾梳理。可臨了出門,她驀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昨日立儲,今晚宮裡設宴,您可彆往宮裡去了……”

我說:“我就是要進宮。”

春梨急道:“您進宮做什麼,白白傷心……朝廷裡的人,哪個不是白眼狼,您病了這麼久,連個來看望的人都沒有。”

她憤憤地為我打抱不平,我輕輕笑了笑。

久未出門,還沒走出王府我就開始氣喘。折騰到上馬車,我已經出了一身的汗。

王府仍被禁衛重重包圍,我有些好笑。我現在是個貨真價實一步三喘的病秧子,還擔心我跑到哪裡去呢。

到宮裡時,晚宴正熱鬨著。

我的出現讓朝臣們安靜了一瞬,陛下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命太監賜座。

皇後沒有看我一眼。

我在楚彥身邊坐下。

楚彥七月末及冠後上朝議事,頗得眾臣賞識擁護,昨日正式被立為儲君。他身著黑色太子冕服,整個人沉穩冷靜。但他看向我時,仍是少年時的那一雙眼睛。

“哥,你冷不冷。”他低聲問我。

他命人拿來暖爐讓我抱著,又把我麵前的酒壺拿走,推了一壺熱茶過來。他把清淡的菜肴擺到我麵前,親手盛了碗熱粥給我。

可我吃不下,便歉意地衝他笑笑。

他還想再說什麼,皇後的聲音響起了,在熱鬨的人聲和悠揚的絲竹聲中,格外清晰。

“身為太子,要有尊嚴和氣度,怎能親手伺候彆人。楚彥,過來。”

楚彥被叫走了,朝臣們的目光紛紛射過來。

我沒有抬頭,隻攏了攏暖爐。高毅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晚宴結束,我來到勤政殿。

陛下正在接見朝臣,太監讓我進去等,我搖頭拒絕。過去的我仗著寵愛可以隨時進出陛下的勤政殿和寢宮,總有熱茶和糕點伺候。現在我隻是個失寵的傻子,自然要懂分寸和禮數。

半個時辰後,陛下宣我進殿。

我動了動僵冷的腿,扶著門框走進殿中,恭敬地跪下行禮。

陛下審視的目光落在我頭上,許久才開口:“起來吧。”

我撐著地麵站起身,陛下又說:“有段日子沒見著你了。”

我說:“臣奉命在王府閉門反省。”

陛下的目光銳利起來:“臣?”

我說:“大楚境內,都是陛下的子臣。”

“那你是子,還是臣?”

我避開他的目光,說:“臣此次進宮,是有事情與陛下商量。”

皇帝不再看我,端起了茶盞:“說吧。”

我說:“臣願意為質,換取邊境和平。”

“理由。”

“為了大楚邊境無戰亂。”我說,“而且臣留在這裡,對陛下和皇後娘娘已經沒有用處了,不如讓臣為大楚發揮一點作用。”

皇帝輕啜了口茶水,笑出聲來,聲音卻冷若冰霜:“你就這樣上趕著去找他,卻不願意當朕的兒子。”

我低聲道:“臣沒有這樣想過。是陛下不願意要臣這個兒子了。”

皇帝說:“那你在金殿摔旒冕之時,心裡又可曾有過朕這個父親?”

話說到這裡,已經不必往下談了。他不可能答應我的請求。於是我再次跪下行禮,準備告退。

上次我抱著他的腿哭喊,雖然愚蠢,但那是屬於兒子的特權。現在的我,自然應該知道分寸。

皇帝冷冷地說:“你也不要想著邊境的戰事能給我大楚多少壓力,朕了解他,他的心是軟的,朕不相信他會用成千上萬百姓的流離失所,來換取你的自由。”

“你是個成年人,做錯了事就要自己承擔,回去好好反省吧。”

我領命謝恩,起身的時候胃裡突然劇烈絞痛,但我已經很能忍痛了,硬撐著沒有表現出異常。

但皇帝還是皺眉問道:“身體不適?”

我用力咬破下唇,刺痛讓眼前的灰霧散去。我說:“沒有。”

皇帝又看了我一眼,說:“保重身體。”

我再次領命謝恩,走出了勤政殿。

冷風吹來,我打了個哆嗦,伸手狠狠懟了懟胃部,疼痛漸漸減輕了。

楚彥的呼喊聲在背後響起,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握住我的手。我這才感覺到原來我這麼冷。

他送我上馬車,說:“哥,你好好保重,過段時間我去看你。”

“你放心。”他看著我,堅定地說,“我會幫你,你等我一段時間。”

我無力地笑了笑:“你不要和我來往太密切,皇後娘娘會不高興。”

楚彥抱了我一下,沉默片刻後道:“哥,你瘦了好多。”

“是嗎。”

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轉過頭卻剛好對上馬車裡的銅鏡,看清裡麵的人影,我怔住了。

那是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沉默、呆滯、木訥。是索娜嘴裡“無趣的大人”才會有的眼睛。

我沒有和她一樣的眼睛了。

她還會等我回草原嗎?

米哈還會等我嗎?

我還能騎著米哈去到那片格桑花叢,找回與我溫存的那個人嗎?

方才在勤政殿裡的平靜一瞬間全部消失,思念和渴望如春草瘋漲,我全身劇烈顫唞起來。

我想他,我要他。

胃痛又劇烈起來,痛得我神智不清。在楚彥驚愕擔憂的目光中,眼前漸漸模糊了。

失去意識前,我隻有一個念頭。

我真的會死的。思念殺不死人,可我會病死。

第75章

十月初, 桂花落了。

庭院中的平安樹也已枝葉凋零,隻剩光禿禿的樹乾,孤獨地立在凜冽的寒風中。他為我搭的吊椅上, 落滿了枯葉和塵埃。

我裹著狐裘縮在軟椅上, 對著窗外發呆,耳邊不時掠過一聲慘淡的鴉啼。

上回在楚彥麵前暈倒,把他嚇壞了,連夜派了好幾個太醫來我府上, 監督我的日常飲食。可胃疾仍是反反複複,總不見好。我食欲寡淡,吃得稍有不對就會嘔吐, 肉眼可見地日益消瘦了起來。

太醫們束手無策,愁眉苦臉。我讓他們回宮裡去了。

胃疾從來都是心疾。

自他走後, 我便讓下人撤走了所有銅鏡。拽著我魂魄的那隻手鬆開了, 我成了遊蕩的孤魂, 會被鏡子吸走。

我知道我現在大抵是不好看的, 久病的人都是不好看的。他若是看到我這幅樣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喜歡我。我不去看, 不去想, 事情就不會發生。

高毅送了我一條兔毛圍領,他笑眯眯地說:“這是老臣的夫人給殿下織的, 殿下戴上, 暖和。”

他還給我帶時興的連環畫, 街上賣的小甜糕, 小孩子玩的竹風車和竹蜻蜓。

他過去也常來府中找我, 說的都是朝中諸事。現在他幾乎不說那些了, 隻是講些他年輕時候的趣事, 家中孫兒的近況,以及街坊鄰裡間雞毛蒜皮的小衝突。

我並不感興趣,聽著聽著思緒就飄遠了。

經常等發完呆回神,高毅已經離開了。可他過幾天又會來。我幾乎不說話,他也不以為忤,慈藹緩慢地講述著。

我明白過來,他現在不是把我當王爺,隻是把我當成孤獨敏[gǎn]的晚輩。

當然,他會給我講北邊的局勢。

“北漠十八州失守後,二殿下率兵退至華梁四郡。北鄞的攻勢依然迅猛,但華梁地勢易守難攻,現在雙方正在僵持。”

隻有聽到北邊的事情,我的思緒才會微微動一動。我抬眼望著他。

高毅笑眯眯地捋著花白的胡須,說:“想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老臣可以告訴王爺,但王爺要答應老臣一件事情。”

我看著他不語。┆思┆兔┆在┆線┆閱┆讀┆

他說:“王爺答應老臣多出去走走。等北邊一有消息傳來,老臣就來告訴王爺。”

我低著頭不說話。我不想出去走,也不信他會不告訴我。

可他還真不告訴我了。

接下來好多天,他都隻給我講平日裡的趣事,隻字不提北邊的戰局。

我終於忍不住啞聲開口問了。

高毅笑得像隻老狐狸:“老臣的條件,殿下還沒有答應。”

我無言地和他對視片刻,看向一邊的春梨。春梨立刻為我披上披風,挽上發髻。她笑得燦爛又開心,說:“今兒出太陽了,暖和。王爺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高毅笑眯眯地盯著我,說:“老臣一把老骨頭,就不陪殿下散心了。老臣讓我那孫兒陪您去。”

什麼叫陪我,明明是監督我。

我心裡難得的抱怨了一句。

高興牽著匹棗紅色駿馬等在王府門口,見我出來,和善地笑道:“我來為王爺牽馬。”

當年我和他在射場有過一麵之緣,這位南五營參將,如今已是副將。隻不過他名叫高興,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我上馬有些吃力,他輕扶了我一把。禦風沉默地跟在後麵。

高興和高毅一樣話多,一路都在說話。他帶我去了軍營。將士們正在操練,動作整齊有力。擂台上有兩人正在比武,打倒又爬起來,再打倒再爬起來,像是有用不完的精神氣。

我看著擂台,看到他們無數次跌倒又爬起,聽到圍觀的將士不停喝彩鼓勁。

他們真強韌,能無數次重新站起來。可我隻是跌倒一次,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是這樣的軟弱。

季明塵曾說,我像溫暖的小木屋裡一株名貴的劍蘭。美好卻脆弱,要捧在手心好好嗬護,不能受一點摧殘。

我說那你會不會覺得我難養活。

季明塵笑了,他說脆弱就脆弱吧,他會永遠庇護我,為我隔絕風霜雨雪。

可是他卻食言了。

高興早在我看擂台時就牽停了馬,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要不要讓他們過來打招呼。”

我還沒有說話,將士們就已經發現了我們,雄渾的聲音齊聲喊道:“高副將!”

高興說:“這位是閒王殿下。”

將士們又喊道:“見過王爺!”

雄渾的男聲震響我的耳膜,滿目鐵甲長槍。我想起草原上的軍營將士,骰子和烈酒,我像是突然醒了過來,有種如夢初醒的錯愕感。

原來這就是恍若隔世。

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昨晚我摸著床沿的刻痕一遍一遍地數,已經有了七十六道豎杠。

日暮西斜,馬兒馱著我慢慢往回走。

高興指著一處對我說:“遊山的楓葉紅了,殿下空了不妨去看看,散散心。”

我抬頭,漫山紅楓撞入眼簾。

我怔怔地望著遠山,呼吸都輕了。

那一年月下初見,他身上的紅衣比滿山紅楓還要耀眼。我說我要帶他去看紅楓。第二年他醉倒在我懷中,我始知綠楓不輸紅楓半分。他在月色下給我烤兔肉,烤紅薯,戲謔地拿交杯酒的事情逗我。第三年……我終於又等來了紅楓,可他已經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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