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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好端端地夾在書頁中間,一朵也不少。我又檢查了茉莉手串和紅色玫瑰,都完好無損的在原來的位置。

春梨說:“東西沒丟,滑落在了包袱裡,您的東西一件也沒少。”

我又讓她把包袱拿來。

包袱是我那天晚上自己收拾的。一本夾著花葉的書,他送我的白櫸木狗狗,他送我的玉和護身符,他送我的袖箭,我們在夜市上捏的小糖人。全都在這裡。

我準備跟著他遠走他鄉之前,隻收拾了這麼一個小包袱。

小包袱裡是我的心。

可我和我的心一起被留在了原地。

夜已經深黑了。

我讓春梨退下。禦風站在窗前,背對著我。

我叫他。

他遲疑了許久才轉過身來,有些艱難地說:“今天……沒有收到主子的信。”

我茫然地看著他。

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收到信。季明塵答應過我,每天給我一封信。他向來言而有信。怎麼會沒有收到信。

禦風重複了一遍。

我怔愣地睜大眼睛,啞聲道:“你、你是不是搞錯了?是……漏掉了嗎?你再找找……再看看……”

禦風站在原地沒有動,神情複雜地、帶著一絲歉意看向我。

天旋地轉。

我身體晃了晃,握緊被子,重重地倒回了床上。

第74章

淋了這場雨後, 我病倒了。

本以為隻是場小風寒,但纏綿病榻小半個月始終不見好。我斷斷續續發熱,咳嗽, 全身發軟。

老太醫說這是心病。他總是這麼說。他去年也是這麼說的。

去年這個時候, 因為夏風的事情,再加上換季,我也是病倒了。整日鬱鬱寡歡地發呆,任性地不吃飯, 可那時季明塵在我身邊。他就像一塊沾了藥水的紗布,溫柔地擦拭著我的傷口,包容我的小脾氣。

今年他卻不在了。

我病倒的頭幾日, 禦風時不時來看我。

一開始他安慰我:“從北鄞寄信過來,郵路慢, 可能信已經在路上了, 再等等。”

三四天後, 他就不這麼說了, 改口說:“主子剛回去,肯定有一大堆事, 暫時耽誤了也是有可能的。再等等。”

半個月後, 他乾脆開始躲我了。

我躺在床上,有些想笑。禦風本來也不太聰明, 還要天天編理由安慰我, 想是難為他了。我想告訴他不用躲著我, 這又不是他的錯。可他一躲起來, 我就很難找到他了。屢次叫他也不出現。

我在小本本上記了他一筆。打算以後告訴給季明塵, 讓季明塵收拾他。可一想到這裡, 我茫然了。

季明塵已經半個月沒有給我寫信了。他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了?可我明明這麼乖, 靜靜地、默默地等待著,沒有給他添麻煩。他為什麼不要我了。

就算我做錯了什麼事,他也應該寫信告訴我的。他明明知道我很傻很笨,總是需要他的提醒。

躺在床上半個月,每天都有侍女的歡笑和薄荷清香把我喚醒。可我沒有告訴春梨,這招有時候會失靈。

我有時會渾渾噩噩一整天,到夜間才清醒過來,記起我是誰,我在哪裡。

但無論多晚,我總會記起來。因為每日都有一樁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在床沿刻下豎杠。

每一條杠代表一天,現在已經有了三十六條杠。

他讓我等他半年,那我等就是了。隻要他不放棄我,我就會一直等下去。

我病中身體虛軟,眼睛也看不清。隻能蹲在地上,摸索著上一道印痕,抖抖索索地刻下一條。一遍一遍地加深。袖箭的尖頭已經鈍了,我刻得很費力。

某日夜裡我突然醒過來,感覺自己躺了很久,該去外麵走走。

我搬了椅子到庭院,看見了深藍如洗的天空,和滿天的繁星。

裹緊披風縮在椅子上,我看著繁星淡去,橙紅的朝霞從天邊湧來,空氣中是清新的晨露氣息。而後太陽東升西落,一輪圓月掛在天幕中。

“王爺,今天是中秋。”春梨在身後說,“您好歹吃點東西吧。”

我遲緩地眨了眨眼,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一整天一整夜,我看到了日月星辰,看到了朝陽和晚霞。他卻還沒有來接我。

我想說話,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便衝她搖了搖頭,示意我不餓。

春梨跪在我身邊抓住我的手,淚水從她臉頰上滾落,她說:“您就吃點吧……奴婢求您了……”

我怔怔地看著她,原來我讓她這麼傷心麼,我真不是個好人。於是我點了點頭。春梨擦乾淨眼淚,端來一碗飄著小白菜的清湯素麵。

第一口食物落入胃中,我才發現胃裡正驚悚地抽搐著,疼得眼前發黑。可是我忍住了,慢慢地吃完了一碗麵。

春梨說:“王爺,您不要多想,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出去走走。半年很快就過去了……”

所有人都告訴我半年會很快過去。可沒有他的每一天,都像一輩子那樣漫長。輾轉反側的黑夜裡,我無數次趴在床沿摸索豎杠。可從天黑數到天亮,還是隻有四十條。

我讓春梨退下了。

我從枕頭下摸出小糖人,突然有些撐不住了。

那日被胡人擄走關在黑屋中,餓得暈過去又醒過來,小腿重傷,手心流血,腦門摔破。可我都撐得住。

但是現在,我突然就撐不住了。

我把小糖人吃掉了。

很快,我劇烈嘔吐起來。胃裡灼燒,剛吃下去的麵儘數吐了出來,然後是苦澀的膽汁和胃液。下人連忙請來太醫。

我喘熄急促,腦袋眩暈,看到春梨驚愕又擔憂的臉,虛弱地衝她一笑。我又讓她為我難過了。

老太醫熬了藥汁讓我喝下,我便吐得更厲害了,趴在床邊嘔得撕心裂肺,簡直要把五臟廟裡所有東西都吐出來。

“殿下這是食物中毒……”老太醫的聲音像是隔著層紗傳過來,“吐乾淨就好了。”

春梨的聲音也隔著層紗:“王爺好不容易吃了點東西,這下子都吐乾淨了……”

老太醫歎息了一聲:“唉,隻能多勸勸他,和他說說話,讓他多出去走走……岐黃難醫心病呐!”

春梨端來熱水讓我漱了口,我躺回床上盯著紗帳,心裡有些好笑。

甜蜜的麥芽糖放了一年後,竟會變成穿腸毒藥。果真是彼時之蜜糖,此時之砒.霜。

我燒得迷迷糊糊,後半夜驚醒,外麵正下著雨。我盯著床頭,呆了一會兒後猛然掀開被子坐起身。

春梨過來扶我:“王爺,您要什麼?”

我急切地推開她想下床,慌亂道:“劍蘭……劍蘭還在外麵……”

這盆劍蘭是他的最愛,每日早晨搬出去曬太陽,傍晚又搬回床頭。要是我沒有照顧好劍蘭,他會不會更不想要我了。

春梨比病中的我力氣大,她把我按回床上:“奴婢去搬,您躺著彆動。”

她很快抱著劍蘭回來了。

劍蘭淋了雨,但幸好沒什麼損傷。我拿出手帕,仔細地擦拭著花葉。頭暈得坐不住,擦幾片就要停下,靠著床頭喘會兒氣,又擦剩下的。

擦完後我燒得更厲害了,裹著被子又睡了過去。天蒙蒙亮的時候我醒了過來,禦風正站在床邊,糾結又複雜地盯著我。

他說:“我打算回一趟北鄞。主子不是言而無信的人,我去幫你問問是怎麼回事。”

我無力地笑笑:“你怎麼不躲我了。”

禦風摸了摸鼻子,避重就輕地回答:“我打算現在就出發。”

我說:“你不要去。”

“你是他留在我身邊唯一的人了……萬一你也走了,那我就會分不清,他出現在我生命中,到底是不是一場夢……”〓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我喃喃地說著,又陷入了昏睡。

我昏昏沉沉,不停昏睡又醒轉。心中始終吊著事情,每每稍有清醒,我就會確認禦風還在不在。

他讓春梨去休息了,自己在一邊守著我。他在沉思,我怕他還是想走,便一遍遍地強調。他竟然意外的好脾氣,每次都應我,不時給我倒杯水。

來看望我的依然隻有高毅。

他給我帶的小餅乾我也吃不下了。老太醫說我脾胃極虛,最近隻能喝藥粥溫養,暫時不能吃零嘴。

高毅說:“五日前,北鄞新君登基。發來國書請陛下放您走,陛下拒絕了。依老臣看,邊境之亂將起。”

我遲鈍地聽明白了他的話。這是季明塵走後,我頭一回從彆人嘴裡聽到他的消息。

原來他沒有忘記我。

我說:“邊境之亂?”

高毅捋須笑道:“依老臣對王妃的了解,王妃的平靜沉穩下,藏著一顆極為驕傲自尊的心。請求被拒後,他絕對會以鐵血手段來逼陛下。隻是不知道北漠的二殿下,能扛住多長時間。”

他說罷歎息道:“老臣隻是擔心,北漠十八州和邊境的老百姓們,會不會因此遭受無妄之災。”

我低聲道:“不會的。”

他那麼愛北漠十八州,那麼愛草原,他親自送牧民的孫女回家,和牧民們坐在一起喝酒玩骰,他和我在格桑花叢中擁抱親%e5%90%bb。他一定是最不想看到草原被刀兵破壞的人。

我的眼眶有一點潮濕。

原來他還沒有忘記我。他還在為了我努力。

可是他為什麼不給我寄信。

我把潮意忍了回去。

高毅走之前說:“殿下好好休息,調養身體。下回老臣再給您帶小牛餅乾。”

我連續盯了禦風好幾天,他沒有走,但像是憋著一股氣。他天天去找王府門口禁衛的麻煩,今天踢斷這個的腿,明天打斷那個的鼻梁。現在眾人都知道,三皇子身邊多了一個脾氣暴躁的侍衛。

九月初,金桂飄香。

北鄞大軍壓境,大楚苦守半個月,退兩百裡地,北漠十八州失守。

朝中有人彈劾鎮北大將軍楚颯裡通外國,將北漠十八州拱手讓人。因為根據傳回的軍報,駐北軍的傷亡極小,明明還有抵抗之力。

以楊雄為首的武將聯名上書,請求朝廷換將。迫於壓力,陛下下旨令楚颯回京,上交帥印。楚颯以邊境需要穩定為由,拒絕回京。

朝中駭然。但攘外必先安內,在此敵軍進犯之際,再逼迫一位鎮守一方的大將顯然不是明智之舉。陛下隻能下旨安撫,令駐北軍積極抗敵。

北鄞再發國書,請求和談。

大楚派出使臣初談,北鄞提出以三皇子為質,願意以北漠十八州為界限,停止進犯。

陛下照例是拒絕。

談判破裂,北鄞大軍繼續前壓。

這些都是高毅告訴我的。

九月末,天已經很涼了。去年深冬才穿的狐裘披風,今年早早地裹上了。春梨說是我身子虛了,讓我多出去走走。

我說好。

她似乎是吃了一驚,隨即興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