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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前,高毅又打量我,說:“望殿下慎之。”

這老狐狸肯定是隱約感覺到了什麼。但我才不管呢,我很快就再也不用聽他的嘮叨了。

翌日,準備了整整一個月的立儲大典開始。

皇帝身著明黃色龍袍,頭戴十二旒黑色冠冕,威嚴無比,臉上卻透著淡淡的欣慰。皇後身著正紅色莊嚴鳳袍坐在皇帝身邊,臉帶精致妝容,神情難掩激動和得意。

見我望著她,皇後衝我眨了眨眼。

明%e5%aa%9a又幸福,我很少見莊重的皇後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怔愣了一下,垂下頭。

肅穆莊嚴的大鼓聲敲響,早早立於議事殿門口的文武百官入殿,侍立於議事殿中。

威儀低沉的唱和聲響起,大典緩緩拉開帷幕。

禮官宣讀立儲旨意,百官山呼萬歲,跪下叩拜。捧著金印太子寶冊的禮部尚書於一邊恭立。

百官平身後,我按照禮儀,跪下對著皇帝叩首。一滴冷汗滴到地上,沒有人察覺。

皇帝威嚴的聲音響起:“平身吧。”

禮官引我走到皇帝麵前,皇帝從禮官手中接過九旒黑玉太子鑲冠,要為我戴上。捧著金印寶冊的禮部尚書上前一步,準備在皇帝為我戴上冠冕後,將寶冊授予我。

禮成隻差這一步。

百官肅穆。百官之首的高毅目露釋然,輕輕捋須。皇後屏住了呼吸,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激動,隱有淚花閃現。皇帝平靜之下隱有欣慰。

我本應恭立俯身,方便陛下為我戴冕。

可我沒有。

我的視線和陛下對上了,甫一對視,他立刻察覺到了不對,握緊了冠冕。

可是已經晚了。

我劈手奪過沉重的九旒黑玉鑲冠,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黑玉鑲珠落地,激起脆響,珠子從漢白玉宮階滾下,滾到呆若木雞的百官腳邊。

皇帝和皇後不敢置信地望著我,高毅捋須的手僵住了,神情複雜。禮官麵色慘白,捧著托盤的手劇烈顫唞。

一片寂靜中,我咧嘴笑了起來。

笑聲在空曠的議事殿裡回蕩,我越笑越大聲,笑得停不下來,笑出了眼淚。我從文武百官中穿過,走出了議事殿。

身後依然一片寂靜。

這是我安排的,最盛大的退場。

這些日子所有人都忘了三皇子是個傻子,那我不介意讓他們重新想起。

我狀若瘋癲地笑著,走著,路上的宮人無人敢攔,遠遠退開。我停在了一座荒涼的宮殿前。

我像喝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走上青石台階,推開殿門。

殿裡幽暗冷清,一道身影背對著我站立,聞聲轉過身來。他的目光停在我的冕服上,又落在我頭發上。

我說:“我砸了鑲冠。”

他不說話。

我又說:“當著皇帝皇後,文武百官的麵。”

他依然不說話。

我又說:“有酒嗎。”

楚竣終於開口了:“隻有半壺烈陽春。”

“一滴能醉上一整天?”我在桌邊坐下,“那也好過要霜降的晨霜、小雪的雪水才能泡出的凍茶。”

楚竣拿來酒和兩個杯子。我提壺倒滿,和他碰了杯,率先乾了。

他摩挲著酒杯,卻沒有喝。

我不管他,又給自己滿上,一口乾掉。

兩杯酒下肚,我說:“你之前送我的那把弓,弓身和箭頭是兵部特製的,箭尾是各種顏色的羽毛,那是你自己打獵收集的。”

他不說話,我又喝了一杯酒。

“元宵燈會上,你給我買的蓮花燈,我現在還收著。”喝了酒我的話多了起來,我提壺滿上,又說,“小時候我喜歡騎馬,下人怕我跌著摔著,是你帶著我去皇家獵場跑馬。韁繩磨破了手心,皇後怪罪下來,你一聲不吭地擔著,下回卻還帶我去騎馬。你還記得嗎?”

楚竣端著酒緩緩遞到嘴邊,停了半晌,又放了下來。

“小時候我偷偷跑到東宮玩,自己在角落睡著了。皇後派人找了我一下午,找到後痛罵我,那時你壓根不知情,卻還主動擔了下來,說是你把我抱去玩的。皇後便發作你。你還記不記得?”

他垂著眸,手指摩挲著酒杯,始終不看我。

“靈山的田莊也是你求父皇封給我的,你說那裡景色好,有跑馬場,適合我療養。王妃的事情上我得罪了你,我在勤政殿罰跪,你卻還幫我求情。那天的禁衛都是陛下的近衛兵,你以為你把我送走了,陛下不會追究到你?但你為什麼還是這麼做?”

我停不下來似的說著。我看著他,問:“你明明愛我,為什麼要殺我。”

楚竣仰頭喝光了酒,提壺倒滿。

他終於開口了:“我嫉妒你。”

楚竣眼色幽深,平靜地說:“我十五歲被立為儲君,沒有睡過一天安穩覺。因為隻要皇後在一天,我的位置就一天不穩定。所以我對你親近,對皇後尊敬。”

“你長大了,老二親近你,老四喜歡你,老五對誰都冷冰冰,隻有對你掏心掏肺。這些我都看在眼裡,也並不意外,因為我也不由自主地會對你好。我不在乎這些。”楚竣平緩地說道,“可陛下的態度,我卻不能不在意。”

我沉默地滿上酒。

他說:“陛下偏心偏到肋骨,我慌了。可事實證明他不是偏心,陛下永遠這麼聖明。”

他的語氣帶上了嘲諷之意,想必已經知道,陛下布了一個驚天的局,隻為引他上鉤。

我怔怔地望著他,說:“容陽府的賬本,是真的當時就燒了,我沒有騙你。”

楚竣平靜道:“我知道。”

我說:“我從來都不想當皇帝。”

“我知道。”

“我很早就向父皇討了旨意,留你的性命。”我斷斷續續地說著,“你太優柔,不適合當太子,我也當不了太子。我有計策的,我想把我們兩人都摘出來……”

楚竣依然平靜:“我知道。”

我突然崩潰了,淚水止不住地下掉:“你知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麼還要來殺我。你要是不來殺我,我們兩人都能求仁得仁。”

楚竣又喝了杯酒:“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輸了就是輸了,我認輸。”

我的眼淚不停流下來,我挪過去抓住他的手,說:“你活著,活著好不好。陛下沒有要你的命,你隻要活著,事情總會好轉。你不是還沒有成親嗎,娶媳婦是多好的事情,吃包子、在山上烤兔肉也都很幸福,你相信我,你去試一試……”

楚竣沒有說話。

觸到他的眼神,我全身發抖,頹然地鬆開了他的手。

他意已決。

我認識這樣的眼神,我見過這樣的眼神。在鴻臚寺使館的狹小房間裡,季明塵騙我走之前,就是這樣的眼神。

喪失了所有希望,一心赴死的眼神。

楚竣叫我:“小三兒,你好好活著。”

他頓了頓,微笑說道:“行動失敗,得知你還活著,我心裡,其實還是高興的。”

我再也忍不住悲慟,大哭出聲,不停搖頭:“大哥,你活著,彆死,不要死。”

楚竣溫柔而平靜地看著我。

我知道這樣的平靜下麵掩藏著怎樣的瘋狂和決心。日更小說,漫畫,廣播劇,影視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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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以死,來捍衛他這前廢太子的尊嚴。

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向殿外跑去。我要立刻去找父皇,讓他履行承諾,派禁衛十二個時辰都值守在這裡,盯著楚竣,不讓他有機會尋死。

“喂,楚翊。”他叫住我。

我轉身看向他。

楚竣臉上浮現出少年人的笑容,他十八歲那年帶我繞山跑馬,身上的披風獵獵作響。那時他的臉上也是這樣的笑容。

他說:“東西還我。”

我遲鈍地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手已經下意識往懷裡伸去了。那是一幅皺巴巴的畫,我這些天一直帶在身上。

長街通明,如織的人流中,十八歲的少年拉著八歲的小孩。人流摩肩接踵,他們走得艱難,卻始終不曾放開手。

楚竣接過,微笑道:“去吧。”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網 友 整 理 上 傳

我說:“下輩子,你記得生在皇後的肚子裡。”

楚竣挑眉笑道:“我才不。我要生在富商家裡,一輩子當紈絝少爺。”

“那你得考科舉,不然家裡銀子都揮霍光了。”我陪他瞎扯著,腦子飛速轉動,該怎麼拖住他,去找父皇。

“又沒揮霍你的銀子,你緊張什麼。”楚竣笑道,“要是咱倆能再見麵,最好是在大酒樓裡。我送你一籠小籠包,讓掌櫃帶話‘老大送的’,你就知道是我了。”

我說:“這麼摳,我才不認你。”

楚竣笑了笑:“不認就不認吧。剛才說笑的,要是有下輩子,你還是不要遇到我的好。”

他說完背過身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等我一下,給你一樣東西。”

我這麼說隻是為了拖住他。跑出宮殿後我立刻喊來附近的五個宮人,讓他們守住楚竣,然後拔腿往禁衛營跑去。

我用儘全力跑著,眼前逐漸昏花。禁衛營怎麼這麼遠,我暈乎乎地想著,突然聽到四周的驚呼。

“走、走水了!”

“快快快,救火,救火啊!”

“好像是廢太子的住處……”

……

……

我瞳眸驟縮,猛地轉身,看見了衝天的煙塵和火光。

我全身發軟,重重地跪了下去。

是夜,回到王府,重重禁衛把王府圍得密不透風。

禁衛統領冷漠說道:“陛下有旨,三皇子殿前舉止失儀,責令閉門反省三年,不得離開京城半步。”

第71章

眼下的情景我早已預料到, 所以我並不驚慌。

我在議事殿鬨出那樣的動靜,帝後必會震怒。可等他們冷靜下來,就會發現——這是最好的結局。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撒了潑, 破壞了大典, 我此生自是無緣儲君之位。隻剩下楚颯和楚彥。楚颯無心此事,母家勢力又微弱。所以隻剩楚彥。

楚彥是皇後的養子,他繼位,皇後會安心, 皇帝也會放心。

這是最好的結局。

我在大典上讓天家無顏,帝後震怒是意料中事。等我明日入宮賠罪,再真情實意地剖析一番, 他們一定不會不放我走——如果帝後對我還有一點父母情分的話。

至少,旨意隻是讓我不得離京, 我仍然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就這樣想著, 我睡了過去。

夢裡我和楚竣在殿中對飲, 上一刻是酒香茶濃, 下一刻是斷壁殘垣,黑煙焦屍。

現實和夢裡都告訴我, 我再也沒有大哥了。

我一直哭一直哭。

有人一直抱著我哄我, 後半夜我漸漸不哭了。可第二天醒來,枕巾仍是濕漉漉的。

季明塵